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茕睁开眼,看见的是洁白雅致的墙壁,窗帘并未拉上,窗外的天空已经不再是原来那片铁青的景色。云雾逐渐散开,阳光渐渐从阴霾间透进来,隐约的,一条长虹横贯天地间。

“想必江宁那边的天气也有所好转了吧。”萧茕将自己的手举到眼前,纤细的手臂上,昨日激战留下的伤痕已经愈合的很好了,过几天后怕是连瘢痕都没有了吧。

“和哥哥的羁绊啊…”心念所至,有了一份熟悉的温暖,感觉自己已无大碍,于是就想起身下床,只是双足一挨地面,就摔倒了。

“体力不支吗?”慢慢爬起来的萧茕,扶着床,慢慢的换气,眼前景色飘忽,忽明忽暗。

“萧使君,您的伤还需要一到两天的静养,还请您回到床上,您的体力消耗的太多了。”

听到房间内有声音而进来的值班护士把萧茕扶到床上,轻声细语的对萧茕说。

“抱歉啊,给你们添麻烦了。”萧茕抱以歉意的微笑。

这时,房门被推开,韩黄裳还是邻家大哥哥那份和光同尘的样子,和韦清漪一起提着一大袋水果。护士小姐在和两人打过招呼后,就出去了。

“你这个小丫头真是不让人省心,昨天我们的手机都快被江宁那边打爆了。”韦清漪拿起手机晃了晃。

看似埋怨的话,但是从两人的表情上都没有埋怨的意味,韦清漪更是捏了捏萧茕的脸蛋,大萝莉则因为体力不支,只能任韦姐姐“揉圆搓扁”,发出一些不明意义的呻吟。

好容易才从魔掌之下脱离,萧茕还是拿出手机,拨出了江宁都护府行军兵马使的电话。

“喂,你个死丫头,你真是胆子大啊,真敢一个人去和那个绰号‘疯狗’的去肉搏,而且现在才打电话过来。”江宁兵马使晏瑾汲接起电话就是一顿数落,而且背景里还有都尉褚妆和祭酒齐惇“对啊对啊”的附和。

“不是有官方的报道吗?没有必要这么担心吧…”

“还是自己的电话才能个让人放心啊喂!你这个笨丫头!”

“那个,哥哥,他…”

“我们还没敢告诉他,今天是他休息,但是他早上被宁绫叫走了,还带上了薛笺,话说,你现在身体怎么样了?“

“好很多了,已经没有什么事情了,只是,好不甘心啊。”

“嗯?不甘心什么呢?”

“啊哈哈,没,没什么。”又在电话里嬉笑一阵后,挂掉了电话。

这时,韦清漪不无关切的说“不用给萧教授打个电话吗?”

“不用了,他那么忙,你们带我转告他就行了,反正哥哥姐姐都是他的得意门生,说起话来比我要有分量。”萧茕赌气一般,并不想联系自己的父亲。

韦清漪和韩黄裳对视一眼,看到了对方的无奈。萧茕的父亲萧理群,堪称是温筠之后的第二代“天理”系统的执牛耳者,并且在他任教期间,培育出了一大批都护军的中流砥柱最好的例子就是淞沪都护府——淞沪都护府的节度使和长史、卫尉、翰林三府主官,全是萧教授的门生。

“你这傻丫头,你才是萧教授的女儿啊,我们怎么给你转告都不合适的好吗?”

无视韦清漪的劝解,萧茕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闷声闷气“我要休息啦,护士姐姐都让我静养啦。

看着耍赖的萧茕,两人也只能给萧教授报了平安,坐了会后一起出去。

听到门合上的声音,萧茕才探出头来“老是忙,老是忙,我是你亲生的吗?坏蛋。”

予安在跟在那个执事身后,没来由的感到了一阵心神不宁。

“怎么了?”身边的宁绫和小笺不无关心地扶住了他。

“没什么,只是有些不安的预感。”予安呼出一口气,眼神里流露出了悲戚的神色。

“先不管了,咱们走吧。当务之急还是…还是看看人家怎么招待咱们啊”予安勉强的笑笑,尽力遮掩自己不自然的颜色。

那个执事驻足两三步之外,养气功夫还是极好的,眼观鼻,鼻观心,什么都没听到。

进了小院,院子里布局整洁而朴素,远观就没有什么多余的雕饰,近观更是如此,既无雕梁画栋,也无相映成趣,好像农家小院,看门见山。

执事带领下迈进小楼,那执事只是轻轻的说了一句“客人来了,先生。”

少顷,一名老者自楼梯上缓步走下。老人精神矍铄,左手握着一根朴素的手杖,却也并不过分依赖它,身边也没有别人的陪同,就这么来到了三人的面前。

“原谅我们在三位刚进来这里时候无礼的举动,还请两位见谅。”老者脸上的笑容和煦,率先伸出了自己的手。

予安则同样报以微笑,好像没有看到宁绫有些不满的眼神似的,伸手与老人握在了一起。予安感觉到老人的手掌温和而有力,并且上面布满了老茧,是一只常年持握枪支的手。

“感谢两位在我们做出那样无礼的举动下,还能保持克制,否则与江宁都护府决裂,是我们不愿看到的。”

宁绫直性子,说了一句“只是不愿,而非不敢吗?”

“是啊是啊,不愿,不愿。”老人这时却好像老迈昏聩似的没听出这句话里的火药味,而是牵着予安的手,“哪有主人让客人等在外面说话的,我这里准备下了些简陋的酒菜,咱们边吃边谈。”腾出手来还摸了摸小笺的头发。

在老者一路“拖拽”下,来到餐厅门口,三人才知道为什么之前老者一直在说“我们”,餐厅里一条长桌上,已经有三位落座,加上这位老人,一共有四个人。三人在见到柳予安一行人之后,起身致意。

老人请三人上首落座,开始依次介绍说,“右边这位,是总管这里‘轻奢货物’供销的桑阳先生。”

右边第一位戴着金丝边眼睛的中年男人站起来,与柳予安宁绫各握了握手。

“左手边的这位,则是这里维持市场稳定的川本里央先生。”

川本里央有着类似于相扑手般的体魄,站起身来后,鞠了一躬,坐回自己的座上。

“右手边的第二位,可是是我们这里的花魁人物,关沂。”

一身青黛的丰腴的美艳女子柔柔一笑,施施然对予安行了一礼。予安桌下被宁绫轻轻踩了一脚。

老者在介绍完后,落座在左手边第一位的位置,轻轻的咳嗽一声,“忘记做自我介绍,老头子我叫许涌关,在这个小地方啊,做一些粮食之类的生意。”

“各位的生意做的不错啊,在这地方都能有自己的一片天地,看这桌面上摆的,可绝对不是外面的难民能吃得起的吧?这敲骨吸髓的生意啊,啧啧,真是暴利。”宁绫再也忍不住,一把拍在桌上。

“棚户区藏污纳垢,这我们没法否认,因为这是现实,外面一副修罗地狱的场景,我们也做不来伪,但要说这做人血馒头的生意,谁能比得上你们上面的肉食者们?”桑阳推推眼镜,拿起酒杯饮了一口。

“留着这么多难民,明目张胆的来做什么,谁也不敢的,而且棚户区存在一天,那外面的眼光就会多一天关注,那可都是真金白银,还有实打实的粮食衣服,随便操作一下,利润那可就不只是几倍了。”

“而那些皮包骨头,那可就是最好的宣传工具了,随便哪个镜头来晃一晃,至于晃完镜头后,谁还管他们死活?”

“我们是在这里赚得盆满钵盈,设使没有我们的话,不出两月,饿殍可就要比活人多了,而这些人如果真的活不下去的话,那你们江宁可就坐在了火药桶上了,即便是都护府也是弹压不了的。”

宁绫一时语塞。

这是事实。

现在的情况下,你让肉食者们去将注意力向那些难民倾斜,那是不现实的,与其让他们将资源用在难民身上,不如去多让几个都护军激活“天理”系统。可是他们从棚户区里攫取一些收益,这也与他们的利益互不冲突,甚至高度相符。

自保都堪忧的前景下,去保护那些“没用”的人,那只有圣母了,而圣母是没有办法活下来的。

“小姑娘你大可以将这里在座的人全部干掉,然后再把其他的‘生意人’一并送下地狱。相信两位的实力,斩首作战的话,我们豢养的那些是不够看的。只是几天后,这个火药桶可就被点燃喽。”

桑阳摘下眼镜,掏出镜布,悠闲的擦着眼镜,不管身边脸色已经煞白的宁绫。

宁绫上过战场,执行过任务,自然也就见过血,有“弗里泽特”的;有同袍的;更有武装分子的,但是对于桑阳的一席话,还是让她受到了很大的触动。

予安轻轻的拽了拽宁绫的一角,宁绫转过头,混乱间,看到的只是柳予安的双眸,也就镇定了下来,重新落座。

“这么说的话,几位就不够意思了,有怨气,可以向我发;有意愿,可以向我提,危言耸听的去吓唬一个小姑娘,可不是几位应当有的风范。”

“只是黑脸唱完了之后,就该白脸了吧,是不是啊,川本先生。”予安抱起有些发抖的小笺,两手抱着她,希望让她能不要这么紧张。

身形如同相扑选手般的川本里央却也不推辞,“你们华夏人的智力的确卓绝。”

“我还经常被人说人情驽钝呢,川本先生可是说错了。”

“那鄙人就开门见山了——我希望,能够借助都护府的力量,让我们能在这里活下去,至于利益分润…”

川本没说完,就被予安所打断“都护府做什么,怎么做,我只是个小小的翰林,这些事宜,你和节度使说去。”

“别急着拒绝,这件事情上,你们都护府肯定不会拒绝,而我们也不是病急乱投医。柳,你和萧节度的关系,我们通过渠道,多少了解一些。”

“我和节下…”

“还是那句话,别急着拒绝,只有你们,才可能压得住这个上了引信的火药桶。”

予安沉吟了一下,突然想到了什么“‘弥赛亚’…吗?”

川本的胖脸上显出了笑容,满脸的横肉集在一起,恶心而可笑。

“这群疯子,不仅想断我们财路,还想断我们生路。柳,你现在还能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嘛?”

这次予安只有沉默,很久之后,才又一次开口“‘弥赛亚’是人类的敌人啊,而且既然都已经渗透进江宁城了,那么都护府是绝对不会坐视的。”

这时,在一旁一直没有发言的许涌关,举起了酒杯,“愿我们一直能够坐在一起,把酒言欢,干杯。”

几个杯子互相碰动,清亮的白酒洒了出来,推杯换盏,宾主尽欢。

酒酣之时,花魁关沂即兴表演了几曲歌舞,眉盼目顾之际,秋波流转,予安却只是顾左右而言他,几乎没有正眼看向那婉约美人。

走出那栋小楼之后,予安看向外面已经变得炽烈的阳光,一声长叹“未成年人不是不能饮酒的吗?”

宁绫关心的说“要不回去吧,这你喝的有些多,也快到了换班的时间了,回去醒醒酒吧。”

三人联袂向都护府的方向走去。

“是不是你对我失望了啊,原来我是这样的人。”予安双颊上带着酒的红晕,询问宁绫。

“是啊,对你真是失望,人家关沂一直看你,你却连正眼都没给人家,而且你的酒量这么差的啊。”

宁绫仰起头,一股微风扬起她的青丝。

“我很早就知道,予安你的心思啊,是我不能比的,所以啊,我渐渐地也就不再想那么多了。”

“女孩子还是多想些好,要不然容易被人骗啊。”

予安在说完这句话后,又被宁绫踢在了小腿上,只是这次力道很轻。

“姑奶奶,明天咱俩都轮休,赶明儿让你踢个够,只是别在这里用家法了,很丢人啊。”予安拿出那件小小的玉佩,摩挲着。

得了便宜还卖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