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历前1年5月30日】
坎道市中心，琳从自己的房间出来，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她是商会总部的接待员，主要负责为约见会长以及其他商会成员的客人们安排在顺序。与别的商会总部不同，这里的接待大厅并不怎么大，甚至可以说是有点狭窄，看起来至多能容纳十个人，要是再多就会显出与身份不符的拥挤。在大厅柜台两边的侧门后面，过道两侧依次排列着许多小隔间的木门。这些隔间收容了大部分前来排队的人们。这绝不是楼上的老爷们要比别处更加傲慢，纯粹是因为商会规模庞大，旗下组织繁多，而且商会在市内没有另设办事处，商会附带的金银汇款等私人业务也需在这里办理。琳每天的工作量都要比一般的前台接待多很多。
不过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三年前，刚刚来到坎道市的时候，琳还只是一个乡下来的，在城市无亲无故的小姑娘。她被家人赶了出来，无处投奔，只能到城市来碰碰运气，是会长接见了她，还把她留下来工作，允许她住在商会里。不需要更多的理由，她很感激会长。而且——
“留下你是可以，不过我们这里可是很忙的哦。”
琳没有忘记当时会长认真地看着自己的眼睛。会长的长相虽不能说非常出众，但也绝对不算是平庸，尤其是那双眼睛，始终能让人感受到他诚恳、宽厚的态度。才二十岁出头就接手了全国最大的商会之一，用独特的人格魅力迅速征服了商会的老臣们，拥有卓越才能的同时对待手下人也很温柔……
如果每次都放任思绪这样在脑中横冲直撞那肯定是不行的。
会长去王都已经半个月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虽然是商会会长，但他其实很少长时间离开坎道市，至少这几年都是这样。
所以这次还算有点不同寻常吧。
在出发的时候，琳能感觉到会长有一种溢于言表的兴奋，尽管他好像在尽量克制，但一定没猜到琳十分善于观察。
“会长回来了吗——？”
一个慵懒的声音从柜台旁边传来。声音的主人正伸展着双臂，撞出挂在过道口的帘子。
是那个寄宿在这里的小子。每天早上他都会例行公事一般问同样的一句话，有时晚上关门前也会问，这人可真无聊，明明都说了会长回来会去告诉他的。商会一层确实有两个供访客留宿的单间，但从来没人会真的在这儿住下。这儿可是繁荣的市中心，到处都能找到各种档次的旅馆。
“没有。”琳有气无力地答道。
“大早上的这么没精神可不行。”
“这位客官教训的是啊，我下次一定改正。”
“对了，今天我要出去一趟。”年轻人把帽子丢在茶几上，大大咧咧地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往旁边椅子上一靠，身子软塌塌地贴在座位里面。
这个人也真好意思说别人啊，自己每天吃喝拉撒都在房里，还不让打扫的女仆进屋，除了早晚例行询问会长的行踪几乎没在外面见过他。琳抬起眼皮白了他一眼。
“好的，关门前回来就行了。哎对了，你最好等上午人多一点了再出去。”
“为什么？”
“一个陌生男人大清早从这里出去会被人说的，你懂不懂啊？”
年轻人没有动，歪着嘴笑了一笑。
琳没有给他商会大门的钥匙。想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这里工作的佣人在外面都有住处，晚上就她一个单身女孩住在这里，本来都不想收留他的。只是因为他拿着商会的徽章，而且信誓旦旦不见到会长绝不离开，没办法才让他在这里住着。
其实流言已经开始传开了。
“年轻貌美的柜台小姐和长期借宿的异乡青年……”、“为了心爱的姑娘来到城市却无力谋生，只能蹭住在女人家里的窝囊废……”之类的题材都被对号入座在了琳的身上，然后出现在傍晚的主妇、流浪的诗人和混迹于酒馆的市井小说家们的构思中。
不过琳是管不了的，她没有时间也没兴趣去听别人讲无聊的故事，反正过不了多久就会有新故事了。过时了的旧故事反而会成为另一种保护，刻意提起它的人会被认为是落伍的，跟不上流行趋势。
不知不觉中，温和的阳光变得明亮了许多，前来工作的人们也陆续从大厅侧面的楼梯去到了二楼。年轻人小睡结束，起身准备活动一下僵硬的脖子。女仆佩佩靠在柜台的侧面，和琳聊天。已经吃过了早饭，但要在开始真正的忙碌之前接受一些热茶和小点心也还不错。佩佩带来了新鲜的薄饼。她哥哥是市政府的职员，不知为何，她最近经常会说起哥哥的事情，市府调过来一个刻薄的新上司呀、开设了新部门哥哥会去应选呀之类的，总之就是些让人完全感觉不到内容的琐事。要说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意图那是不可能的，但琳已经心有所属，只是因为佩佩很可爱，一直回避着正面拒绝她的好意而已。恰好最近，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呀，琳，你有没有听说一个叫暴风党的东西？”
“暴风……有吧，怎么了吗？”
“听说他们就要来坎道市了呢，这你可别告诉别人，市府的老爷们都在准备跑路了。”
“跑路？说的也是，听说那些人专门找贵族的麻烦，不过，政府不是有兵吗？”
“听说卫兵们到时候也会支持暴风党的，在外地已经有过不少先例了。”佩佩说的信誓旦旦，其实也只是听到哥哥和其他人聊天时说到的而已。
“这……这可是大罪。”
“是吧？哥哥他也是这么说的，但是如果定罪的人都被赶走了，再大的罪过也可以忽略的吧。”
“这不是要天下大乱了吗？贵族近卫军，近卫军呢？”
“……大概是觉得没有胜算吧……总之那些地方的老爷们都逃到王都或者乡下去了，其他的我也记不清楚啦。”女仆努力回想着昨天晚上听到的谈话，然后吐了吐舌头。
“说的也是啊。那你们一家呢？要跟着逃吗？”
“我们家不会走的啦，哥哥也不会走的。我们一家可都是正经的平民哟。”
“这样啊。说起来，如果贵族不逃走的话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呢……”
“……”
“具体我也不清楚啦。呀！我想起来了，琳，你家在乡下是小领主吧。”
“我和那个家已经没有关系了。”
“他们可不一定这么想。据说暴风党的核心成员中有邪教分子，他们会用神秘仪式让贵族失去心智，变成只听从命令的傀儡。傀儡哟，琳你可要想想办法呀，嘿嘿——”佩佩坏笑起来。
“哈？那么，有什么办法呢？”琳白了她一眼，机械式地配合道。
“比如嫁到一个新家庭……之类的……嘻嘻……”
“你呀！你是已经被邪教控制了对吧，对吧？”说完琳笑着去抓佩佩的后颈。
“呀——没有啦，没有！头发要被你弄乱了！”
“咳咳，那个，我可以出去了吗？”柜台另一边突然响起了男人的声音，琳浑身一哆嗦，却听到佩佩还在偷笑。
“嗯？！你怎么走路没声儿的。不是说要出去么，还没走啊？”
“是你说不要太早出去的吧？”
“……哦，抱歉，那你可以去了。”
“告辞。”
“等等，你刚才听到我们说话了吧。”
“算是听到了一两句吧。”
“哪两句？”
“暴风党，什么的。”
“……全部忘掉。我们说的都是保密内容。否则——”琳一时没有想好措辞，停顿了一下。“会有人找你麻烦的。”
“额……好吧……”那个年轻人敷衍地笑了笑，回到一木桌边，从桌上拾起自己的帽子，反手扣到头上，向门口走去。
那人好像从来的那天起就一直穿着同一身衣服，真是……琳看着他的背影想起了什么。
“再等等。”琳叫住了他，“你是叫——丹奇先生对吧，你的房间一个星期没打扫了。要打扫一下吗？”
“喔。”丹奇原地一个转身，然后明显的犹豫了片刻。“那好吧，谢谢。不过最好别动那个盖着布的木盒子。”
说完他就出去了。
丹奇出门的同时有两三个市民模样的人走了进来，佩佩立刻手脚利索地收拾起了自己放在柜台上的杯子。
“欢迎光临，先生们有预约吗？”琳从容地把茶杯和薄饼移到台面下方，用一种职业的微笑向来访者打招呼。与此同时，用另一只手打开了放钥匙的小木箱，摸出一串只有两把连在一起的钥匙，伸出去递给佩佩。
“来，客房的。”
“啊——终于能进那间屋了啊。那我先去工作啦，要考虑一下哟。”
“别闹了，认真点。”
琳侧过脸瞪了她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