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三米高的围墙上摔向坚硬的地面,让张裕的脑袋瞬间清醒了。他做出了行动,避开所有摄像头,躲进了河边的大桥下。

这里冷得连流浪狗都避而远之,自己杀人的事实被凝结成冰,扎进了他足够冷静的大脑里。

他拨打了一个号码,电话接通后少年却因为紧张吐不出一个字眼。

被深夜来电吵醒的电话那头,先打了个哈欠,然而传来了个略带抱怨的女声:

“张裕哥哥,这么晚有什么事啊?”

“诺诺。我杀人了。不想坐牢。”

少年的话很平静,不是很郑重,但也不像开玩笑。电话那头一阵沉默后,已同样平静的语调回复道:

“手机有定位扔了,用对讲机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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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死了,他在死之前都没提起过要让张裕回家这件事情。不过少年被赶出家门的一个月里,并不是居无定所。他租到了一间房子,并把那里当做是自己新生活的起点。

张裕比韩诺大了三岁,两人也算是发小。少年的落难被韩诺调侃:身无分文,估计连话费都交不起。于是送了个对讲机给少年。

能派上用场的对讲机还放在自己租的房子里,这让张裕不得不回去一趟。

回属于自己的家,就当是和刚相识的新生活道别,因为这道别太过仓促,少年免不了忧伤。

被赶出家门的第二天,张裕除了按时上班,还要尽快地解决居住问题。

然而他请了半天假,跑遍了整个城北区,就是没有找到愿意租他房子的地方。

因为按照甬州市的规定,16岁的未成年人在外租房子必须得有监护人的同意。而且少年很诚实的表明目前身无分文,是交不出押金的,也将自己被叔叔赶出家门的事实一五一十的道出。但是几乎所有的业务员都已签不了合同拒绝了他。好心的几个甚至开导起他,让少年去和家人和解。

张裕去了离自己上班很远的城东区寻找肯收留他的地方。直到晚上9点钟了,他还是一无所获。

少年做好了打算,今晚要像个流浪狗一样随便找个地方过夜。也就是这个绝望的时刻,一座贴有租房信息的楼房,让他看到了最后的一丝希望。

城东区,怡园街道,28巷,15排,231号。上面的租房信息是直接联系房东的,并不是中介公司。

他拨打了号码,接电话的是个少女。在这栋三层楼高的楼房大厅里,接待他的房东也是个少女。还是一位自己认识的少女。

顾佳佳,张裕的小学同学,和自己做了6年的前后桌。但三年后的重逢,两人没有喜极而泣的重逢叙旧。

这两人的相遇用狭路相逢勇者胜,或者冤家路窄形容最为妥当。

当年那个仗着自己个子比张裕高,打起架来可以和少年五五开的少女,是个不折不扣的假小子。

三年过去了,没再长高的少女,在张裕眼里是这么的娇小。她的样貌还是当年的她,只不过扎起了马尾,身材有了曲线,穿着打扮走得是可爱风,这个女人味十足的家伙,唯有那犀利的眼神一成不变。

少年对她的评论坏的说叫非黑即白,好的说叫是非分明。

顾佳佳很看不惯张裕那“要么忍,要么冲动”的性格,张裕也讨厌她这类价值判断极端却还直言不讳的人。

现在两人都16岁了,理所当然的不能像小学那样幼稚。于是张裕很慷慨的在冤家面前述说了自己的情况。

“你小子,还是老样子,坏毛病改不了。”

少女的声线和她的眼神一样冰冷。

“交不起定金,我是不会把房子租你的。”

少女只是代替还在上夜班的父母处理业务,却嚣张的不得了。

张裕为刚才的坦诚感到后悔,在冤家面前说自己悲惨遭遇,不是给她找乐子吗?他要维护自己那可怜的尊严,强忍着怒气转身走人。

“如果我没记错,你现在是有固定工作的。你能去上班的地方拉来工资条,做证明。我同意你欠一个月的房租。今晚11点前我等你。”

这一定是顾佳佳想要捉弄我,在离开温暖的房间前少年是这么想的。

可他还是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在中餐馆打烊前赶了回去,向店长要来了进半年的工资流水单。

2地来回花了张裕一个小时,回到顾佳佳的那栋楼,大厅里还亮着灯。少女没有食言,因为犯困,她正卷缩在沙发上打着瞌睡。

这个曾经和自己是死对头的假小子,此刻在少年眼里像一只精致的人偶。

顾佳佳同意了张裕成为她家的租客。少女的语气和她的眼神依然冰冷、犀利,可张裕的内心却感到无比的温暖。他全力以赴骑单车而让身体产生的燥热都不及这温暖。

一个月前的遭遇,少年确实跌到了人生的谷底。可他也收获了希望,收获到了努力与坚持给予他的回报。

先不说韩诺、樊欣子,即便是当年的死对头顾佳佳也为自己的悲惨人生献出了一份爱心。这样的世界让张裕坚信自己的未来只要努力、坚持必定能迎来美好。

自己不能坐牢,绝对不能让希望就此覆灭!哪怕今晚的离奇事件大概率是个要靠科学家解释才能说清楚的东西。但张裕不肯拿仅有的渺小希望给人生当赌注,所以他选择了逃跑,而不是自首。

少年朝2楼自己的房间走去,想起了顾佳佳有着按时睡觉的习惯,于是在昏暗的露天走廊里故意将脚步放得很轻。

他的脑袋再次迷糊的像打翻的浆糊,以至于机械式的停下脚步时,都没发现有个硕大的行李横在自己房门前,旁边还有个姑娘枕着膝盖蹲靠在墙面上,打着瞌睡。

樊欣子为什么在这!

惊醒的少女抬起了头,她那在月光下闪烁着疲惫与寒冷的双眸撞上了张裕那绝望的眼神。

这本是个意外、惊喜、匪夷所思地相遇,可少年感到心在绞痛,还被怒火炙烤。他认真的一字一顿地吐出一句饱含悲痛的话,试图烙进少女的大脑:

“你 怎 么 在 这 !”

残余的理性在压制着音量;压制着没骨气的颤抖以及快炸开的心脏。

而少女撑着行李箱站起,揉着睡眼,拨了下挂在肩上的黑长,敷衍地拍了拍裙摆。完全没有意识到眼前少年的情绪。

“太阳黑子,机场停运了~以为骗人的~晚上才知道。回来的时候打不到车,走了2个小时,连城北区都没走到…”

从迷糊中清醒的樊欣子,终于意识到了张裕的异常,于是停下了话语。

“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冷静下来的张裕语气冰冷,这让少女萎缩起来。

“我知道你晚上有在做兼职不想打扰~本打算找个旅馆的~可是有太多旅客被机场赶出来了,全都满客。不过我打过你电话啊,提示却是关机。”

“怎么知道我住这儿的?”

“昨天我和你的那个同事互换了手机号码,是他告诉…”

少女的话再次哽住了。她眼里的少年深吸了口气,绝望而又无奈的抬头望向夜空中冰冷的明月。

张裕原本想恶狠狠的给墙壁来上一拳,可强行把情绪咽下肚里的脱力感,让他只能垂下脑袋,将指甲里快掐出血丝的拳头撑向冰冷的墙面。

“你怎么可以把联系方式给那种家伙啊。”

“张裕同学?你身上的血怎么回事?”

这是理所当然会发现的东西,血腥味跟随了少年一路。

少年没有功夫回答,他冷静好后,打开了自己的房间门。第一时间来到了自己的床头柜,在抽屉里拿到了自己想要对讲机。

灯没有开,借助着微弱的月光,还站在屋外的少女无意识的往里瞅。

这间没有异味,整齐洁净,不到10平米的小房间就是少年的家。里面没有太多东西,用家徒四壁形容都不为过。

还铺着凉席的床与旁边的小柜子是这个房间本来就有的。床上的叠好的被子是顾佳佳给的。还有一个取暖器,那是前不久樊欣子拜托张裕处理掉的那个,结果在少年的努力下修好了。

少女像个认完错接受惩罚的孩子,站在屋外不敢进来,冻得直打寒颤。

张裕心疼了。他先将樊欣子的行李拉进屋里,然后第一次的抓起了她的手,把少女往屋里牵。

之前的那一段沉默,让少年做好了心理准备。他温柔的对眼前还因自责而低着头的少女说道:

“外面危险,今晚委屈你下。还有,我杀人了,必须离开你。不过拜托你下,不要向警察说起我的行踪。”

少年离开了房间,留下了不知所措的少女。

张裕开始佩服起自己的冷静,继续规避着摄像头行走与城市之间。但他的漫无目的出卖了他的逞强。

当少年意识过来时,他正站在初中那条广玉兰小路上。就静静的站着,并按下了对讲机。

“诺诺,我现在该怎么办?”

张裕知道那头的韩诺一直待命着。

“我会安排好躲得地方。”

几秒后,对讲机里再次传来话语。

“张裕哥哥,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能拜托诺诺做的,必定是自己无能为力的。于是少年陷入了沉思。

一个月前的人生谷底,一个月后的人生谷底;一个月前的明月高照,一个月后的明月高照;一个月前的漫无目的,一个月后的漫无目的,一个月前的广玉兰小路,一个月后的广玉兰小路;一个月前与她相遇,可一个月后却要与她分离!

悲痛冲破了他最后的逞强,汹涌而出,终于少年瘫软在那棵曾经和樊欣子依靠过的大树脚下,声泪俱下。

那个没有自我安全意识,尽去学些奇怪知识的姑娘。少年曾在她那学过这么个知识。

那是2个礼拜前,一个空气清新的早晨,少年陪着少女在高中的田径场晨跑。

他们休息时,直视着初升的朝阳。

“你知道阳光照射到地球要多少时间吗?”

少年恰巧记得这个知识,于是很利索的回答:

“大概八分钟三十秒。”

可少女却俏皮的摇摇头。

“不对不对哦。光子从太阳里诞生后要经过太阳的日核、辐射区、对流区,然后飞行1.5亿千米的距离才能到地球哦。如果没有发生幸运的量子隧穿,那么一缕阳光要离开太阳就得花费100多万年。”

“樊欣子你掌握的知识都好奇怪啊。”

少年不甘心的吐槽到。

张裕不知道幸运的量子隧穿是什么玩意。

但他学习到了每一缕平凡的阳光到达地球实际上经历了百万年之久。

而樊欣子这缕阳光照进心里,自己却只等待了短短的16年!

张裕一次又一次的制止着抽泣,一遍又一遍的擦着眼泪。他重新振作了起来,按下了对讲机。

“诺诺,替我保护好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