1.
我看着手里那杯冰镇啤酒，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尤为刺眼。
“说起来，似乎很久没有见过老三了。”我将冰镇啤酒放下，看向坐在我前方的，穿着淡蓝色衬衫的刘培。
刘培正哼哧哼哧吃着面，看起来他饿了很久了，一直到半碗面下去，他才有空回答我：“事儿漏了，人还是我亲手抓的。”
我震惊道：“咋漏的？不偷税不犯法的，就是做点擦边球。”
刘培闷了一口冰镇啤酒，发出了爽快的叫声，然后眯着眼说：“擦边球也不让打了，而且他自己作死，数额巨大，就算是亲兄弟也要抓。”
“判了多久？”
“还没开庭，他花大价钱保释了。”
我摇摇头，他还是一如既往不讲情面，要是换做我，说不定就提前通知一声了。
只可惜不是我。
想当初，我和刘培，还有老三都是光屁股长大的，我从小喜欢警察这个职业，但警校没考上，只能到本地工厂混混日子，哪像眼前的刘培，已经是重案组看好的青年人才，前途无量。
“这生活过的，大家都不容易，看来看去，也只有你现在过的体面点，走出去至少能把你当人看，哪像我和老三，整天在底层挣扎，还不受人待见......这话我只对你这个兄弟说啊。”
刘培继续吃面，就连汤也不剩下，一口气喝完，才背靠在椅子上回应我：“兄弟，你以为干警察就轻松了？”
我摇摇头：“我可没这么认为。”
“你看，现在都快十点了，你刚下班，我也刚下班。”他看了一下手表，接着说：“可你是吃了饭的，我连方便面都顾不上吃一口。”
我放下手机，问：“什么事儿啊，还能不让吃饭睡觉了？”
刘培点点头：“差不多，组长交给我一个旧案，十二年前的二三月份，接近灭门的惨案，一男一女全死在自己家里，够刺激吧？”
嚯，上来就这么带劲儿。
“你说说看，说不定我还能给你参详参详。”
“就你？”刘培笑了一下，脸上红彤彤的，“老组长一路跟这案子十二年了都没破，你一多管闲事儿的，能有什么用？”
“说不定呢。”我也像他一样，整个身子靠在椅子上。
“能和你说的不多，这案子年份太老，现场痕迹仅限屋内，有些证据当时没注意的，现在早就找不着了。”他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面，“按我老组长的说法，这凶手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一点痕迹都不留。”
“作案工具呢？”
“有，但指纹破损，当时又没有全国录入指纹，能怎么办？”
我挠了挠头，又将自己酒杯倒满，一口闷下去。
“别喝多了，你不会喝酒。”刘培想拦着我，但我心中憋着一股气，没理他，继续喝。
就是因为当时没考上，所以现在做不了正经事儿，被兄弟看不起......
现在就算将案件卷宗放在我面前，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更别提为死者伸张正义了。
“说真的，你这性格，爱好，不当警察真是可惜。”刘培看着天花板，“喜欢刀枪，爱管闲事，正义感爆棚，对了！哪次小学妹被欺负了，不都是你挺身而出啊？”
“你就别提这茬了。”我挥挥手，说：“还不是被学长们揍了一顿，老实了。”
“这不一样。”刘培坐正了，“你当时不知道......人小学妹偷偷和老三说了，让老三给你转交一封信。”
我瞪大眼睛：“还有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你猜后来怎么着？”还没等我开口，刘培就接着说：“老三也看上那小学妹了，把那封给你的信截了，哈哈哈哈。”
我一拍桌子：“那你抓的好，让他多蹲几年！”
“来，干杯！”
“干杯！”
......
我似乎喝醉了。
心跳很快，脸上发烫，更重要的是，我分不清东南西北。
就在我快要倒下的时候，刘培上来一把扶住我，他的脸色也很红，但身形端正，手里有劲儿，看来酒量在警校的酒桌上练出来了。
“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他在旁边提醒了我一句。
“我这么穷，哪来的车？”我晃晃悠悠站起来，然后朝小面馆里喊道：“老板娘，结......结账！”
“不用啦，已经结啦！”
我看向刘培，刘培对我点点头，在路上拦下了一辆出租车，为我开了车门。
等我在后排躺好之后，他探头过来对我说：“十点了，我就不送你了，事儿多还要回局里，明天有空再联系。”
我看着他为我关上出租车的车门，前排的司机回头看着我：“小哥，去哪？”
恍惚之间，我顺着车窗，看见了外面像圆盘一样的月亮，转头说道：“和平路三十三号，第三公寓楼。”
这是我的新家。
2.
我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恢复了一些意识，至少我还知道自己家门在哪，不至于走错了门。
进门后，我首先打开的就是电脑，好久没有打游戏了，趁着明天不上班，赶紧打两把。
游戏开始，我比较怀旧，喜欢玩CS1.6，特别是刀战，紧张刺激的感觉让我能暂时忘记生活上的不如意。
正当我玩的很愉快时，手机突然响起了短信铃声，我以为是刘培发短信问我有没有安全到家，结果拿过来一看，是房东发过来的消息。
“接到电力公司的消息，说和平路一整条路今晚都要停电，一直到明天中午，你自个儿注意点。”
停电？
我看向自己这狭小的屋子，是三楼唯一的单身房设计，对面邻居的房子是三室一厅的设计。
停电的话，对于我来说应该也影响不到什么吧......
“为什么停电呢？”我发消息给房东，不一会儿他就回复我了。
“我问了，那边给我解释了一大堆，说是检测到什么......异常磁场？那种东西我是不大懂啊，反正停电就是了。”
看起来房东也是很忙的样子，我和他的关系虽然说还可以，但也没必要追着别人问，于是放下手机，准备趁着还有电的时候再多开两把。
凌晨一点了，周边静悄悄的，静音玩游戏的我，只能听见电脑机箱的风扇声。
“叮铃铃，叮铃铃！”
我吓一跳，深夜里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是十分吓人的事情，再加上我正玩着游戏，被突然吓一跳的我很气愤，嘟囔着“又是谁啊”打开了手机。
“未知联系人，本地？”
接起电话，那一头传来女生的声音。
“请问......是赵先生吗？”
“我是，你是哪位啊？”我将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当中，边打游戏边打电话。
“我是你对面门的住户......你应该有印象来着......”
“噢噢，有印象的，是......什么来着，不好意思我忘了你姓什么。”其实我根本没什么印象，就算见过也完全忘了，只不过为了不失礼，回答有印象。
“没事的，我姓吴。”
“吴小姐？”我想了一下，最终决定这样称呼她，“打电话过来有什么事儿吗？”
“是这样的。”那边似乎传来车喇叭的声音，应该在外边儿，“我想请你去看一下，我家有没有人......”
“啊？”我一时没能理解她的用意，连手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右手接过电话，“什么意思？”
“是我没有说清楚，对不起啊。”吴小姐的声音更大声了一些，“是这样的......我......是被赶出来的......总之，就是......”
“没事的，慢慢说。”我索性将游戏退掉，专心听吴小姐说话。
“说出来怕你笑话，我和我男朋友，吵架了......”电话那头似乎传来了哭声，“他喝多了酒，我和他吵架之后，他就将我赶了出来，但房子是我父亲留给我的，不是他的，所以我想......他应该......会回自己的家里，所以你能帮我去看一下，他还在我家里吗？”
“啊......这样吗？”我虽然感觉有些奇怪，但仔细想想，似乎也没什么奇怪的，一个女孩子大半夜的在外面也很危险，想急切回到家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又怕自己男友在家，闹的不愉快，所以求助于比较近的邻居......
“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我将手机换了一只手拿，“这样吧，我过去敲敲门，看看他还在不在，好吗？”
“不不不！”电话那头似乎一下子非常激动，“别敲门，别敲门。”
“怎么了？”我感到有些奇怪。
“他喝醉的时候......喜欢打人，我怕伤着你......”
“这样吗......”
“嗯......”
我挠挠头，问道：“不能敲门我怎么确认啊？”
那边停了十几秒，等到我快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她才回答：“门前地毯下，有备用钥匙，你......能悄悄打开门看一眼吗？如果灯没开，那就说明他走了，如果灯亮着，那就关门......”
“啊？”我惊讶道：“要用这种方式吗？这样太......”
“求你了！”电话那头带着颤音：“我好想回去......一个人在外面，到处都有人看着我......”
“唔......”
不是我不想答应，而是这种要求太奇怪了，明明可以敲门直接解决的事情，为什么非要我用钥匙打开？
但是......听着电话那头隐隐约约传来的哭泣声，我又有些心软，这位吴小姐，应该是性格比较软弱的女人，她既想回家，又不想自己确认对方在不在，所以打电话让我来确认......
我最看不起的就是欺负女人的男人了，什么玩意儿？！
自己生活过的不好，还喝酒烂醉打人？
吴小姐还担心我会被揍，让我偷偷用钥匙打开门确认，这么温柔，这么会关心人的女人，竟然要受到如此虐待，我忍不下去。
我决定了，要敲门好好看看，能做出这种行为的男人究竟长什么样子！
“放心吧。”我拍着胸脯对着电话说：“我会帮你确认好的，你等我电话好了。”
“太好了......”似乎吴小姐松了一口气，“那就，拜托你了。”
“没问题。”
“啊对了！只要看他在不在就好了，别上去看他，更别和他说话。”
“放心吧。”
挂了电话之后，我走到床头柜前面，拉开抽屉，借着床头灯，我摸索到了放在抽屉里的蝴蝶刀。
那是我玩游戏的时候，顺带着买来的收藏品，两把，都开过刃，其中一把送给了别人，这一把我自己留着，用来防身没有什么问题。
要是等会儿那个男人敢对我动粗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
我看着闪闪发亮的蝴蝶刀，内心充满了动力，终于轮到我有用武之地了，解决邻居家的纠纷，这是一个好的开头。
正当我这么想着的时候，啪的一声，眼前一黑。
停电了。
3.
我将蝴蝶刀揣在口袋里，打开大门。
一股强劲的风将我的头发吹得倒立起来，我眯眼了两三秒，风才停下来......
楼道里因为大风吹过而传来诡异的声音。
就像是有女人在楼道里哭泣一样。
黑漆漆的一片，我借着窗外的月光，好不容易看清对门鲜红色的地毯，上书四个金色大字“一路平安”。
我吞了口口水，蹲着前进，掀开地毯，在冰凉的地板上摸索一阵，摸到一把钥匙。
“还是先敲敲门吧。”我看了一眼钥匙，想着不能就这么开了别人家的门，于是在门上敲了三下。
“笃笃笃。”
等了十几秒，没人回应我。
没听到？
“笃笃笃。”
再敲了三下，还是没人，我稍微大声喊道：“有人吗？”
声音在充满哭声的楼道里反复响起，感觉就像置身于峡谷深处，四处是我的回音。
“啧，要是装睡可就麻烦了......”
要是我和吴小姐说里面没人，而她回来之后看见她男朋友还在，我怎么办？我的可信任度就被降低了啊。
“还是开门吧......”我叹了口气，伸出钥匙，转动，门被打开了。
“吱呀......”
开门时发出刺耳的声音，像是指甲在黑板上挠一样，令我浑身不舒服。
迎面而来的是玄关和客厅，一片黑漆漆的，完全没有人在家的样子。
我弓着身子，悄悄走进去。
双手摸着墙壁，往客厅里走，客厅连接阳台，阳台的窗户没关紧，被风吹的，发出“哐哐”响声，窗帘也跟着摆动。
沙发，茶几，都没人......
倒是墙壁上挂着一张家庭合照。
由于客厅里太黑，我看不清上面的脸，只能看到一个高大的男子，和一个长头发，穿着红衣的女性，以及一个双马尾的小女孩。
原来吴小姐和他男朋友连孩子都有了啊......
还是说，这是吴小姐小时候的照片？
不管了，先看看屋子里有没人，没人的话我就直接走了，我总有种自己在别人家里偷东西的感觉。
两间卧室的门是关着的，最里面的一间还开着门，我壮着胆走过去。
风小了一些，我闻到了刺鼻的酒味儿。
门是半掩着的，我趴在门框上一看，里面有一张双人床，床上似乎躺着一个人，胸口上下起伏着，还打着巨大的鼾声。
原来是睡着了。
我松了口气，这个结果也算不错，一来没有和对方正面接触，二来也完成了吴小姐的交代，我倒后着走了回去，经过客厅，玄关，悄悄地将大门关上。
我肩膀上一阵痒，感觉像是有人用手挠我，我往后伸手，碰到了什么冰凉的东西！
立马回头，却什么都没有，只有飘荡的窗帘......
一阵风再度吹来，我裹紧了外面的牛仔外套，穿过大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当中。
打开手机，时间是二月二十七日凌晨一点三十二分，我回拨了未知号码。
“喂？”
“喂......”
“吴小姐，是我。”
“嗯......”
“我刚刚去看了，你男友还在床上睡觉。”
“......”
怎么不说话？难道是说的不够仔细？
“他似乎是喝醉了，鼾声还挺大声的。”
我只能听见电话另一头的呼吸声，就这么过了半分钟。
“你确定，他是，睡着了吗？”
“我确定啊，我亲眼看见了。”
“你没看错？”
“没看错。”我有些不耐烦，“我都帮你看了，你要是不相信我的话，你就自己回来看啊。”
“......”
“喂？喂？！”
“嘟......嘟......”
靠！她直接把我电话挂了，什么人啊？
我好心帮她，她竟然还不相信我？
随她的便吧，爱怎么样怎么样，就算回来被她男朋友打了，我都不管！
我坐在大门背后，越想越生气。
4.
“笃笃笃。”
黑夜里传来敲门声。
“笃笃笃。”
是我家的门，我走近往猫眼一看，没有看见任何人。
外面一片漆黑，我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
我将门打开，一个娇小的身影出现在我的面前，白衣被楼道里的风吹得飘起来。
“是......是我。”
我听出了她的声音，和电话里面的声音非常像，这应该就是吴小姐了。
“外边冷，进来吧。”我看了吴小姐一眼，然后让开了身位，让吴小姐进来。
吴小姐左右看了一眼，抓紧自己身上的白色外套，坐在椅子上，问：“怎么不开灯？”
“今天整条和平路都停电了，你不知道？”我走到洗手池旁边，给吴小姐倒了一杯水，递给她。
“谢谢。”吴小姐点点头，喝了一口热水之后，松了一口气，她将被子放在我的电脑桌上，双手抓着大腿上的裙摆，显得紧张不安。
我坐在床上，看着她憔悴的眼神，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你还问我吗？”我将我自己的杯子放在床头柜上，说：“我已经和你说了，你男朋友还在家里，睡的很香，你是打算等他睡醒了离开，还是想现在进去见他一面？”
听到我说，见他一面这四个字的时候，吴小姐的双肩抖动了两下，抓着大腿裙摆的手不断地颤抖起来。
有......这么害怕吗？
看来事情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复杂。
我看向窗外，连路灯都没有，除了月光之外，这世间没有一处能自行发光的东西。
乌云密集，遮挡住了月光，我有些看不清吴小姐的脸。
“滴答。”
窗户上出现了水痕，越来越多，天边隐隐传来闷雷的声音，开始下雨了。
“还是过去聊一聊吧？”我站起来，“至少，交流才是最好的......”
“不要。”吴小姐低着头，拒绝了我。
“那你总不能在我这里呆一晚上啊。”
“......”
吴小姐转头，看向另一边。
“你倒是说句话啊......”
“如果可以的话......”吴小姐抬起头来，看着我：“就让我，在这里住上一晚吧。”
啊？
“我......开玩笑的。”
吴小姐摇摇头，说：“但我不是在开玩笑......我不想回去，不论那个男人走没走，我都不想回去......”
她的声音听起来，沙哑当中带着哭腔，配合着窗外的雨声，让我有些于心不忍。
“吴小姐......虽然这么说有些没礼貌，但我和你似乎是第一次见面，且不说其他的......你就这么信任我吗？”
这才是最关键的话题，为什么这个女人，与男朋友吵架之后，不回到父母身边，也不去自己的同事或者是闺蜜家，反而求助于我这样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邻居？
吴小姐咬着嘴唇，过了半天才问我：“你真的，不认识我吗？”
我眯着眼，仔细看向吴小姐。
黑色的长发一直到腰部，空气刘海，失神的双眼，惨白的脸色，以及一身白色连衣裙。
“抱歉......我确实是，第一次见到你。”
吴小姐站起来，朝着我快步走来，我被她的阵势所惊讶到，连忙向后退了几步。
“那在学校里，在那个教室里，你所做的事，都忘了吗？”
学校？教室？
我再看向吴小姐，虽然说变化很大，但她的脸，渐渐和那天黄昏当中，被学长们拦住的那个娇小身影，联系了起来......
“你是......小学妹？”
吴小姐笑了一下，但在我看来，这就像是惨笑。
“你还记得......”
多亏了刘培呢......要不是他在刚刚喝酒的时候提起这件事情，就算吴小姐提醒我，我也想不起来。
“就算是......那也不能......”我还是觉得，让一个有男朋友的女人住在我这里不大好。
“求你了。”吴小姐后退几步，重新坐回到椅子上，说：“就让我，在这里住一晚上，就一晚上。”
虽然说我明天不必工作，但现在实在是太晚了，我眼皮已经开始打架，倦意逐渐袭来，窗外的雨声拍打着窗户，白噪音起到了催眠的效果，我有些想睡了。
不能让她住在这里，陌生人在我的房间里，我怎样都睡不着的，也不能赶她出去，一个女生半夜在停电的街区里乱逛，会出事的。
“这样吧。”我看着吴小姐，“钥匙还在我身上，我们两个一块儿过去看看，如果你男朋友还在，那我就让你在我家里住一晚，如果不在的话，你就回你自己家，行不行？”
吴小姐起初是拒绝的，怎样都不想再回到自己的家中，但禁不住我的劝说，她同意了。
这样一来就好办了，只要她肯回去，事情就有转机，等她男朋友酒醒了，双方互相道个歉，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就这么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