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面前的鏡子,男人不禁嘆了口氣。那是一面直徑大約一公尺的鏡子,只是映出的並非他的模樣,而是一片茫茫草原。

草木的枝葉隨風搖擺,證明這不是靜止畫面。

隨着時間的流逝,太陽漸漸升起,驅走原中的黑暗。眼前這幅詩情畫意的鄉村光景,和自己所在的德浪河谷那種群山包圍的寒冷景色大異其趣。

他伸手指向鏡子,輕輕向右一揮。映照在鏡子里的光景立刻隨之轉換。

欣賞眼前有如電影般景色的草原,鏡子里的光景持續變化。手指不斷在空中畫圓,讓景色出現角度變化。至今為止,男人幾乎將整個國度欣賞了一遍,每一座堡壘、每一座教堂、每一處城市乃至每一個當地人的生活日常,皆是一覽無遺。

不得不說,千年帝國的榮光着實令人感到驚嘆。自己時常沉浸於聖索菲亞教堂的宏偉、典雅,又醉心於“白城”伊蘇納的肅穆、莊嚴,但一直默默重複着單調的作業,看久了也多少也會感覺有些無趣,因此他瞄了一眼房裡的另一個人。

“所以,塔維爾他到達君士坦丁堡了嗎?”

“不,還沒有,大人。烏姆爾大人他還有一天的航程。”那人冷冷地說

房裡的另一個人,一個僕從打扮的妙齡少年,雖然以友好的語氣回答,但臉上卻是冷冷的,沒有任何錶情。雖然對於自己,他是絕對服從的,但若終日和這種“人偶”待在一起,自己遲早要出事的。

若是你的主人在這兒那就好了......

在與他相處時,總會聯想到過去的同伴。畢竟設計他的人,就是那位“老爺子”。雖然是為了服從而生的,不過也不需要設計得這麼冷酷吧吧,整日一張撲克臉......

在心裡發過牢騷之後,男人再次看向鏡子。

手指不斷在空中擺動,鏡中的畫面也隨之不斷轉變。轉眼間,畫面便由寬闊的草原變為了繁華的都市。

男人以空虛的表情隨意動手,視野隨之越變越大。終於,畫面停留在一座氣勢恢宏的宮殿,堪稱莊嚴,又兼具奢華。

“哼,在舉辦慶典嗎?”男人不屑地說道,“可悲的人吶,盡情享樂吧,乘你們還有命的時候......”說著,他再度轉向身後的少年,“告訴塔維爾,務必確保‘鑰匙’持有者在他的控制之下,事發后立即將他送往哈德良波利斯,那裡有人接應他,我可不希望有別人捷足先登。”

“遵命,大人。”少年冷冷地回了一句,默默離開了房間。

目視着少年的背影消失在門外,男人再度回到了鏡子前。他將畫面進一步調大,大到可以看清楚每一個人的行蹤。只是這次,他刻意將畫面停留在一個人身上,一個白髮紫眸的少年。

“好了,就讓我好好欣賞這出好戲吧。”注視着少年的一舉一動,男人輕輕笑道,“不要辜負我們對你的期望,哈爾·巴列奧略,「生於紫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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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即將舉辦皇子成年典禮的皇都君士坦丁堡,流傳着奇妙的流言。

不管真實與否,流言大致可分為兩種——以真實的事件為基礎,添枝加葉的流言蜚語,或只是單純為使話題更有趣而憑空捏造的謠言。前者有時是接近真實的,有時也是誤傳,而後者則十有八九是虛構的。

而今年秋天,在大皇宮裡流傳的流言,就是屬於前者。

“聽說在陰暗的角落裡,每到了深夜時,就會浮現出可怕的身影,伴有詭異的紅光......”

“抱歉,藍塞爾,但我不相信鬼神故事。”

哈爾· 巴列奧略對這則流言一笑置之。

剛洗完澡的他,一邊用毛巾擦着銀白色的頭髮,一邊對帶來這謠言的侍從、同時也是一位少年侍從報以苦笑。

少年侍從卻挺起身子,從喉嚨擠出聲音爭辯道,“哈爾大人!這是千真萬確的。有好多人看到......”

哈爾坐上起居室的椅子,朝他無奈地笑了笑。

藍塞爾是一個善良的孩子,但同時也有着善良人常有的懦弱缺點,他們更容易陷於鬼神之說,這點哈爾很清楚。

侍從一邊接過自己擦完的濕毛巾,一邊仍舊喋喋不休地訴說這謠言。

負責照顧自己的藍塞爾·杜卡斯,來自古老的伊蘇納杜卡斯家,雖然只是杜卡斯爵士的第五子,但這個年僅十六歲的孩子,在十九歲的哈爾眼中,總有些如同弟弟般的感覺。

“不過,傳說中的惡靈不都是在深夜出沒嘛,現在才剛剛入夜呢。”他就像對待弟弟般柔聲說,“況且自君士坦丁大帝建立新生的國度之後,這片土地就受到上主的保佑,任何魑魅魍魎都不會有膽出來作惡的。”

“但是......”侍從依舊打算爭辯些什麼,但卻被哈爾“無情”打斷,“所以,你無需害怕些什麼。”他溫柔地說著,“現在去幫我更換睡衣吧,明天可是我侄子的成年禮,你我都需要好好休息。要知道全國的貴族到時候都會參加,若是讓杜卡斯爵士看到你現在的樣子,他會很生氣的。”

在聽到他父親的名諱之後,藍塞爾趕忙去準備哈爾準備衣物。對於他而言,嚴厲又不苟言笑的父親可是相當可怕的。

“看來大人你想當期待明天的典禮嘛。”藍塞爾一邊為哈爾換上天鵝絨睡衣時,一邊壞笑道,“聽說那位利卡潘努斯小姐也會隨其父一同前來。常聽人說她性格溫柔、善良,還是沉魚落雁的大美人兒呢。大人一定相當期待吧。”

“是啊......”哈爾敷衍道。對於他而言,這一紙婚約不過是大哥強行塞給他的,美其名曰“加強與大封臣間的聯繫”,實則......哼,也是為了掃清關於我的傳聞罷了。有人說我是愛喝“甜酒”的,其實嘛......

想到這兒,哈爾捏了捏脖子上的鑰匙掛墜,那件好友相贈的禮物。

嘛......其實也沒錯,但只對奧斯威爾而已。

握着友人送的鑰匙吊墜,哈爾的內心興奮不已。自上次見面算起,他們已經分別了近兩年了,他無時無刻不在想着他,想着他那寶石般的眼眸、他柔美的身軀以及......他的唇。

奧斯威爾,終於可以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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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是他睡得最好的一次。

在夢裡,他和威爾盡情纏綿,黑暗中他扯開威爾的襯衣領子,去吻他的脖子,在他耳邊煽情,二人就這樣交合在一起......一切本該如此美好,直到某個該死的聲音將他拉回了現實。

“哈爾大人,快醒醒!出大事了的!”

藍塞爾不斷地搖晃着哈爾,在他耳邊不停地叫喊着,直到哈爾憤怒地喝住他為止。

“吾主在上!你在發什麼瘋!”哈爾帶着滿腔的怒火睜開了朦朧的睡眼,“不是說了嗎,明天有大事要辦,今天要好好休息!”

但侍從卻是一臉驚恐:“大人,我看到惡靈了!就在那庭院里!”他頻頻擦拭冷汗,面色煞白地說:“沒錯,一定是的,我從來沒那麼清楚地看到過......那詭異的身影和紅光!”

“原來那惡靈在攀爬那顆古樹呀!”哈爾譏諷道,但藍塞爾卻一點也笑不起來。

“大人,您是因為沒看到才說得出這種話!真的很可怕!”

他略感生氣地說道,並恨恨地瞪着哈爾。哈爾也只好苦笑,“好好好,我確實是沒看到。”

這幾天,據說在皇都各處都有人目擊謠傳中的惡靈,漸漸地,就連大皇宮內部也流傳開來,搞得人心惶惶的。

哈爾自己倒是一直認為,這只是某人覺得有趣而捏造出來的。

然而藍塞爾雖然有些懦弱,卻不是個說謊的人。一個人害怕成這樣,那肯定有點問題了。

“那麼,我們就去看看吧!藍塞爾,帶路罷。”

他拿起劍以輕鬆的口吻如此說著,侍從就愣住了。稚氣未消的臉上,明顯出現更加恐懼的神色,“哈爾大人!那萬萬不可呀!還是去找侍衛來處理吧”

雖然這反應在預料之中,哈爾還是故意裝傻。

“為什麼?”

“那還用說嗎?因為很恐怖呀!我不想再回去了!”

面對真心害怕的少年,哈爾無奈地笑了笑,“不過,要是一直搞不清楚它的真面目,也沒辦法安心吧?萬一那不是什麼惡靈,而是聖跡呢?”

哈爾本來只是開開玩笑,藍塞爾卻一臉嚴肅地搖搖頭,“上主不像御三柱會化為人的模樣,而且那種陰森森的影子......絕對是邪惡的化身!。”

“陰森森的影子啊……”

藍塞爾那誇張的措詞,任誰聽來都會覺得可疑。要是一開始就認定是幽靈,就算是草木也會皆兵把。

“總之先去看看吧!我想去確認一下到底是不是你看錯了。”哈爾不由分說地站起身走了出去。藍塞爾雖然還在發抖,也只好跟在他身後。兩人離開房間,走進了可容納三人并行的石造走廊。

沿路的牆壁上都開有窗戶,使得行人可以觀賞星星與月亮的光輝。不過今夜的天空雲層濃密,走廊要比平常來得暗一些……

在這可以說是陰森的一片黑暗中,哈爾隨手拿了盞油燈,按侍從的指引向宮殿的某個方向走去。

伴隨在身邊的藍塞爾,還是相當不安,於是哈爾輕拍他的肩膀:“不要這麼害怕。至少目前還沒有人遇害,不是嗎?”

“啊……但我可不想當這第一個犧牲者啊……”

藍塞爾不斷在胸前划著十字,哈爾笑了。

“身為主的信徒,怎能如此害怕,消滅這些魑魅魍魎可是我們的義務,不是嗎?”

聽他這麼一說,侍從不滿地嘟起嘴巴。

“那大人您可能誤會了。根據公教會的教義,死者的魂魄會為三柱之一的烏姆爾所指引穿越那道銀門,進入主的世界,絕不會留在這世界上的。認同世上存在幽靈的,可是西方聖公會的教義呢......”

聽到這裡,哈爾不禁一愣,“既然如此,那就很有可能是某個宵小之徒作的惡嘍。既然有人膽敢如此放肆,在大皇宮中開這種褻瀆神靈的玩笑,難道要本皇子放任不管嗎?”

藍塞爾的雙眼因不安而閃爍了—下。

“這......可是......”

這話讓侍從無言以對,哈爾邊摸着劍柄,邊小聲地說道,“我們一起去查查看吧。要是查不出原因的話,就交給上面的人去操心好了。”

對於發生在公教會教圈內的幽靈騷動事件,高層都未曾有任何反應。或許,對他們而言只要沒有造成任何實際的損害,就只是一條“惡劣”的流言罷了……

哈爾快步地走在石造的走廊上,之前侍從所指引的地方,就位於寢宮外的庭院里。

雖說哈爾身為一個巴列奧略,卻是作為第三皇子,尚且沒有資格獲得爵位和封地,居住的地方也不過是偏僻冷清的達芙涅宮。可對他而言,這樣的生活已經足夠了。雖然沒有什麼特別開心的事,但能暫時遠離皇宮的爾虞我詐也是相當不錯的。

在這樣的日子裡,漫天飛舞的流言,為其平淡的生活帶來了一絲異樣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