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间飘满烟雾，堆满书籍文案的艾莉丝房间，只有尼尔和艾莉丝两个人的身影。
“那孩子怎么样了？”
“回去后一言不发，我让他躺床上，已经睡着了。”
“也是呢，好孩子这个点都该睡觉了。”艾莉丝叼着烟看着挂在桌前的怀表讲到。
“呼……有什么异样吗？”
“因为异界使契约的关系，我感觉到他的存在很不安定。”
尼尔把手放在了胸口的契约魔法阵上。
“意识吗……”
“他和海德莱因谈话后，意识在拒绝魔力供给。就像魔法一样，他在否认自己存在的现实。”
“像魔法一样……这是蔷薇教会第一魔女尼尔讲出来的话吗？哈哈哈……”
艾莉丝开始笑起来，并没有恶意。
“我可是认真在跟你讲。”
“那么尼尔，你见到的格兰德真的是个人类吗？”艾莉丝半闭的双眼开始了认真的口吻。
尼尔开始回想之前在格兰德的世界与他相遇时的事。
“毫无疑问，那的确是人类的身体。只是，他的意识很奇怪，我没有见过那样的人类意识。我当时并不是抱着想要复制这份意识的心态去的，因为我知道人类的意识是没办法穿越的。当时我只是很好奇，那份意识比起人来说，更加纯粹统一，人类的意识应该是充满更加多元化不稳定因素的，但是他的意识好像是单一的真理法则一样，我想着说不定这样的人类意识可以复制成为异界使，然后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做了。”
“单一的真理法则吗……这种家伙真有的话也就是住在人体内的怪物了吧。”
“不哦，很美哦。那是我见过最统一、最纯粹的意识……和你们理解的宇宙根源‘太一’很相似哦。”
尼尔像是怀恋一样眼神看向了书籍的夹缝，沉思的艾莉丝开始沉默了一会儿。
“尼尔，你有问过教会那边吗？他们既然能让格兰德动摇，说明他们是知道一点缘由的。”
“.…..”
面对艾莉丝认真的提议，尼尔只是沉默。
“尼尔，虽然我知道你不会原谅人类，但是这不是你逃避他们的理由。”
“我只是会做好自己应该做的。”
“那么......让那家伙就这么消失吗？”
“......我知道了。”尼尔决定对议会做出了让步。
“那就这样吧，你自己做决定。”
“嗯......对了，艾莉丝，我和丽莎在异世界的时候你有教格兰德什么奇怪的魔法吗？我那时感觉到魔力波动了。”
尼尔想起来之前在异世界时自己魔力的波动，如果魔女或者异界使使用魔法的话，不足的魔力是会从另一方供给的。
“诶……？没有哦，我能教他的小把戏能耗费不了你什么魔力吧。”
“我储量的一大半都流向格兰德那边了，如果我不中断一瞬间就没了。”
听见尼尔的描述，艾莉丝嘴角的烟掉了下来，浮在半空时被尼尔熄灭飘进废纸篓了。
“我说啊，你这满是纸张的房间干这种事很危险的。”
尼尔少有地抱怨了起来。
“那个……尼尔？你知道吗，你的一半魔力对于人类是什么概念吗？”
“所以我不是问你是不是有教他什么奇怪的东西。”
“不可能的，人类的魔法阵根本不用那么大的魔力量。你是说那孩子消耗了你一大半魔力？”
“结果没有，中途又中断了，魔力并没有被消耗。”
尼尔只是担心格兰德会不会在艾莉丝的唆使下干什么蠢事，虽然自己魔力恢复很快，但这也不是滥用的理由。
对于异界使和魔女来说，魔力传导基本只是为了维持意识存在而存在的能力。格兰德能如此高速率地利用尼尔的魔力是异常的，不过尼尔目前对这件事并不感兴趣，她想先弄清楚格兰德这名人类异界使存在的真相。
看着默然的艾莉丝，尼尔决定先离开。
“那么我先回去了，如果你调查出什么了，再联系我。”
“啊啊，我知道了。”
尼尔向艾莉丝告别并回到了家里。
到家打开门时，尼尔发现格兰德并没有躺在床上睡觉，而是坐在窗边自己经常发呆的那个位置。
“尼尔，去哪儿了？”
格兰德没有回头，只是看着窗外问还站在门口的尼尔。
“去艾莉丝那边了，你已经没事了吗？”
“诶，没什么特别的。尼尔，我真的是异界使吗？或者说……你有在另一边看见我吗？”
“我……”尼尔被格兰德打断了。
“我是不是不应该存在呢......”
“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尼尔少有的异常生气的语气。
“诶？”格兰德回头看向尼尔。
“格兰德，人类、魔女、异界使都好，不管你过去是怎样的。你就是你，你好好想想吧，我去趟议会那边。”
尼尔转身开门离去了，只留下那个银发的少女呆坐在窗边。
格兰德的一生都是为自己的妹妹而活的，这不是比喻。
从他妹妹开始需要他的那一天开始，他便是如此。
那个从幼儿园刚回家的小女孩正躲在浴室清理头发上的淤泥，因为那头银发让淤泥特别显眼。
这是她与生俱来的东西，她也认为是普通的东西，而且与自己逝去的母亲拥有相同的发色，这是是她能从母亲身上得到的唯一的纪念，对于她来说是宝贵的东西。
她并没有想到与其他人相处时这头银发好像并不是普通的东西，会引来尖锐的目光和好奇的询问。这个小女孩是个内向的孩子，并没有办法好好地表达自己，随之而来的是与他人的隔阂。
“露娜！怎么又脏兮兮地回来了。啊啊，又得洗了……”
一天，刚从幼儿园回家的露娜站在门口被家里的女佣责难了。就像这个年纪的小男孩一样每天脏兮兮地回家被母亲大骂一顿那样，但是露娜没有向女佣解释，只是默默地放下书包，脱下外套然后径直走向浴室了。
“露娜！虽然有活力是好事，但是玩的时候能别每天都弄得脏兮兮的吗？”
“嗯……”
露娜坐在浴室板凳上，简单回应了在浴室外正在洗衣服的女佣。她现在只想洗干净自己，不想一会儿父亲到家的时候显得太狼狈。
露娜穿着睡衣刚吃完了女佣做的晚餐。
“好吃吗？”
“嗯……”
“啊……你这孩子，一回到家就没活力，明明在外面那么能闹腾。”
女佣收拾好了餐具走向了厨房。
“啊，露娜，你爸爸好像回来了哦。”
正在洗碗的女仆看向了客厅门口的父亲。
“辛苦了。”
“你也辛苦了，那我也就先回去了，不打扰你们的父女相处时间了。”
“好的，路上小心，再见。”
女仆和露娜父亲寒暄之后便离开了，父亲从客厅门口走到露娜面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怎么样，今天学校开心吗？”
“嗯！虽然大家好像都对我的头发很感兴趣的样子。”
“毕竟露娜的银发和妈妈一样漂亮呢，那你也差不多该睡觉了吧。”
“诶~可是我想再和……”露娜开心的笑脸停顿了下来。
“嗯？”
“没什么，那我先去睡觉了，爸爸晚安！”
“洗好澡了吗？”父亲看着露娜小跑的背影问道。
“嗯！已经洗好了~”
露娜和父亲道过晚安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几乎每天和父亲相处的时间就这么点，早上起床时只能看见帮自己做好早饭的女佣，那时父亲已经出门工作了。
露娜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只是有点内向而已。但是她并不孤单，她很喜欢一个人呆在自己的房间看那本故事绘本，虽然绘本图画下的文字大多数都看不懂，但是她能根据图画的内容去回忆故事的情节，那是父亲从前给她讲的故事，也是她的妈妈创作的故事。
那是一个普通少年拯救公主的故事，少年一开始只是个懦弱胆怯的人，但是在与公主相处的过程中他学会了坚强，与公主一起打败了许许多多的坏蛋，露娜一页页地翻阅着，每次到绘本最后几页开始，她便不记得故事的结局了，图画上的情节她没办法理解，下面的文字也不明白。
虽然她忘记了故事的结局，但是她还记得那个故事的少年的名字，那是一个自己学会坚强的温柔少年——格兰德。
露娜想成为那个少年一样坚强温柔的人，她封闭了自己，这样谁也不会受到伤害。
但是与人相处远远比露娜想的要复杂得多，封闭自己并不代表不会被别人闯入，闯入的或许是善意，但是她所遭遇的只是单纯的恶意。那是在她还是小学三年级的时候。
“喂！我说你一天顶着一头招摇的头发是干嘛啊？”
“每天闷在那儿装乖孩子好玩吗？”
“呐，要不剪了吧！”一个短发的女生，拿着自己修剪头发的剪刀比划了两下，那是她偷藏带进学校的东西。
“不要，我才不要碰那恶心的东西~”
放学后，露娜被几个同学强行拖到小巷，她被威逼在墙角。一只小手紧握着放在胸口，颤抖着，那颤抖比起害怕更像是忍耐。虽然外人就算路过看到，也就是几个小孩子在胡闹而已，但是有的时候正因为是小孩子，这样的事才更可怕。
“我说啊？！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在听人讲话啊！”
“要不还是剪了吧~”
拿着剪刀的女生把剪刀张开，靠近了露娜的头发。她只是想吓吓露娜的样子，但是下一刻那把剪刀出现在了露娜停止颤抖的手上，上面沾着的红色液体从剪刀尖端滴了下来。
“啊！！！！！”
“这家伙是疯子吗！”
那个短发的女生正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捂着自己受伤出血的肩部，其他的人貌似被露娜过激的反应吓坏都调头跑了。
坐倒在地的女孩，惊恐地看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露娜。她在看见露娜盖在漂亮银白色头发下的表情后，摇着头，努力让自己回过神来，然后才踉跄地爬起身转身逃走了。只留下了呆站在原地的露娜。
回到家，露娜正在浴室洗脸盆旁清洗自己沾血的手。她没有抬头，她不想看到自己现在的脸还有头发。
“露娜……露娜不是那样的人……为什么......为什么……”
自责的露娜用力搓着自己已经洗干净的手，她很介意自己伤害别人这件事，但是她也害怕着别人的恶意。
“没事的哦，露娜。”
“谁？”露娜转身看向身后，在寻找那个声音的主人。
“是我哦，你忘了吗？我是你的哥哥，格兰德。”
“哥哥……格兰德？”
“嗯！”
露娜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那个身影呼唤过她很多次，在她一个人感到伤心和寂寞的时候，但是她都没有回应过。
“不对，露娜没有哥哥……”
“真过分啊，露娜。忘记我了吗？”
“格......兰德。”
“对哦，就是我。”
“对不起……”
“没关系，想起我就好了。但是露娜这一次你干太过火了哦，不应该伤害同学，好好和气地和她们讲清楚。”
“明明全是她们的错！”
“嗯，虽然这次她们有错在先，但是伤害别人这种事是不行的哦！”
“对不起……”
“好孩子，认错就好了。不过下次再出现这种情况我会保护你的！”
“格兰德哥哥会保护我吗？”
“对！我向你保证！并且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嗯！哥哥！”
露娜扑向了哥哥怀里，那是比他大很多的，一个16岁左右少年的模糊身影。
但是浴室里从头至尾只有一个自言自语的小女孩身影。
“你的意思是说人格？”
尼尔深夜联系海德莱因到议会室，现在两人正在探讨有关格兰德作为人类异界使的真相。
“对的，尼尔大人。从和他谈话的反应看来，他比起一个完整的人来说，更像是一个突然拥有肉体的单一人格。”
“怎么说？”
“我问了他很多有关于以前的生活，但是全都是和他名为露娜的妹妹一起度过的。而且一旦我的态度转变过大，做出一些他无法应对的过激反应，他就像断档了一样没法做出应对。就好像是机械一样，只能对固定的指令做出反应。他比起人来讲，更像是一个懂得一定情感情绪规则的机械。”
“但是海德莱因，你应该知道的，无论是魔女还是什么，魔法是只能建立在理解对象的基础之上的。我是无法用魔力形式的方式去理解你们人类的情感的，换句话说，我是没办法复制人格的，这种东西更像是随着环境与自身演变形成，是与生俱来的东西。”
尼尔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想用海德莱因能够理解的语言去向他解释。
“总之，没办法抵达‘太一’的意识我是没有办法复制的。”
“嗯……那么尼尔大人，你知道多重人格吗？那是法兰克那边的研究学说。”
“你是说……”
“你协助他使用变身魔法了吧，而且还是根据他的印象。”
“嗯。”
“你认为是他根据自己的意愿，所以才变成妹妹的样子。还是因为他压根想不起来自己的形象呢。因为他根本没有存在过，格兰德只是他的妹妹因为心灵创伤而拟造出来的人格。”
“.…..”尼尔开始回想格兰德刚变身时的情形，他变成妹妹很不情愿的样子。
“如果是一份人类创造出的人格，与其公用一具肉体留下信息，进而累积出一份独立的意识。像这样的，由人类创造的人类意识能完成复制穿越‘太一’吗？”
海德莱因的语气很兴奋，他对这个结论有着很大的兴趣。
“.…..脑子里只有妹妹的变态格兰德……也就是对周围的环境几乎没有理解和认识，几乎就是空白的意识……”
“尼尔大人？”
海德莱因叫着自言自语的尼尔，但是尼尔没有回应他。
“我明白了。”
“尼尔大人？”
尼尔起身离开了议会室，海德莱因只是感觉自己又一次被无情地遗忘在原地。
“啧，魔女也好，人类异界使也好，还有那群手底下的饭桶，就没有一个靠谱的家伙吗？！”
海德莱因发出了抱怨，独自一人留在了议会室的阴影之中。
尼尔离开教会后没有选择回家，而是来到了艾莉丝的房间，她没有敲门而是直接推门进入了艾莉丝的房间。
“那个啊，我说尼尔啊。就算是我这个点也熬不住准备睡了啊。”
虽然嘴上这么说的艾莉丝，还叼着烟在看着桌上的书籍文案。
“让我待过今晚。”
“你是离家出走的青春期少女吗！”
艾莉丝被瞪了，因为青春这两字在挑逗这位魔女的禁忌——年龄。
不过处于弱势的客场，尼尔并没有很明显地生气。
尼尔坐到艾莉丝身后的床上，告诉了艾莉丝自己刚才与海德莱因的谈话内容。
“所以，你是不知道怎么告诉格兰德‘实际上你只是最爱的妹妹的妄想’这件事吗？”
“就算是我也不会把话说的这么绝。”
“换做以前的你一定会的。”
“会吗……”尼尔使用了‘我是那么绝情的家伙吗’这样的疑惑表情。
“就算你呆到明天早上，还是得解决问题哦，尼尔大小姐。”
“好久没听见过的称呼了。”
麦尔一族，这是艾莉丝很久以前还是小时候对尼尔的称呼。
“总之，只能面对了吧。你也好，格兰德也好。你都已经让他出生在这个世界上了哦，当个负责人的母亲也不挺好嘛。”
“我没到那个年纪。”
“你已经超……”
话没讲完的艾莉丝感觉到了来自后脊梁的凉意，她选择了闭嘴。
“这两兄妹都是笨蛋呐.…..”
“尼尔你刚才已经去过格兰德世界了吗？”
艾莉丝察觉到尼尔刚才意识消失了一会儿。
“嗯，兜了一圈。”
“找到答案了吗？”
“世间万物真理比你们人类情感要简单多了。”
“哈哈哈，尼尔你真的是太棒了。
大概吧，因为完全是不讲道理的玩意儿嘛。”
艾莉丝大笑了起来，
因为眼前这位理解世界万物的魔女真的有在认真思考人类的情感情绪，并尝试用一定的逻辑去理解。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呢？尼尔。”
“让格兰德去面对。”
艾莉丝盯着这样说的尼尔，沉默了一阵。
“尼尔......你是为了自己的异界使才这么做呢，还是为了格兰德这个本不应该存在的人类才这么做的呢。”
“我不会也不能违背自然法则，但是艾莉丝。就算有的事是错误的，不正确的，不该存在的。就算我没办法让格兰德成为自然法则正确的存在，但是至少，我也想让他变成真实的存在。”
“为什么？”
“一时……兴起吧。”
“……”
艾莉丝叼着的烟没有再因为她的吸气而加速燃烧，只是慢慢地随着规律燃着。她沉默着。说实话，她看着这样的尼尔感到害怕。她希望尼尔成为一个站在情感之上的制高点存在，这样对人对己都不会造成伤害。
但是同时她也不明白，自己其实是一个活在自己谎言中的人。
留下这样沉默的艾莉丝，尼尔起身离去往家里走去了。天上那个异常大的月亮早就消失了，另一个提供光线的星体才漏出头准备出现在地平线之上。
回到家后，尼尔并没有看见格兰德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