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我什么事?”

课间,诸葛妍从厕所回来,迎面碰上个谈不上熟的熟人。与这家伙的两次交集都不是让人舒服的回忆。本来不想和他扯上任何关系了,当个彼此就算碰上都会无视的路人,不想这家伙竟然主动上来和自己搭话。竟说什么要和她好好谈谈。

这家伙就是那个二班的前体育委员,那位家里开着私立医院的姓肖的男生……小妍连他具体叫什么都懒得知道。

“我想请你吃个饭。”他脸上带着虚假微笑,走近她低声说。

“吃饭?不必了。”

小妍完全不想理他,打算从他身边绕过去。但这家伙横移了两步,再次堵住了她。

“不要这么不给面子嘛,我就是想感谢你一下。”

“有什么可感谢的?”小妍侧着身子,斜着眼睛,没好气地问。

“感谢你帮我摆脱那么大的麻烦啊。”

听他轻松的口气说出这种话,小妍的眼神当即变得锐利起来。

“摆脱……麻烦……?”

“我、我的意思是,救了我们……”他自知失言,赶忙改口,“要不是你帮忙,我们就完蛋了,一辈子就毁了。”

“我没帮你什么。”小妍白了他一眼,冷冷地说。“吃饭就算了,我没空。”

小妍对他只有厌恶,只想尽快走开。她也的确满脑子都是更重要的问题,根本没工夫搭理他。可这家伙很不识趣,死皮赖脸地继续封堵着小妍的去路。

要不是看周围有其他同学经过,小妍就翻脸了。

“别这么说嘛……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这家伙纠缠地小声说着,从兜里掏出个纸条,塞到小妍手里,然后在小妍快要忍不住打他之前,嬉皮笑脸地离开了,“中午等你哦。”

纸条?小妍恼火地攥了攥拳头,忍着将其扔向他背影的冲动,假装若无其事地在路人异样的目光中,快步回到了教室。

回到座位上,上课的铃声就响了。她趁着老师还就没进来的空档,在书桌下打开了那纸条。那上面只写了两个词。一个是餐厅的名字——她知道,是一家离学校不远的火锅店。而另一个词则让她不由将纸条拿到眼前来确认。

上面写的竟然是——妇好?!

什么情况?这家伙竟然……怎么可能呢?但这种时候,突兀地写出那个名字的,显然不大可能会有什么其他因素……

“怎么了?”坐前面的乔馨瑜靠过来问。

“妇好的触角已经伸到这边了。”小妍垂着眼睑,低沉地回答。

小瑜闻言,脸色和眼色都不禁为之一变。正在此时,老师进来了,她们便没有再说下去。这一堂课,俩人都有些心不在焉。这自然会被老师发觉而故意提问让她们出点小丑,但这些都已经无所谓了。

再次下课,司马武凑了过来。他早上是按时来到学校的,看起来好像和平时没什么两样。除非靠近他,可以闻到轻微的酒气,以及他一直没有和小妍搭话,连招呼也没打这点不自然,才能反映出他的不平常。

“我哥那边来消息了。”他声音低沉,俯身低头地对小妍说。

“哦?怎么说?”小妍仰起头,黑色的明眸一闪。

这是好事啊,有消息总比没消息强,尤其是在她被那个家伙的中午邀约引得心神不宁的时候。

“他说……”

小武说着,俯身越靠越近,鼻尖都触到了小妍的发丝。看样子他似乎是为了耳语说些秘密的话,但实际并非如此,他就是情不自禁地单纯地贴上去。就像孩子闻到蛋糕香甜的味道单纯想舔一口一样。

这小子酒劲还没过去?那倒不至于,那点啤酒并不醉人,真正醉人的从来是情。

小妍敏锐感觉到了不对,赶忙用左手的手指顶住他的胸口,同时侧着身子靠向课桌,与他拉开距离。

这可是在班级里,一旦这家伙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凭空便又增加了不必要的麻烦。最近学校里已经有风言风语了,只是她没心思理会罢了。

“你小点声说就行,我听得到。”

小妍右胳膊肘支在课桌上,支撑着扭着头仰视的脑袋,斜眼笑道。她不知道,自己这个姿态,在小武眼里简直可以用风情万种这种和她年纪不匹配的词汇来形容。

“啊,”小武停了下来,正了正迷瞪的表情,让脑子回归正题,“我哥说,他已经联系上了那家伙,还有翠西,他们都可以成为你的助力。”

“就这么简单?”

“那你还想要多复杂?就像我喜欢你,就是很简单的事,从来就不复杂。”小武小声地说。

“咳咳……”小妍忍着脸红的感觉,用咳嗽掩盖他的后一句话,语气毫无波澜,“我是说,屡次袭击我的那家伙真的那么听你哥的话?”

周围的气氛,一如往常的课间一样吵杂,倒是不用担心这些对话被其他同学听到。除非有人有意偷听。

对,就是这个除非,还真就有人在偷听。在小妍视野的死角,小武注意力又完全在眼前的时候,一边和同学闲谈,融在这片日常中,一边竖着耳朵。这个人就是周子靖,又是他。

自从上次课间操偷听,再到之后的中午和小武的言语冲突,他似乎找到了什么自己也说不清的线索,这让他更加留意他们的举动。

“当然了,”司马武心里也有点犹疑,但他此时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可靠,显示自己这面可以让她依靠,就底气十足地说,“我哥说,那家伙现在最怕的就是他,绝对不敢违背他的指令。”

“为什么怕他?”小妍紧接着问。

是啊,为什么呢?小武也有此疑问,但时间仓促,哥哥并没有多做解释,只是说让他相信。

“因为……”他只能硬着头皮微笑着。“他是巫师嘛~这里有很深的渊源,也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的,总之就是那样没错了。”

这话倒不是硬编出来的,他哥是跟他说过这样的话。但这还是太笼统了,很难有什么说服力,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够信服,更何况……

“哦……”

没想到,小妍却认同地点了点头,似乎是被这个理由说服了。

怎么可能,小妍只不过是现在没心思质疑下去,她现在想得更多的还是中午的约定。另外就是,她似乎被之前小武的那句“不信任”的指责触动到了,下意识地不想质疑他太多,就顺势点了头。

“中午你有什么事么?没事就跟我出去一趟。”

这个邀请也是她表示信任的方式,小武自然是连忙答应。

“我也想去。”

另一个声音几乎同时也接了话,是一直坐前面默默旁观的小瑜。

“你也去?”

小妍倒谈不上多惊讶,而是觉得有点突兀。

“怎么?不行啊?”

面对小瑜有些嗔怪地反问,小妍没有拒绝的理由。

“没什么不行的。”

反正她早已经不是局外人,没有必要把她排除在外。

从客观角度来说,不仅不能排除,还要更加紧密才行。毕竟,她和她的爷爷也许是打破这捅破天般局面的切入点。小瑜如果像早上说的那样要划清界限反而麻烦了,这样才好。

小妍理性一面虽也如此认为,可心里的另一面却又并不希望她介入太深。就算帮手多多益善的情况下,她还是不大希望……

为什么呢?是同情她的遭遇?不想她继续深入下去,面对那个曾经的奶奶,如今却成了完全的另一个人,一个大魔王般存在?不想让她再次受伤?不想让她再次面对那样可怕的危险局面?

这些应该都有一点,对,是一点,仅仅是一点。因为更强烈的,则是一种莫名的,连小妍自己也一时说不清的担心,隐隐的一种预感……似乎没来由,又似乎很可怕,可具体内容是什么,却又不明了……

小妍把这当成自己对于完全无法掌控局面的巨大恐惧的一部分。所以,她很快便撇开了这种杂念,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静候中午的到来。

中午终于到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刚在那家指定的火锅店前面见面,那个姓肖的小子就经历了笑容满面到恼羞成怒的表情剧变。原因再简单不过了,就是他看到了小瑜。

“什么什么意思?”小妍翻着白眼反问。

聪颖的小妍倒不是成心气他,而是真的忘了当初这小子是为了谁才引出打架风波的,自然也就没有意识到这小子最怕丑事被谁知道。

这就是老话说的,贵人多忘事。很多时候确是如此,在他那里非常重要非常在意的,在满脑子两界严峻局势的小妍这里,就成了鸡毛蒜皮,不值得放在心上的细枝末节而已。一个妇好,就占据了她的脑子,她只想知道这小子到底会有什么联系,怎么可能会顾忌他的那点隐私和盘算呢。

“你和他们说了?”小肖极快速地用余光瞥了一眼小瑜,然后瞪着眼睛问小妍。

这里用“他们”而不是最在意的“她”,是他本能逃避的表现。他感觉尴尬极了,差点就要恼羞成怒地吼起来。

“是啊。”

小妍的回答很干脆,表情也很坦然。当然,她以为这小子说的是妇好。

“你……!”

小肖咬着后槽牙,浑身发颤,青筋都要爆起来了,半晌说不出话。好像只要说话就会炸了一样。

当然,他没有炸。既是对女神在场的顾忌,也是面对小妍的顾忌,他不敢。可以这么说,只要不是朋友,谁面对小妍这样的女孩,心底都会或多或少地畏惧三分的,这是几乎是一种本能反应。

“进去吧。”

憋了半天,这小子总算强压下所有的情绪,僵硬地转过身,带他们走进了店里。

他已经定好了包间,里面的火锅和配料都已经摆好了。

“嚯,很丰盛啊,看得我都饿了。”

小武捂着肚子扫视这一桌子菜,笑眯眯地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试图打破这尴尬的僵局。然而其他人并不买账,都没有搭茬,各怀心思地瞥了他一眼,默默地坐在了桌旁。

“先吃吧。”

短暂的沉默后,小肖语气低沉地拿起了筷子。

“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小妍也是憋了半天,不知道这小子在盘算什么,但看对方还没有进入正题,便忍不住用充满敌意语气和满是敌意的眼神,朝向他问。

“说什么?你想让我说什么?”

没想到,这小子竟斜着眼睛,阴阳怪气地反问自己。小妍有点恼了。

“废话!你说呢?”

“我可是只邀请你来的。”小肖啪地放下了筷子,压着重燃的火气说。

“那怎么了?我凭什么非要听你的安排?参加鸿门宴不得多带点人?”小妍冷着脸呛声道。

“鸿门宴?”

小肖诧异地转过头正眼瞅向小妍。

“你装什么傻?”小妍把眼睛一瞪,“既然都提到了‘妇好’,那你还装什么?”

不跟他玩弯弯绕,直接切入核心。她就是迫切地想知道,懒得再多废话。

“我什么时候……!”

小肖先是不解地想否认,紧接着顿了一下,眼神一闪。

“啊……原来如此……怪不得她那么说,还真是……”

他嘟囔着,刚才僵硬的表情,逐渐缓和下来,甚至还露出了一丝诡谲的微笑。这下让小妍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身子不自觉地一紧。但她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看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你误会了,那张纸条上的妇好两个字不是我写的。”

“什么?”

小妍很惊讶,但瞬间的记忆搜索后,她突然又不惊讶了,而是眼中闪出一丝光。一丝惊喜之光?这种急遽的变化,让人摸不着头脑,但对于她本人来说,却是顺理成章。

这是怎么回事呢?其实只要知道关节,谁都会如此反应,所不同的是,她的脑子反应比一般人更快,思路更清晰。

那关节是什么呢?

“你看看,这是孙姐的笔迹么?”

小妍说着掏出那张皱巴巴的纸条,拿给旁边的小瑜看。

原来,刚刚小妍想起的是,那上面两个词的笔迹确实不一样。既然这小子矢口否认,表情也是一脸的不知情,那就很容易联想到除了妇好,另一个可以把这小子当棋子用的人。

对,只有孙芸香。

她就是关节所在。

难道就没有其他可能?也不能说完全没有。但,知道内情的除了自己这几个人,就只有孙姐和梦仙大人了,而被控制的梦仙大人不可能有这种操作。联想到孙芸香之前的很多做法,一以贯之,这就是她一直以来的行事风格。

所以说果然这是她的安排么……

小妍一直觉得,既然孙姐选择了那样牺牲自己,给自己留下这么大的难题,就不会什么后手都不留,让自己迷惘……她之前觉得关节可能在乔老爷子那里,现在看也许另有其人。

至于,小妍一开始最担心的妇好通过什么途径控制了这小子。从梦仙大人最后的话语中,感觉可能性不大。而且……

“嗯……”

看到小瑜迟钝地点点头,小妍完全可以确定了。

还是有些不可思议,难道这就是孙姐留给自己的……切入点?

可是这家伙……

小妍重新打量起这小子,倒不是端详他的样貌,而是在打量他的神色和他的内在气质。从这方面看,怎么看都觉得这小子不靠谱。

“你认识孙姐?她怎么跟你说的?”小妍问他。

“我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她总是神出鬼没的。她和我说,只要拿着写着这俩字的字条,你就肯定不会拒绝。我当时还莫名其妙……”

“这么说,你果然不知道内情?”

这算是小妍意料之中,但还是有点小失望。

“什么内情?”

看他的样子,果然是一点都不知道……奇怪,那孙姐的目的是什么呢?

“她就没说别的?”小妍紧着又问。“比如还有什么让你莫名其妙的话没有?”

“还有……”小肖思忖了片刻,摇了摇头,“应该没了。”

怎么可能!那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

小妍皱起了眉头,心想这小子看起来倒不像是刻意隐瞒什么,可如果他真是什么线索都不能提供的局外人,那孙姐的安排岂不是……不对,不能天真地以为可以听到什么,这么大的机密事项,这么多的布局,孙姐本来也不可能直接说出来,更何况是说给一个局外人来传话……

小妍歪着头,一再打量他。而小肖这边,则被瞅得心里发毛。

这一回,小妍开始将这小子的相关信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那些之前只将焦点放在妇好一词上而忽略的东西。从最开始的操场冲突,到他家医院里的那幕丑剧,再到眼下……统统都梳理一下……

她明白了,刚才这小子为什么是那种表现。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梳理出了一个关键点:这小子家开的医院,地点在幻境中是那帮臆梦巢穴的入口。

看来,这并不是偶然的?

对!这就是切入点!肯定是孙姐想要引导自己的方向!

想到此,顿觉豁然开朗的小妍猛地站了起来。她激动得差点没把桌子掀了,火锅里沸腾的油汤都晃荡地洒了出来。这把其他人都吓了一跳。

“你家的医院,楼底下是不是有很深的地下室?!”

“啊——?”

面对小妍突如其来的质问,小肖吃惊地也站起身。

他看起来一副吃惊并否认的表情,但看他的肢体动作是下意识向后闪的,让椅子在瓷砖的地面上划出了刺耳的一声响,还有他闪烁的眼睛,不敢直视小妍……这都证明了他的心虚。

“到底有没有!”小妍厉声问。

“没、没有……”

看他摇头否认得一点也不坚决,小妍心里有数了。

接下来就是要不要逼他承认,反正这小子有把柄在自己手里,容不得他不答应。亦或者,不需要废什么话,自己晚上潜进去寻找也未尝不可,反正大致方位也早知道了……

小妍正想着接下来该如何做的时候,一直静观的小瑜忽然开了口:

“如果你能说实话,我会对你刮目相看的。”

说这话的时候,小瑜有种女王的架势,坐那里抱起胳膊,明明抬头仰视却给人一种俯视的感觉。这要是换做其他人,对她没有妄想的其他人,虽在颜值加持下,不至于产生恶感,但起码会或多或少会有些不舒服。

但对小肖来说,别说什么不舒服了,没感激涕零就算克制了。这已经不是颜值滤镜的影响了,而是精神上对与女神的顶礼膜拜。

这种心理简单来说还是舔狗心态,但比起肥宅董胖子,他的程度更加深入骨髓。从操场冲突那次碰得灰头土脸后,这种心态非但没有冷却反而愈发强烈,要不是那场意外,他可能不会“安分”那么久。或者也可以说,那场所谓的意外不过是一次淤积的宣泄,一次扭曲的爆发。从这个角度说,他的这种病态比舔狗肥宅更恶心。

恶心归恶心,这种心态眼下倒是可以利用,可以省不少事。他本能地不会放过任何可以讨好小瑜的机会,哪怕是稍微想一想就知道只会适得其反的事。可那一句刮目相看就足以让他投降了。

“好吧……有是有……”小肖慢慢又坐了下来。

他自己承认了,小妍听了自然很高兴。

“那你能带我们去一趟么?”

“为、为什么?那有什么可看的?”

他这次敢直面小妍了,在小瑜微笑地注视下。然而他的强装冷静,却不经意透露了小妍想要知道的细节。

“哦?这么说,那里果然有什么东西可看喽?”小妍也坐了下来,也抱起了胳膊,微笑地问。

“呃……”

看得出,这小子慌了。表面上,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但这种态度本身就算是承认了。

“呵呵,好啦,你就说答不答应吧。”

小妍说这话的语气很轻松了,就是已经觉得无所谓了,让他带路只是会更方便,不带路也不影响。可小瑜并不这么想,她好像比小妍更急。

“这对所有人都很重要,我们肯定要去,你应该不会拒绝吧?”

“为什……好吧。”

小肖还想问为什么,但当他看到小瑜的眼睛那么坚决地盯着自己,他当即就无条件答应了。生怕自己的迟疑会招来对方的不满。

就这么定了。

他们也有了吃饭的胃口,因为他们都觉得看到了自己所期望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