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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太清楚世界是怎么诞生的,但我却知道世界将会如何毁灭。
毁灭在人类自己的手上。
贪婪是人类的本性,也是人类最无法原谅的罪责。可对此,我却无能为力。
从我来到这个世界开始,我就已经知道这个结局了。
所以我希望我能爱上这个世界。
就算我不能改变这个世界,最起码我希望我可以改变信赖着我的人。至少能让他们也爱上这个世界。
“你就叫做胧月吧!”
将我创造出来的人类给了我这样一个名字,她是一个比我更能看清这个世界真相的人。
就好像完全参透这个世界的构造一般,她的眼神,她的话语,无不在描绘这个世界的构成。
毕竟她能创造出我,我想她一定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吧?
“我究竟是什么?”
我曾这么问过她。
但她的回答很暧昧。
挂着一脸看穿这世界的浅笑,她轻轻告诉我:
“大概是工具吧,和我一样,属于这个世界的工具。”
“工具?那谁才是我的主人?”
“这就要靠你自己去寻找了,寻找一个你认为有资格使用你的主人,又或者……”
“或者?”
“或者把自己当作主人。”
我只和她说过这么一次关于我自己的事情,那之后我就踏上了寻找能够使用自己的主人的路。
最让人悲痛的不是战争年代,而是刚刚结束战争的年代,我就诞生在那个时代。
当没有了战争,人类就要把一切精力都集中在‘生存’上了。矛盾也转向另一个方向。
人类面对的敌人不再是能够取人性命的敌军,而是饥饿、背叛、疾病……没有了那个直白的敌人,这些发生在人类自己身上的负面便显得极为突出。
于是诅咒便出现了。
它将战后所产生的负面集中了起来,成了消耗人类生命力的罪魁祸首。
而我拥有可以将这些诅咒封印的能力,那这是不是意为着‘人类’就是使用我的主人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按照制造我的那个人的指引,加入到镇压诅咒的组织——安魂师当中。
我并没有让他们知道我的‘特别’,而是把自己‘变’成人类,混在他们中间。
如果他们是我的主人,那我一定要做出能够让他们感到幸福的事情。
不如说,我的目的就是让他们幸福吧?
我贯彻自己的想法,努力为同伴带去‘欢笑’。
我觉得我做的很好,和我共事的人类也好,我帮忙驱除诅咒的人类也好,在我的行动下都变得乐观向上,脸上也都有笑容,我觉得那是幸福的笑容。
可却有一个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在我面前笑出来。
他像一个谜,一切都是个谜。
他总是一个人行动,无论做什么事都显得从容不迫。他好像也了解这个世界,也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但他却并没有‘站队’,从始至终都做着他自己。
他应该也是工具,可却并没有使用他的人,连他自己都不算。
这样的人会在想什么呢?会和制造我的那个人一样吗?
我试图去探索他的真面目,试着改变他的看法。
如果我能做到,就证明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他只是不爱说话不爱笑的笨蛋。
但最后我没有做到。他还是不对我笑。
那时候我知道,其实我才是笨蛋,我也的确只是工具。
我想要给我的主人们带去幸福,我认为这是正论。
但创造我的人,同时也是看穿这个世界真相的人,她却否定了我的看法。
她毁灭了人类的‘幸福’。
当诅咒在我和同伴们的努力下不断被装进潘多拉魔盒的时候,她却擅自打开了魔盒。
“这是人类能够生存下去的唯一手段!”
但这个手段会让我的同伴们全都消失的!
我的同伴们用自己的身体当做容器,封印了徘徊在世间的诅咒,他们用自己的身体接纳了这个世界的‘恶’,我也一样,把这份行动当做骄傲。
等到诅咒全都被收入到他们的身体里,然后再放入星纹集合体释放出同等量的‘善意’,那么我们所付出的努力就能得到回报,人类,包括我的同伴在内一定也能获得幸福!
可为什么,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呢?
她把我的努力,同伴的努力,人类的幸福全都击碎。
我的同伴也是人类,他们一直相信诅咒会有全部被封印的那一天,为此他们和我一直在努力。但正因为他们是人类,他们才会怀疑,会劳累,更会不安,会恐惧死亡。
他们一直认为诅咒被安放在星纹集合体之后,就是这场战斗的终点,却不曾想这是他们自己的终点。
在制造我的那个人将这些‘恶’从星纹集合体中释放出来之后,我曾改变的那些同伴,那些认为世界终将幸福的同伴们都因为诅咒的反噬全部消失在这个世界了。
我是特别的,我不是人类,所以我还‘活’着。
那个人也是特别的,她虽然是人类,但从不觉得自己是工具,他也‘活’着。
制造我的人也是特别的,她就像一个站在幕后提着线的木偶师,冷静地操纵着台上的我们。
那么我的主人是她吗?因为她是创造了我的人,所以她才是我的主人吗?
“我不是你的主人,至少我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你还是相信你自己的判断吧。”
那么我该为谁而活?
她没有回答,但我却不知道该作何选择。
正义是什么?幸福又是什么?
相信自己的判断?相信幸福?
现在我已经没有其他的路可走了,我只能继续相信幸福,继续相信我的同伴,继续相信我的‘主人们’。
“我会拯救他们的,无论如何。”
我对从来没有笑过的那个人说道。
她还是老样子,没有多说一句话。
正因为这样,她才足够特别。
她虽然从没有对我笑过,也没有肯定过我的做法,但她却一直跟在我的身边帮助我。
虽然有很多我想不通的事情,但我相信自己所做的事情是‘对’的。
为此,我努力下去便就有了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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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按照你的说法做了。”
我的主人,同时也是我现在的‘父亲’林秋夜已经知道我完成了任务,对我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干得好,不愧是最强的安魂师,事情进展的很顺利。”
“只要这样做,我的同伴就能复活对吧?”
“如果能得到心灵毒药,那当然是什么都能做到了,扭曲这个世界的法则,无论是什么愿望都能实现的心灵毒药,会帮助你完成愿望的!”
心灵毒药。
如果是心灵毒药,那么一切都能从头开始。
就像创造的那个人一样,我也能看穿这个世界,拯救我的同伴。
“另一个胧月已经让宿体零号将我们需要的‘祭品’尽数解放,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接下来,只要使用‘祭品’启动这个星纹集合体,然就能做到与魔女一样的事情了,一定就能见到心灵毒药了!”
“你一直都觉得魔女有见过心灵毒药吗?”
“这还需要怀疑吗?能看穿这个世界真相的人,只有见过心灵毒药的人才能做到吧?”
但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她否定了我的做法,为什么她没有拯救我的同伴呢?
“这次一定没有问题,这一次我一定会找到心灵毒药,我一定会实现所有愿望!”
这个时候,另一个‘我’回来了。
他的手里握着不会笑的那个人经常使用的匕首,脸上很平静。
“这样就能改变了吧,这样就能拯救这个世界,拯救我们的同伴了吧?”
“嗯,一定可以的,如果是心灵毒药的话!”
我也一定要肯定,必须要肯定我们的正义。
我握起他的手,搂过他的肩膀,轻轻亲吻她的额头。
他的嘴角总算露出了一缕寂寞的笑容,仿佛我们合为一体一般。
他的记忆也回到了我的身体里。
是这样啊,那个人对你做了这些事啊。
那个人能笑出来了啊。
你说的没错,那个人改变了。
那个曾经不会笑的人,不光学会了微笑,还找到了主人。
他有了自己的目标,并且不断地努力着。
他选择成为‘普通’的人类,逃避了毁灭的现实。
但他仍旧是工具,这次他变成了我们的‘道具’。
他的死是必然的,是帮助我们改变世界,拯救同伴的必经之路。
当然了,等我们见到心灵毒药,一定也会给他一个更美好的人生。
我们来创造一个没有悲伤,没有混乱和恐惧的世界。
如果是心灵毒药的话,一定能够做到。
“原来汝等的想法,就是这个啊。”
就好像是彻底否定我们一般,她像个幽灵一般出现在我们面前。
她的容颜没有丝毫改变,和我最初见到她的样子一样。
‘父亲’虽然惊讶,但却流露出自信的神色。
这也是我此刻的心情,我相信我所做的是对的。
“我一定能够做到,我一定能够找到心灵毒药!这次绝对没有问题,使用宿体零号身体内的诅咒作为祭品就一定没有问题,宿体零号是特别的,千年来一直存在的诅咒,一定能够启动心灵毒药!”
“哦?汝是这样认为的啊?”
“你已经没有从容的筹码了,我会在你之后看穿这个世界的法则,实现所有愿望!”
“说说看汝自信的理由,妾身倒是想要见识一下。”
“那你就洗干净耳朵,好好听着吧!”
创造和毁灭并不是反义词,反而是一对共生的词汇。
只有毁灭之后才会有创造,创造了之后才会有毁灭,世间万物都在这样的循环中进行。生命的更替,能量的循环,真理就是毁灭与创造。在不断的毁灭中寻找最适合人类的那一面。
“你曾经就做过这样的事情吧?把收集到的诅咒全部释放出去,为的就是毁灭吧?为的就是创造新生吧?这一定就是心灵毒药的真相,一定就是见证真理的方法!”
“原来如此,汝是这样认为的啊!”
“不过你倒是信守承诺,并没有参与这次的行动。你也默认让那个宿体零号作为祭品了吧?”
“毕竟约定就是约定,十年前吾等约定过,汝在寻找心灵毒药的道路上,妾身不会阻拦,但同时妾身也不会给予帮助。对吗,胧月?”
“约定是和我做的,和胧月没有关系!你就睁大眼睛看好这个世界的变革吧!我要改变真相,让你所看到的真相变成虚假,让你为曾经的虚伪付出代价!”
‘父亲’恼羞成怒,对我怒吼道:
“胧月,快把你从宿体零号身体中抽离的诅咒放入星纹集合体中,我们即将创造世界的规则,我们就要见到心灵毒药了!”
另一个‘我’点了点头,走到了星纹集合体的旁边,伸出手,准备把诅咒放入。
但这时候,我却听到了重重地叹息声。
声源来自创造我的那个人,声音里充满了无奈。
“事到如今,汝还要继续下去吗?此等充满欲望的人类,就是汝心目中的主人吗?那汝所‘创造’的主人还真是一文不值啊。”
“创造?你这个自作聪明的婆娘在说些什么?”
‘父亲’对创造我的人破口大骂。
“能够探究真理的人才是正确的!胧月,快点儿做,把诅咒放进去!”
‘父亲’气的直跺脚,我也下定决心,准备将诅咒放入星纹集合体。
那些哀怨、贪婪、愤怒、悲伤……就这样从我的身体中抽离,缓缓流入那个闪耀着光芒的球体中。
光芒逐渐变得暗淡,球体逐渐被染黑,直到毫无光芒,我身体中寄宿的那个人的诅咒才全部释放完毕。
胧月收回右手,对‘父亲’点了点头。
“很好!魔女,你就站在一边见证真理吧!”
父亲也来到星纹集合体旁边,从另一个我的手里抢过匕首,然后毫不犹豫地刺入自己的身体,鲜血喷溅到星纹集合体上,星纹集合体发出了红色的光芒。
“就让、我来破坏,然后重生,创造新的真理!”
‘父亲’发动了自己的安魂术——破坏,星纹集合体便开始碎裂。
在创造中毁灭,然后再由毁灭中重生。
心灵毒药真的会来吗?
但碎裂却停止了。
星纹集合体只是出现了裂痕,并没有发生被破坏。
是‘父亲’的安魂术发动失败了吗?
“结束了吗?汝等的表演结束了吗?”
创造者把手背在身后,对我们露出轻蔑的笑容。
“是你吗?魔女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父亲捂着胸口,转回头质问魔女。
“妾身说过,妾身不会干涉汝等寻找心灵毒药的脚步,这是绝对约定,妾身不会打破。但汝等并没有启动心灵毒药,这只能证明汝等的方法是错误的,不是吗?”
“错误的?这怎么可能?毁灭与重生的理论不会错的,心灵毒药一定存在!”
“是啊,关于这个,妾身也是深信不疑,心灵毒药是存在的,可它的启动方式却并非是毁灭,也并非是创造……才不是这种能够解释的方法。”
“不能解释?”
‘父亲’无法相信这种解释,他追问道:
“那心灵毒药到底是什么,到底该如何启动?”
“妾身可没有答应帮汝寻找心灵毒药吧?更何况,其实妾身也在寻找它,所以爱莫能助。”
“这不可能,心灵毒药的启动方法一定没有错!是魔女,一定是魔女!”
‘父亲’口吐鲜血,跪在地上。
“胧月,杀了魔女,真理一定在魔女的身上。一定是因为这个世界不允许有两个人知晓真理,所以心灵毒药才拒绝了我!杀了她我们就能拿到心灵毒药了,这次……这次一定……”
一定能够拯救改变世界,一定能够拯救我的同伴!
我转过身,缓缓来到魔女的身边。
她没有躲闪,还是挂着微笑。
“汝也认为清除掉妾身就能发现这个世界的真相了吗?就能找到心灵毒药了吗?”
“我不知道。”
“不知道,所以才想做吗?”
“我不知道。”
“对于汝来说,妾身并不是汝想要拯救的人吗?”
“我不知道。”
“汝希望拯救这个世界,但汝很清楚,对吾等来说,这个世界是无法干涉的,吾等只是这个世界的工具。”
“所以我才想、才想相信这个世界的正确,才想要拯救我的同伴。”
“既然想要相信,为何还要改变?”
“因为如果不改变,我的同伴,还有人类就会毁灭。”
“是这样啊,所以汝就要使用毁灭的方式,重塑这个世界对吗?只要改变这个世界,创造成自己想要的样子,那么一切都能从头开始,汝就是这样想的吧?”
“……这样有什么不对的吗?”
她摇了摇头:
“没有不对的,很正确。汝总算想明白自己该做什么样的工具了,因为这样,汝做回了自己,妾身非常欣慰。”
“我、你是说我是为了自己才这样做的吗?”
“还需要怀疑吗?”
“不,我没有……”
但她的笑脸是认真的,就好像刺穿我的心脏一般正确。
我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我自己,所以才想要改变这个世界,为了我自己,所以才想拯救我的伙伴?
我的伙伴真的希望我能‘拯救’他们吗?
“汝不要迟疑,既然是已经决定好的事情,就做来看看。汝所相信的事情究竟是不是正确的,要等到做了之后才能知道吧?妾身不会干涉,妾身只会配合。这是汝和妾身的约定,在创造汝的时候,妾身就已经决定好了。”
“决定让我自己去选择?”
她点了点头,脸上还是看穿一切的笑容。
她会死,会被我杀死。我会刺穿她的心脏,让‘父亲’探知这个世界的真理,然后拯救我的伙伴……
“我会做,我会改变这个世界,只要你消失了,这个世界一定就会重写,心灵毒药会帮我改变这个世界的!到时候一定会是充满欢笑的新世界,所有人都会幸福的!”
我抬起手,发动安魂术,右眼开始灼烧,拳头上再次充满力量。
我可以把一切事物‘粉碎’,所以魔女我也一定可以消灭。
我做得到,我一定做得到!
“才不可能做得到,你这大傻瓜!”
就好似晴天霹雳一般,声音贯穿我的大脑。
她踢开了大门,挂着曾经无法看到的喜悦神色,缓步向我们走了过来。
“你不是……”
“被杀了是吧?所以说你是个傻瓜啊,我怎么可能会死呢?在揉到主人的胸部之前,我是绝对不会死的!”
“也就是说,诅咒并未完全抽离,你的身体中还有诅咒,所以心灵毒药才没有发动?”
“你说对一半,诅咒确实没有完全抽离,但心灵毒药没有发动和这个没有关系!”
“狡辩,是想要拖延时间,还是想要救下魔女?”
“硬要说的话,两边都是吧!另外,我还想要救你,两个胧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