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魔女对自己说“我们遇上麻烦了”之后,小町本以为她会再一次挽住自己的手,带着自己一起转移到另一个安全的地方。不过,魔女似乎一点也不感到焦急,她先是准备好了小町需要饮用的今天份的魔药,又细心地抹去了两人在此居住过的痕迹。等到正午已过,这片废弃楼盘又恢复了那副毫无生机的样子后,她才拉着小町的手,示意对方和自己一起离开这里。

“怎么了?”她笑着说,看着一脸无法释怀表情的小町。

“不……”小町愣愣地看着比自己矮了不少,正牵着自己手的魔女,“魔女小姐说‘我们遇上麻烦了’,我以为我们要逃跑或者……”

“我们确实要逃跑,小町,”魔女沉声说,仰头看了看不算耀眼的冬日太阳,“不过不是现在。藏在黑暗里的东西如果想要发动袭击,是不会选这种时候的。”

“不会选在这种时候?”小町难以置信地说,“魔女小姐是认为那个追杀安琪的组织发现了我们,并且对我们有敌意吧?为什么不是现在呢?”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等到太阳落下去的时候,等到他们可以轻易地掩人耳目,不让魔法世界暴露在普通人眼里的时候吗,我们就有危险了。”她取出一只怀表,看了看那只纤细的指针,“在黄昏到来之前,我们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更重要的事?”

“那就是午饭,小町。”魔女把手指压在嘴角,对小町神秘地一笑,“有句话说‘唯有爱与美食不可辜负’,如果连食物都享受不了,可没法面对接下来的苦难。”

“……”

小町有些哑然,虽然魔女的手没什么力气,但她依然像是被拽过去似的,被魔女拉到了西洲市的大街上。

2

魔女真的照做了。

半小时之后,小町和魔女来到一间西餐厅中,面对面坐在一张靠窗的位置旁。服务员对两人深鞠一躬,带着菜单离开了这里。

“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魔女闭着一只眼睛,饶有兴味地看着面前的小町。

“为什么是西餐厅?”小町问道,“我还以为魔女小姐会把我带到一家……更有西洲市特色的餐馆,既然要享受美食的话?”

“问得好,”她笑道,“不过我们需要一个安静的对话空间,而且这里地势特殊。”

“地势特殊?”

魔女对两人身边的窗户偏了偏头,小町转头望去,街道对面是一间显得有点破旧,庭院和主楼都不算宽敞的教会。一座标志性的雕像立在庭院中,即使隔了挺远,小町也知道雕像手中的天平是什么样的:一侧是世界,另一侧什么都没有。

“西洲市教会。”小町喃喃地说,魔女的头点得很严肃。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以几日间培养出来的小小默契维持着沉默,只是一言不发地吃着端上来的食物。当所有菜品都上齐后,魔女抬起手,在两人的餐桌旁轻轻一挥。小町感到一种不可见的力量覆盖了这里,其他客人轻微的对话声消失了一瞬,随后再次恢复正常。

“这是让我们能……不被打扰的对话的魔法吗?”

“没错。”魔女说,小心翼翼地用刀切下一块牛排,“我发现你对魔法的存在很敏感,小町。也许你是个天生的魔法师。”

这不是小町第一次和别人聊这个话题了,但她这次没有顺着话题继续下去,而是定了定神,问起了目前最该问的那个问题:

“我们遇到麻烦了,具体而言是?”

“这个棋子,”魔女从怀中取出那枚顶端沾了血液的深红色棋子,将它轻轻放置在桌上,“我们一直在利用这种血液寻找袭击那位修女的组织,因为它可以在吞噬某种魔力后,寻找与该魔力同质的东西。我曾以为是我们单方面地利用这种血液的性质,所以在使用它时并没有防备。”

“……我们刚刚在使用它时被发现了,对吗?”

魔女点点头。小町的目光跟着棋子的顶端移动,看着那附在上面的淡淡血迹带着这枚国王转动。

“我能知道它的性质吗?除了‘追踪同类型的魔力’以外。”小町问,魔女于是取出了一个小小的水晶瓶,里面是一整瓶未曾吞噬过其他魔力的血液,液面微微泛着光。

“在从未吞噬过任何魔力的情况下,它是完全中立的一种物质。”魔女注视着瓶中的血液,不知怎的,小町感到自己的头发似乎微微竖了起来,仿佛自己的身体很清楚瓶子里装着何种危险的物质,“一旦它吞噬了——就像我们所做的那样,它也就暂时具有了自己吞噬的魔力的性质,也就因此能够被探测到了。只要我像这样把它封在这个瓶子里,它就会一直保持着中立的状态……”

“但它吞噬了这种深红色的魔力,所以它也从不可被探测的中立物质变成了可被探测的东西,对吗?”小町迅速接话,“敌人……虽然不知道‘敌人’到底是谁,但反正他们注意到了我们,这就是魔女小姐所说的麻烦?”

“没错。”

“我们不能把这枚棋子封闭起来吗?”小町试着问,尽管她知道如果能做到的话,对方可能立刻就动手了,“让其他人探测不到它?”

“其实是可以的,”魔女撑着侧脸,用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面前的棋子,“我就曾经制作过一个瓶子,它能屏蔽外界对这种血液的探测。但……屏蔽这种物质的魔法需要时间,等我做完它,敌人恐怕已经找上门来了。”

小町第一次发现,就连面前这位仿佛万能的魔女也会遇到小小的困难。但换个方向想,即使是筱幽这种魔法师都没法轻易隔绝这种血液,恐怕它是某种更加危险……或者不祥的……

忽然,小町觉得脑海中有什么记忆复苏了。她摇了摇头,再次确信在白色灯塔里醒来之前,自己并没有见过这位魔女。可这件事真的会与“末日预言”的真相无关吗?小町决定暂时先去面对更加紧迫的事,她思考片刻,向魔女给出了另一个建议:

“那么丢掉它?”

“也不行,你知道这是很危险的东西。”魔女摇摇头,“而且,现在我有更多的理由不丢掉它了。”

“……更多的理由?”

“想想看,小町。”

小町看着那枚自动旋转的棋子,血色的顶端反射着凶险的微光,答案很快就出现了。

“也许‘敌人’想要它。”

“正确,”魔女将装着血液的水晶瓶收回口袋里,“事实上,我认为他们很想要它。他们能探测到这种血液,那么这件事就很成问题了……你知道吗,小町?我曾相信世界上只有两个人知道这种血液的存在,但现在它却被其他人知晓了。”

“他们到底是谁?”

“我们可以大胆地得出一个结论,目前正在等待黄昏降临,想要追杀我们,从我们手中夺走这些血液的人,和前几日在追杀你的那位朋友的人是同一批。”

小町点点头,又一次看向窗外的街道:那些人是不是就躲在附近呢?等待黄昏降临,想办法袭击自己和魔女?

“再者,目前教会莫名地对安琪抱有敌意,”魔女接着说,也和小町一起看向窗外,“我认为这个组织渗透了教会,想要阻止安琪向教会求援。最后,我还有一个小小的猜测。”

“……你的那位旅伴,”小町轻声接话,“现在也许就在和安琪一起行动,对吗?”

“很敏锐,”魔女无奈地笑笑,“你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我们认为那个组织想要血,魔女小姐又说‘曾经相信世界上只有两个人知道这种血液的存在’,”小町鼓起勇气,和魔女灰烬般的紫色眼睛对视,“那个人最有可能是魔女小姐的旅伴了,是不是?这个组织想要的不是安琪,而是她——所以他们才袭击了那艘船,安琪只是碰巧被卷入其中,因此才遭到了通缉。这样的话,一切就变得合理了。”

“你是怎么走到这里的?”

“……因为我去思考了‘直觉诞生的原因’,这是你教我的,魔女小姐。”

“……”

她微微一笑,并没有将视线从小町身上移开。小町认为她的意思是“很好”,因此没有就这样停止,而是继续追问:

“他们要这种血液做什么?”

“什么都能做,小町。”魔女长叹一声,“它能给他们人类想要的一切,给他们能毁掉自己的一切。人类想要很多东西,人类也知道这些东西也许会害了自己,但他们并不知道‘为什么’……”

两人沉默无言,任凭那枚国王在两人之间旋转。良久之后,小町开口问道:

“魔女小姐,你认为他们……是什么?”

“你觉得‘什么’能做到他们做到了的事呢,小町?”

魔女反问,小町的手指弯了一下,她想到了狂热追求某种东西的“什么”,想到了能渗透教会的“什么”……

“他们就像是邪教一样,”小町最后说,“就像是一个邪教,隐藏在这座城市之中……但怎么可能呢?‘教会’是魔法师们反抗宗教的证明,他们用着‘教会’的名字,用着‘神父’、‘修女’这种词,几百年来都在嘲笑着被自己打败的宗教……他们?信教?而且是邪教?”

这太不可思议了,小町又一次摇头。魔女看着窗外的西洲市教会,只是和小町一样做了个摇头的动作。

“太浅了,小町。”她移回目光,这次,小町觉得她那灰烬般的紫色眼睛深不见底,“‘宗教’是什么?‘信仰’又是什么?小町,要仔细思考一个词语的本质,就像思考你无意间发现的直觉一样,思考事物、语言的本质。我又要向你提问了,小町。教会真正轻视、抗拒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这一次,小町好久之后才给出答案。

“……他们轻视的是‘盲信’。”她低声说,“即使是魔法师也有‘信仰’的东西,就像教堂前的雕像想要表达的一样……他们真正看不起的是无知而愚昧地去盲信的人,而不是‘信仰’本身。”

“正是如此。我们面对的敌人,不是邪教,而是‘邪教’。他们未必像目前正在与教会开战的那些邪教一样愚蠢,但一定有一种信念,这种信念驱使他们做出来了这些事,帮助他们渗透进了教会这块铁板之中……我认为他们是理智的,因此才选在这里等待黄昏降临。即使他们在教会内有内应,也不敢真的明目张胆地在教堂面前发动袭击。在时机成熟前,他们需要隐藏自己。”

“……我有个问题,”小町忽然说,看着街道对面的西洲市教堂,“魔法师们既然如此看轻盲信的教徒,为什么不和政府一起限制那些宗教呢?现在除了教会,世界上还是有很多宗教——为什么那些宗教还存在呢?或者说,教会称自己为教会,应该也有其他的目的吧?”

“是的,”魔女凝视着小町的眼睛,“你已经想到了。”

“因为‘宗教是必要的’,”小町悄声说,“所以他们在当年战胜了宗教之后,才继续保持着教会的名字,不仅仅是为了嘲笑教会,而是……‘既然不能消灭宗教,那么至少让一种宗教变得更加理性’,对吗?”

“你的猜测很合理。”

“可是为什么?”小町追问,“为什么呢?为什么宗教是必须的?”

“因为人们怕死,小町。”

这一次,小町因为魔女给出的答案哑然了。她不知所措地看着魔女,但音无筱幽并没有看着她,并没有向往常那样对她狡黠地一笑,并没有用那种叙说故事般的温柔告诉她道理。魔女身周的气氛中充满了淡淡的、空无一物般的虚无,似乎在那短短的一瞬间,这个魔女已经静静地死去了,只留下一具人类的空壳。

“因为人类怕死。”她微微一笑,仿佛又回到了这具驱壳之中,“你知道吗?对如今的人类来说,死亡是必要的。”

“……”

“生命本身,只是两次永恒黑暗之中的瞬间光亮。人类的伟大之处就在于,他们明白自己的生命终将消逝,但这也成了人类无法逃离的恐惧。对死亡的焦虑扎根在人类文明的一切中……你是否想过身边那些习以为常的价值观诞生的理由?希望功成名就,想在人类的历史中刻下什么?希望留下后代,即使留下后代这种行为本身未必会带来快乐?”

“因为……”小町忽然觉得面前的魔女变得陌生了起来,“因为这是一种变相的‘永生’?”

“是的,这是一种逃离死亡的手段。留下名字,留下后代,其实是想要证明自己曾经活过,达成一种精神上的永生。”魔女轻轻摊手,“人们害怕死亡,其实是在恐惧着‘丧失’。你害怕的是死亡本身吗?还是在害怕死亡时的痛苦?或者永远失去自己的朋友与家人?与其他人类之间的‘连结’,正是让人们暂时忘却这种最根源的焦虑的方法,在与亲密的人相处的时候,死亡的恐惧会被淡忘……一旦想象自己失去了‘连结’,恐惧也就会卷土重来。这很有趣,小町。”

“这……”小町喃喃地说,“我确实第一次听说……”

“还有更有趣的:用某种方式暗中提醒一个人‘死亡’的存在,他会变得更想与他人亲近,会对其他人有更大的仇恨,对某些群体有更严重歧视。”

“仇恨和歧视?”

“对自己以外的信仰、群体、民族或人种的歧视。人们正是通过否定其他‘群体’来强调自己的意义,通过强调自己存在的意义来抵抗终将面对死亡的虚无感的。不相信吗?很多人类学者已经用类似的实验证明了这点。小町,你会发现许多东西,你所知道的许多不知从何而来的文化、价值或是伦理,它们往往都源自人类对死亡的恐惧。想想看,那些宗教会告诉你什么?天堂、来世或是永生,正因如此,才有那么多人愿意接受它。”

魔女用手指轻轻触碰自己的侧颈,它是如此纤细而脆弱,似乎只要用锐物轻轻一碰,生命就会从她那瘦小的身体里飞速流逝。

“人类文明的一切都建立在死亡之上,小町。”

“……魔女小姐,你想告诉我,‘失去死亡’是一件可怕的事吗?”

“不,我并不想这么说。”她回答,用那双灰烬般的眼睛与小町对视,“我只是想说,永远不要以人类的价值观去评判不死者,因为一旦失去了死亡,人类的一切就变得毫无意义了。”

她们面前的红色棋子最后旋转两圈,终于停了下来。

3

下午剩下的时间里,魔女和小町占据了这间西餐厅的一角。有关随时可能突袭两人的敌人她们没有再提,因为魔女既然没有开口,小町就默认她对此已经心中有数,不再反复询问了。

最好的消息也许是魔女那位不知名的旅伴多半在和安琪一起行动,不知为何,小町下意识的认为她和魔女不相上下的能力,应该也能护得安琪周全。

在屏蔽魔法的掩护下,魔女在位置上向小町解说着用魔眼施法的方法,以此打发着黄昏之前的时间。魔女在她面前创造出可供照明的光源,让小町学习着这种魔法的法术结构。她学得不能说很快,但进度相当明显,等到天色开始变暗的时候,小町已经能让光球在餐桌上来回漂浮了。

“做得好,”魔女鼓励道,“要注意截取魔力的动作,等习惯之后它就会成为本能,就算不把注意力放在光球上也能维持它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要入夜了。”

小町觉得自己反正也坚持不下去了,干脆让光球消散到空气中。她戴上眼镜,看着魔女在餐桌上放下一小块金色的什么。

“总是需要付账的,”魔女笑了笑,“你知道,我们没有个人证明……该走了。”

两人站起身,穿过西餐厅的走廊走向了楼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们,仿佛魔女和小町只是两团空气,顺着风离开了这里。小町跟在魔女的后面,有些紧张地开口问道:

“魔女小姐,你认为他们已经开始抓捕我们了吗?”

“准确的说,我认为他们已经‘准备好了’,现在马上就要下手。”魔女脚步不停,小町匆匆地跳下楼梯跟上她,“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尽量拖过这个夜晚,并且让他们注意不到我们的身份。”

“我们的身份?魔女小姐是说,他们甚至还不知道我们是谁?”

“是的,恐怕我的魔法相当有效。”她严肃地说,“可他们是能知道这枚棋子的位置的,一旦包围圈缩小到了某种程度,我们就会不可避免地暴露。”

“他们白天的时候为什么不——”

“包围一个魔法师需要使用复杂的法术,而夜晚是魔法师们天然的掩护网。”魔女忽然停下脚步,将小町拦在一楼的大玻璃门内,“嘘……看来他们很着急嘛。”

随着天色暗去,小町瞥见一缕淡淡的红光在远处一闪而过,似乎织成了一张不可见的光膜。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是因为拥有魔眼才能看见这些,但可以肯定的是,身前那位娇小的魔女已经注意到了这点。

“我们怎么办?”小町有些紧张,但想到正带着自己的是一位神奇的魔女,她又觉得没那么可怕了。魔女冷静地扫视着远处,几个路人看不见她们似的穿门而入,而小町感觉到一阵不可见的压迫感,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向她们步步紧逼。

“防护网很好穿过,麻烦的是防护网后面的敌人……跟我来。”

魔女这次没有牵着小町的手,小町紧紧跟在她的背后,生怕就这样走丢了。没走多远,她就看见了站在屏障后面的怪人,吓得捂住了自己的嘴。

“没事,”魔女轻声说,“他们是听不见我们的。”

两人停下了脚步,在不远处的人行道与花坛后,一些带着兜帽,浑身上下都隐藏在袍子里的怪异人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路人看不见他们似的,连一点视线都没有分过去,显得这副场景分外诡异。小町还是忍不住屏息了,她压低声音,悄声问道:

“我们能穿过去吗?”

“有点麻烦,因为棋子正在不断地向对方传递我们的位置信息,”魔女兴致盎然地说,简直像是来参加一场知识问答挑战,“大多数情况下,我可以很好地把自己藏起来……这是个久违的挑战。”

“我们不能用魔法传送走吗?”小町问,巴不得早点从这些诡异的袍子人身边离开。

“当然可以,小町。“魔女笑着说,“可要是我们这么做了,对方不就知道我们‘可以空间转移’了吗?”

话音未落,魔女挽住了小町的手。不论多少次,在两人差异巨大的体型下,这个动作都有些像是向姐姐撒娇的妹妹。只是此时“姐姐”正在被动地被“妹妹”拖着,走向那道不可见的“包围圈”。

“魔女小姐——?”

小町几乎要以为她打算和这些戴着兜帽的人们来一场正面对决了,但魔女手指一张,将那枚棋子固定在了空气中,抛下它两三步跑出了包围圈。随着魔女低声的一句“快点”,小町和她一起快步拐进了一条支路,行人似乎比大道上要少些。又走出几步后,魔女抬起右手,小町看见她的指尖上缠着一条淡淡的光丝,丝线一收,那枚国王立刻跳回了魔女的手中。

“这招用不了第二次,”魔女将棋子收进衣服里,打量了一下四周,带着小町往更无人的街道拐去,“他们很快会跟上来的。”

“为什么我们要去偏僻的地方?”小町也回头看去,那些身着袍子的人们已经离开了原位,似乎已经发现了自己的目标离开了包围网,“去人多的地方,他们不是更难发挥吗?”

“第一个原因是,在人多的地方我们也会更难发挥。”魔女回答,抬头检查了一下街边的路牌,“第二个原因是,我想借此机会见见我们的敌人。”

“……”

“对你来说确实是有些危险的事,”魔女平静地说,“小町可以一个人回那间西餐厅等我,我甩开其他人之后就回来找你。”

“不,”她坚决地说,咬着自己的嘴唇,“我也要见见他们。”

魔女只是一笑,没有说些什么,默许了小町的行动。这片地方算是西洲市的新老城区交界,匆匆走过几条街道后,进入两人视线的是没怎么被开发过,高楼夹缝和门面小到让人透不过气来的居民区。这块地方让小町觉得有些安心感,因为她家乡的建筑也常常像这样密不透风,旧城区尤其如此。

魔女轻轻拦住了小町,拉着她走进了两层高楼之间的夹缝间。地面上有些潮湿,似乎是楼上的积水滴落下来,让小町觉得很是不舒服。水滴不规律地滴到地上,四周的气氛突然冷了下来,如同有人关掉了星星的灯,小町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如果他们能知道我们的准确位置的话——”

“不,我想他们没法定位得那么精确。”魔女轻声说,“但这片区域已经变成他们的地盘了。你感受到魔法的存在了吗?”

小町闭上眼睛,水滴的声音不再使她心烦意乱,而是让她渐渐平静下来。那寒冷,黑暗,和压抑到失去生活气息的空气——

“是的,”她悄声回答,“我们该怎么办?”

“随机应变。”魔女只是说了一个词语。就在此时,一阵莫名其妙的压迫感传了过来,小町立刻揪紧了自己的衣服。

“这是——”

“有魔法师来了,”魔女轻声说,“杀气真重啊,也不掩饰一下吗?”

尽管小町没有听见任何脚步声,但压迫感还在身后步步紧逼。下一刻,一个黑影从两人身边的巷子中无声的走过,魔女一打响指,黑影如同被什么东西扯进来一般,摔向了巷子中。

“……!!”

小町被一只小小的手推开。接下来发生的战斗景象绝对是她所见过的最诡异,最不可思议的:那黑影是和之前一样的戴兜帽的人,他几乎是立刻就站起身,一道暗红色的弧光随着他的手劈来,可魔女只是伸手一拨,弧光就砍在了墙壁中。魔法师一拳打来,筱幽不闪不避,发着红光的拳头怪异地砸在了魔女的身旁,失去平衡的兜帽人脚下一踉跄,被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推倒在地,摔在满是积水的地面上。

“小心!”小町喊道,魔眼死死锁住了魔法师正在聚集魔力的手,将他的整只手臂都封进了冰块中。魔女有些吃惊地挑了挑眉,打个响指将魔法师的四肢都封进寒冰中。

“谢谢,其实不必担心我。”她还有些惊讶,“但你反应真快。”

“我之前参与过这种战斗……”

小町话音未落,面前的魔法师忽然可怕地抽搐起来,像是一只人形的蜈蚣。她被吓得呆立在原地,魔女的反应要更快,她的右手向上一挑,将魔法师整个人都封在了一块暗色的冰棺中。

“这,这是什——”

“恐怕是你不应该看的东西。”魔女明智地说,在那暗色的冰块中,魔法师的身上飘出一缕血液,涌到了魔女手中的小水晶瓶中,“我已经取样了,快点离开这里吧,其他敌人会……”

声音戛然而止,魔女忽然站到小町的东侧,将她保护在自己的身后。在让人窒息的一秒钟里,她只来得及把手挡在——

“小町!”

在那一瞬间,小町以为自己一定是死去了,那是最可怕的、最不可磨灭的痛苦。一阵无形的冲击越过小町的身体,让她的视线失去了平衡,随后无数的幻觉涌入她的脑海:大地在开裂,世界的血液——那耀眼的岩浆正缓缓涌出,漂浮在灼目的空气中;巨大的火海高悬于天空,明亮的日珥喷涌而出,将人类数万年的文明轻而易举地抹去;地狱裂口般的黑子在火海上漂浮,有如造物主那深邃又疯狂的眼睛。

有人在耳边呼唤着自己的名字。她在向太阳坠落。

一切都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