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们不可能放着这件事不管,我们得把它通知教会!”

“我们不可能通知教会。”

“你疯了吗?”

穿着白大褂的少女停止了踱步,她冲到维拉面前,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肩膀。旅馆的房间里,红发的美人与娇小的研究员盯着对方的眼睛,最后苏苏烦躁地放开维拉,起身走到窗边拉上了窗帘。外面是入夜的西洲市,老城区密集的高楼把夜晚的空气切成零零碎碎的小块。苏苏这次坐回维拉的跟前,看着一句话不说,只是闷头抽着烟斗的修女。

“你感觉到了吧?东边的那个魔力爆发。”

“……”

“我跟你打赌,全西洲市的魔法师都感觉到了。”苏苏压低声音说,语速越来越快,“我只用仪器观测到这种爆发!巨型幻想生物,超大型魔法,或者——”

“——或者末日预言?”

维拉冷静地问,苏苏停顿了一下,艰难地点点头。两个人都感受到了之前那场爆炸:魔力的波动扫过全身,在冲击波拂过的瞬间,所有魔法都如同被狂风扫过的烛火一般熄灭了,几秒后才艰难地恢复原状。别说是苏苏,维拉自己也没有经历过太多次这种阵仗。

“听我说,维拉,我们必须把这个爆发报告给教会。你也看到了,西洲市教会跟死了一样什么消息都不公布,多半已经被‘E’全部控制了。更别说现在教会在东南沿海跟邪教开战,这边根本就没多少人手——”

“现在还有正在运行的映射结界吗?”维拉暂时放下烟斗,苏苏皱起眉头。

“没有,第一次观测得到结论、做出模型后,研究所基本上就关闭了,集中资源研究末日预言的对策。她干巴巴的说,“虽然不能排除有极少数还在运行的研究所观测到了西洲市的魔力爆发……维拉,这真的无所谓!有谁在乎其他人观测到这个了吗?重要的是我们要去——”

“我不是不想去,是不能去,这没意义。”

苏苏烦躁地抓着自己的脑袋:对她来说,公开自己得到的答案是一件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维拉叹了口气。

“你知道,就算我们不去报告,这事也瞒不了太久。”

“当然!”

“可就算我们去报告,这事也不会更早被戳穿。”维拉尖锐地指出,“没错,教会还正常的那部分——或者干脆是军方——迟早都会知道西洲市发生了这么一次爆炸,派人来这里调查。可就算我们去报告,或者随便什么察觉到这件事,而且聪明到不去西洲市教会报告的路人魔法师连夜去外省说明这件事,运气好到没有被‘E’拦截,那教会本部就会更早知道了吗?”

“这……”

“他们会按照程序来,先派调查组,再收集资料,最后得出结论,执行任务。这要花多少时间?我自己还是个被停职调查的修女,我的消息会引来更多的麻烦。你想想看,这个道理‘E’会不明白吗?它会速战速决,在教会注意到之前把要做的事做完,那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你的意思是,”苏苏用一种发苦的,仿佛吃了未熟苹果般的声音说,“我们只能自己想办法阻止‘E’了?即使我们连他们想做什么都不知道……”

“不,我们需要尽可能多的帮助。”维拉放下自己的烟斗,蓝色的眼睛又锐利起来,“我们想办法建立一个原始的信息网络,能看到的其他人知道‘E’的存在,能在上面分享我们调查到的情报……并且它必须足够安全,除了我们外没有任何人能添加信息——直到我们通过它找到一些可靠的魔法师。”

“你需要的是一个在几天内绝不可能被破解的、可供我们传播信息的、不会暴露我和你存在的、只有魔法师才能看到的、并且范围足够大的魔法。”苏苏慢慢地说,伸出自己的手指,“很好,我们上哪里找这么一个魔法?”

“这听起来是你的工作,不是吗?”

维拉说道,苏苏做了个鬼脸。

“我做得到,”苏苏干脆地说,“我有一个现成的结界,我相信世界上没有任何魔法师能在几天内破解它。我们只需要一个能展示自己的情报的公告栏——这意味着魔法锁可以做得要多复杂有多复杂,因为除了我们根本没有其他人需要打开这个。问题在于,我们要把这个结界放在哪里?放在哪儿才能保证有最多的魔法师看到,并且不容易暴露我们?”

维拉吐出一口烟雾,雾气短暂遮住了那双蓝色的眼睛,随后她用举着烟斗的手拂开烟雾,和苏苏的视线短暂相会了。修女没有再斟酌,只是对苏苏说了两个字:

“地铁。”

2

安琪觉得自己非常、非常累,累到身体都要散架了。

被那阵红宝石般的魔力拂过时的记忆鲜明得如同闪电,似乎深深印在了小修女的脑海中。她站稳身体,用力甩了甩头,试图把那双心宿二般的红色眼睛甩出脑海,但她抬起头时,又和有着那双眼睛的正主对视了:希露菲尔已经回了神,正像之前一样默默注视着安琪。她的眼睛已经不再像刚刚那样了,但依然清澈明亮得让人害怕。

安琪花了几秒钟时间,确认自己没有活在一出荒谬的舞台剧里,下面没有观众发出嗤笑。她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被魔力清空,连一点怪物尘埃都没有剩下的甬道。

“刚刚那是你做的,对吧。”

希露菲尔只是点头。

“那就是你的能力?”

点头。

“你是谁?或者你是什么?”

她没有回答,安琪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今天晚上,废弃的7号线里只有自己一个人类。就算希露菲尔是人类,她也得是个修改了自己的容貌,并且从未有人听说过的隐世的老魔法师了。

“……”安琪深吸一口气,“我们的合作契约还在吗?我们一起行动,找出真相,找到那个筱幽。”

希露菲尔点点头,安琪估量了一下自己的魔力余量。

“我们可以继续往深处调查吗?”她问,“你还能使用这种力量吧?”

“可以,但是筱幽说最好不要使用。很危险的话,折返比较好。”

“来都来到这里了,硬着头皮也得调查下去。”安琪脸色很差,“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破罐破摔吧。”

那个叫筱幽的一定是个聪明的魔法师。安琪心想,魔法世界里的一切都要遵循世界诞生时出现的定律,这么强大的力量绝不寻常,而不寻常从来不意味着好事。但是话又说回来了,今晚自己看见的那种魔力爆发,真的可以用常理来解释吗?她觉得自己变成了小町,成为了一个初入魔法世界,对什么都一知半解的菜鸟。

“我们走吧。”安琪一边向甬道深处走去,一边回头看向希露,“怎么了,你好像不需要我牵着手吧,小扫把星?”

希露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跟在安琪的背后。安琪用复杂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和银发少女一起走进黑暗之中。

3

知道了走在自己身边的不是什么无害的小女孩,而是一个危险的人形核弹之后,安琪探索废弃7号线的行动变得有些粗暴了起来。她用魔法炸掉小型的路障,领着希露在黑暗无人的站台上下穿行。

“真奇怪,”她的声音在站台里回响,空荡荡的有些吓人,“那些穿袍子的魔法师和怪物呢?怎么一个都看不见了,刚刚可是多到能把这里堆满……”

小修女用鞋子踢了踢地上的灰尘,也许那些怪物现在就在这堆尘埃里,已经被希露菲尔的魔力轰得灰飞烟灭……这种魔力好像让她回想起了什么,但记忆转瞬即逝。

“地图。”

希露忽然说,安琪挑挑眉,看见老式站台的玻璃展示窗里贴着一张发黄变脆的纸,上面是附近的地铁线路图。小修女用线膛枪在上面画了个圈,勾出废弃7号线和它周边线路的范围。

“我们在这里……”安琪喃喃地说,“也许我们应该往中心走。”

有了地铁线路的指示,原本没头苍蝇似的乱转变成了有规律的行动。安琪和希露在地铁站和甬道之间穿梭,如果不看她们完全是在徒步这件事的话,简直和乘坐几十年前的地铁没什么两样。

魔法……安琪自言自语,试图在空气中抓住那一缕魔力存在的迹象。她确信这条甬道中有魔法的存在,可魔法究竟在哪里呢?那个神秘组织究竟拿这个废弃7号线做些什么?

“真该死,”她烦躁地说,“这个组织究竟想做什么?我以为这里会是他们的集会还是总部什么的,但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人,脚都要走断了。说到底,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安琪和希露目光交汇了一瞬间,脑中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疑问:那个神秘组织到底知不知道希露菲尔如此可怕?如果知道,他们想要杀死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说到底——他们真的杀得死希露吗?如果他们做不到,那么那些袭击到底有什么意义?

对啊,那些袭击到底是为了什么?还是说那个组织真的不知道希露的能力,只是想要她拥有的那滴血液……

安琪停下了脚步。根据刚刚看到的地铁图,这里应该就是旧7号线的终点站了。但很明显,甬道还在继续向前延伸。小修女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用漂浮着的光球确认了一下前方:甬道虽然被挖开了,但并没有像之前的甬道那样设施完备,地铁铁轨也没有向前延伸。严格来说,这应该是一个粗糙的圆洞,算是甬道的雏形。

“像是停止施工了,”安琪自言自语,“为什么停止了?”

也许这里就是7号线被废弃的原因。他们挖到了什么,所以整条地铁线路被迫废弃了。安琪想到这些,顿时觉得有些背后发凉:这种恐怖故事她可没少看。但已经走到了这里,无论如何都得继续走下去才行了。

安琪抖了抖线膛枪,示意希露跟在自己的背后。她不想这个小女孩保护自己,不是因为对方看起来是小女孩或是自己要做做样子这种无聊的理由,而是不管安琪再怎么清楚对方是个有着可怕魔力的怪物,也没有办法像驱赶魔物一样驱赶她在前面为自己开路,这种行为让小修女本能地感到厌恶。

我更愿意自己来,可能这就是没用的倔强吧,安琪心想。也许一个更成熟狡诈的魔法师会利用希露,会像工具那样驱使她,压榨她的价值……直到和希露分开,或者被希露杀死。那女孩会杀人吗?对她来说,杀人可能就像咬碎一块饼干一样简单,魔法师也好,建筑也好,在那种魔力下并没有什么差别,都一样会被碾得粉碎。

脚下的石头咔哒一响,安琪定了定神,重新搜索起魔力的痕迹。甬道中漂浮着一种怪异的味道,这次她没感觉错,随着自己往甬道深处前进,魔法的痕迹变得清晰了起来,肯定有人造访过这里。安琪打量着这个通道,甬道的形状逐渐变得奇怪了起来,大小也比原先要宽敞得多。

“不像是新挖的……”安琪用枪口戳了一下墙壁,“当年就已经挖成这样了。”

她们停下了脚步。甬道已经到了终点,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小广场。安琪屏息在其中走动,感受着空气中淡淡漂浮着的魔力,魔法在哪里?这里会有什么魔法呢?

“……”

她侧过头,发现希露正注意着自己的脚下。安琪低头一看,顿时惊得把脚收回一步来:那是一条让人触目惊心的暗红色痕迹,有些粘稠,还有些奇怪的味道。

是血。安琪终于注意到了这里怪异气味的来源。她忍不住捂住鼻子,然后果然在角落看到了自己预想会看见的东西:在不规则的一个小坑中,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身着袍子的魔法师的尸体。在冬季寒冷的气温和甬道深处低氧环境的保护下,尸体居然还没有太多异味,也没来得及被地下生物啃食干净。

小修女一阵头晕目眩,但勉强站稳了身体。明亮的光源把地面上血的痕迹照亮,安琪立刻就明白了这里的情况:暗红色的血迹在地面上涂得到处都是,画出了一个怪异的图形。

“用人血画魔法……”安琪厌恶地说,“如果这没什么特别的原因,那他们就是一群邪教疯子。”

她感觉自己快要吐了,只想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地面上的魔法纹路到底是什么意思?安琪感到它伸出了一条淡淡的魔力触须,伸向了外面的废弃7号线。就在此时,希露从衣服里拿出了她挂在脖子上的那瓶血液,瓶中的液滴正在疯狂地来回撞击着瓶壁,似乎想要从里面闯出来。

“这……”

“它想出来。”

“什么?”安琪心里咯噔一响。

“它想吃掉这些东西。”希露指向地面上的那些人血绘制的魔法纹路,“这就是它们能找到我们的理由。”

“你是说这个魔法阵就是用来搜寻那滴血的?”安琪压低声音问,“为什么那个奇怪的组织能找到那滴血?这到底是什么血?你得告诉我!”

希露沉默了片刻,坚决地对安琪摇了摇头。修女觉得自己快要急疯了,自己的面前就有一个知道真相的人,可她非但不愿意告诉自己,还是自己无论如何都没法说动,也没有资本说动的一个怪物。

“你不应该知道,我不能把它的真相告诉‘你们这种’人。”

“但是他们知道了!”修女忍不住说,指着地面上那个魔法阵,“那个什么组织做了什么?怎么做的?为了对抗他们,我也得知道才行!‘你们这种’人又是什么人?我是什么?”

希露刚要回答,一道暗红色的光束狠狠击中了安琪。小修女的结界应声而碎,她踉跄后退两步,反应迅速地拔出枪。那堆“尸体”并不全是尸体,一个魔法师从里面爬了出来,他的袍子空空落落的,似乎从左肩到左腰的肉都被整个削去,按常理来说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安琪没有费神再拉开距离,而是握住枪身,让线膛枪化为一把白昼般明亮的光剑。魔法剑没有像之前一样轻易格开红光,剧烈震动了好一会儿才将它展开。魔力不足的安琪咬牙横斩过去,希望快点结束这场战斗。

魔法剑嵌入了那具活动的尸体之中,但尸体反手抓住剑身,握得白光融化了它的皮肉,从骨头和指缝间穿出。安琪的左手衣袖中喷出了一道细细的光绳,刷得缠上尸体的左脚,试图将它拉倒在地。但那条腿似乎本来就没有很好地和身体接在一起,像玩具一样被安琪扯了下来。尸体死死抓住魔法剑,牙齿带着红光向着安琪细弱的脖颈咬去,修女只得放弃了线膛枪,连魔法都来不及用,生生一脚踢开尸体,自己则借力后退了几步。

“躲开!”安琪喊道,一把推开身旁的希露。她扬起右手,枪上的白光立刻融化,如同水流般把尸体的半身包裹在里面。尸体的袍子和血肉被白光溶解,失去平衡的它大张着鲜血淋漓的嘴向安琪倒下,修女一甩左手的光鞭,将尸体狠狠砸在甬道的墙壁上,炸出一滩粘稠的暗红色血液来。

“什么鬼地方……”

修女喘着气,确认那具尸体已经再也动不了之后,将线膛枪从它身上拔了下来。她犹豫片刻,从挎包中取出个小空瓶,用魔法把枪上的血液转移到了里面。做完这一切后,安琪带着嫌恶的眼神收好瓶子,看了看站在身边的希露菲尔。

“我们离开这里,”安琪说,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感到用力踢在尸体身上的右脚隐隐作痛,“找个地方,整理线索……”

她屏息感受了一下空气中魔法的流动,发现有两条线连接着这个巨大的网络,一条是两人的入口,还有一条通向另一个方向。

“上帝保佑那就是出口。”安琪咕哝道,砰砰两枪把魔法阵打了个粉碎,然后带着希露离开了这里。真好笑,她心想,魔法师难得求神保佑。

安琪的直觉没有出错,在这个方向的终点,有一辆地铁正孤独地停靠在废弃站台里。坐上地铁后,它带着两人悄无声息地驶进了一辆正在运行的地铁中。身边的乘客对突然出现的两人视若无睹,安琪看着地铁上的时间,疲倦地意识到已经又到了早晨地铁开放的时间,自己一个通宵都在废弃的7号线中度过了。

两人重新来到地面上时,安琪觉得自己随时都要昏睡过去。她恍惚间觉得自己在拍某种野外求生节目,而跟在自己身后,不论自己是什么状态都面色如常地跟着自己的希露是摄影师。若是有人一直观察自己和她,一定会觉得这幅画面相当奇幻。

“我们去哪里?”

希露难得主动开口了。很好,摄影师可不会主动和我交流,安琪干巴巴地想到。她对着希露无力摆了摆手。

“我需要环境来测试拿到的东西,所以随便找一家魔法师开的小店……这种店在城市里很多,愿意找就可以找到。在被通缉的情况下有点蠢……但我们只能这么做,戴上你的兜帽。”

希露菲尔听话地拉上被安琪施过魔法的兜帽,把那头显眼的银色头发和人偶般可爱的脸庞遮住。安琪习惯性地低头看向手表,但手腕上空无一物。

真该死。

4

在一座城市里寻找这种小店虽然说不上难,但也是一件看运气的活。

并不是所有魔法师都在为教会工作,其中有一些更愿意活得自由些,他们用另一种视角看待魔法,以自己的步调研究些喜欢的小学问。这种脱离魔法社会的魔法师多半长于施法,又因为享受不到教会对于学术研究的支持,所以常常会开一家自己的小店,以此获取一些魔法材料,甚至招待自己的友人。

还有的魔法师已经老了,从教会退休后也喜欢过这样的生活。每个城市中都隐藏着这样的小店面,虽然普通人看不见,但却挂着魔法师才能看见的小小招牌——一般的魔法师若是没有经人介绍,就只能靠运气与缘分偶遇这么一家店了。

很遗憾,安琪在此之前并没有造访过西洲市,也没有联系上魔法师社群的办法。她心中早就想好了备用方案:如果一个下午都没能找到一家这样的魔法商店,自己就闯进西洲市教会,借用里面的设备。

这是个纯靠运气的活,除了在更容易让魔法师展示标记的民房区寻找外,并没有什么捷径。走着走着,安琪干脆就让希露走在自己的前面,让这个银发女孩漫无目的地选择方向,领着自己在旧城区中走走停停。挎包中的干粮已经吃完了,恐怕之后得想办法偷上一些。

但幸运造访得很快。随着希露领着安琪走过又一个街角,两人来到了一条种满枫树的绿荫街道。可惜正是冬日,街道两边的的树木光秃秃的,显得有些煞风景。

“嘿……?”安琪低低地说,停下了脚步,“我没看错吧?”

在3号与4号的夹缝里,一扇狭窄的小木门正紧紧闭着,透过门上的玻璃,能看见里面用细绳串起来的小宝石。安琪来了精神,三两步踩上人行道的内侧,凑近一看,木门上挂着一个小小的黄铜牌:

收购木柴

枫叶街π号

“收购木柴?π号?”安琪笑了起来,“看来你也不完全是个灾星,怎么走到这里的?”

“……直觉。”

“好回答。”难得事情顺利了一次,安琪感觉自己心情不错。她推开门,石头串饰噼啪响动了一阵。店里要比外面看起来宽敞一些,但仍然显得很小,像个小小的窝。一个老式的柴火炉待在房间的角落,安琪只在历史书上见过,是几十年前的农村才会使用的用木柴生火的炊具。火炉上是一口没有把手的大锅,一堆柔软的软垫围在锅边,看起来能几人供人落座。

而店内的另一半,是由许多木质的架子堆在一起的。这堆神奇的架子中摆放着无数或怪异或常见的材料,摇摇欲坠地维持着平衡,围成了一个小小的空间。一只铁烧水壶放在这个空间的边上,而店主就坐在小空间的中间:那是个带着老花眼镜,正在阅读一份报纸的老奶奶。

怪人。魔法师都是怪人,但安琪还是第一次在现实里见到读自己小时候就已经看不见的报纸的魔法师。头发花白的老人抬起眼睛看了看安琪和戴兜帽的希露,露出一个满是皱纹的微笑,伸手请安琪在架子前的一只高脚椅上坐下。安琪早已累得不行,把希露安置在那堆垫子中后,坐在了老人的面前。

“来休息一下,”安琪说,祈祷着换了衣服之后,对方没那么容易认出通缉令里的自己,“然后——要租一个分离器,再买点吃的。”

老奶奶笑着点了点头,她一弹手指,木质的架子上居然出现了一团火苗,铁水壶飘了起来,落在那团火焰上。

“我给你倒杯茶。”

“呃,”安琪刻意让声音高了一些,确保这位老人能听见自己,“老奶奶?我想要租一个分离器,液态用的那种。”

“别急,分离器?”她仍旧是笑眯眯的,安琪觉得头开始痛起来了,“我马上就拿,但你好像累了。”

“……没事,老奶奶,”安琪尽量沉住气,她巴不得做完事就赶紧离开这个地方,“我——有急事,很快就得走了。”

“哦……”

老人好像有一点失望,但还是很快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空沙漏。安琪第一次见到这个样式的分离器,但她只是匆匆道了声谢,接过沙漏后,迅速把挎包中那瓶血液放了进去。

“非常感谢……”修女看着手中的沙漏开始自动旋转,悄悄松出一口气,“您需要什么作为报酬?钱?魔法材料?”

“你陪我聊聊就好了,”老奶奶笑眯眯地说,“小女娃一个人在外面不容易,钱留着自己用吧。”

她的口音有浓重的西洲本地人气息,安琪顿时觉得心中一阵没来由地酸楚。她道了声谢,此时那个铁水壶发出呼呼的声音,吓了安琪一跳。但老奶奶轻车熟路地伸出一根手指,控制着那个发出细微啸声的水壶倒出开水,泡了一壶叶片很大的茶,安琪这才意识到那是水烧开的声音。

不是魔法。她想,真神奇。

“老奶奶,”安琪低声问,手中的沙漏看来还需要些时间,“您说跟您聊聊,但我不大知道……”

“哦,哦。”老人摆摆手,给安琪倒了杯茶,然后取出了一盒老式点心,看上去像是面点炸成的辫子形状的食物,上面沾满了砂糖,“你饿了吧,先吃。没事,你可以讲讲你的事,也可以问点什么,都可以。”

“……那我就问您些问题吧,”安琪有些尴尬,不知道那种食物该如何下口。但她还是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您一直住在西洲吗?”

“是啊,住了有八十多年了……”

八十多年,可真够老的。安琪想,自己得把年龄倒过来才赶得上她住在这里的时间。就在此时,她忽然灵光一现,开口问道——

“您知道地铁的7号线吗?”

“地铁?”老人好像有些糊涂,但还是笑眯眯的,“什么?”

“这里,我是说西洲,”安琪尽量说得慢些,“以前建地铁的时候,是不是有废过什么线啊。”

老人又想了一下,就当安琪快要放弃的时候,她让手中的老报纸自己折好,飘向身周架子上的一个抽屉。安琪往那边一看,抽屉比外表看起来深得多,里面叠得全是报纸,一股她从没问过的故纸味飘出来,让修女有些恍惚。

“地铁,”老人喃喃地说,“对了,是7号线吧?”

安琪睁大眼睛,就在此时,一张报纸从那张抽屉中飞了出来,落在安琪面前的甜点旁边。她用手指小心地捻起报纸,缓缓读出老人展示给自己看的标题:

“施工中发现古遗迹,7号线扩建工程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