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似乎是司马武头一次如此冲着诸葛妍大发雷霆,而小妍不仅不生气还有点感动。

换谁都会感动吧……可小妍真是希望他不要再跟着自己冒险了,没有任何试探或是言不由衷,她是真觉得这次毫无胜算,不想再连累他。要不是对方如此激动,如此斩钉截铁,她还会继续劝。可看他态度如此坚决,她知道再说下去也无济于事,况且她也不知道早已深陷此地的他还有没有脱身的可能。

从小武的角度来说,他也不是在表忠心,而是真的被她的话刺激到了,既扎心又害怕。扎心的是,小妍还是没有把他当成自己人,更别说是自己期望的关系了。那种可以依赖,可以同甘共苦,可以不离不弃,可以称之为伴侣的关系。觉得她还是不相信自己。这自然就引起了他的恐惧,感情投入越多便越会产生恐惧的情绪,害怕自己最终只是一厢情愿。这就是他激动的原因。

“你再睡会儿吧。”

吵吵过后,小武留下这句话,气冲冲地起身走了出去,带上了门。

听着中厅传来的开关冰箱和嘭地打开易拉罐的声音,小妍在黑暗中翻过身,仰面朝天地睁着眼睛。有点热,她将一只胳膊从被子里拿出来,搭在额头上。

接下来该怎么做?

小妍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她刚才和小武说事态不同以往,说的不光是胜算问题。如果仅仅是胜算问题,起码有个方向,她还不至于心慌迷惘。

可问题是现在连起码的情况都没搞清,而可以指导自己的梦仙大人还消逝了。这让她基本处于两眼一抹黑的境地。没人可以用丰富的经验和阅历给她答疑解惑,只能靠自己摸索。该从哪里下手呢?

为什么孙芸香要解锁那个封印了几千年的妇好?她在应付马梦云的时候假装自信地说了自己的猜测,说那是设好的对付咒术派的局。从整体上看这是符合行为逻辑的,可那仅仅是逻辑和猜测而已,她心里并没有底。

究竟为什么一定要牺牲自己来唤醒妇好?仅仅为了钓咒术派?钓出内奸?这个目的显然达到了。可接下来呢?正中咒术派下怀,搞出这么强悍可怕的对手,如何将他们一网打尽?她凭什么相信可以做到这一点,而不是失控?

不存在的城市……孤岛……这些似乎可以解释,可以给人很多细思极恐的想象。但那究竟代表什么意思,光靠字面理解和想象显然是不行的。最起码的,孙芸香重视的家人都在这里,她不可能成心害他们。梦仙大人也是,也没有将这个当作目的,而是说相信我们可以处理……这说明只当那是条件,可以作为优势的条件,而不是最后的底线。

可造成这个不存在城市的伪梦,又是究竟是什么呢?这又是个很本质的大问题。

妇好醒来后,似乎行为目的很明确,根本不像是沉睡了几千年的人。她所说的梦到,显然就是现实的映射。所以她知道小瑜的身份,也知道很多封印期间的历史……她打算夺回龙组的主导权,控制那些臆梦应该算是一步棋了吧?我显然也是她要利用的棋子,而梦仙大人临别前搅合了她的计划,不惜牺牲自己……那她的计划,具体是要怎么做呢?

还有臆梦的计划到底是什么?如果不是妇好醒来,又会变成什么样呢?那与孙姐、与梦仙大人的选择是不是也有什么关系?

哦,对了,还有两年前的那场满是谜团的变故,既然咒术派不承认是他们干的,那又可能是谁呢?

……

小妍就这样梳理着所面临的重要问题,以此来整理思路……直到外面慢慢亮起来。

见天大亮了,她起身下了床。出来看到小武伏在餐桌上,桌上摆着好几个空啤酒罐。

见他这样,小妍有点觉得过意不去。本来想唤醒他,按说好的去小瑜家看看,但看他可能是喝醉了,正睡得香,就没打扰他。她回到卧室,将那又轻又软的被子披在他身上,然后便出了门。

都是在学校附近,也不远。踏着冬日清晨的薄霜,小妍很快就来到了小瑜家的小区。她很担心小瑜,离她家那独栋独院的大房子越近,她便越担心,也越自责。想起那场冲突,对小瑜动手伤害自己反而没怎么放在心上。

如果她没有回来,如果她家空无一人,那该怎么办?哦,对了,她爷爷受了伤,也可能在医院……这么说来,她拉我回去是为了给他爷爷疗伤?老爷子的伤势太重,没法回现实这边?那样的话……

正想着,她忽然加快了脚步,因为她看到小瑜家门前有个人影,低着头正坐在两级台阶上。人在激动的时候,很容易将自己的期望当作第一观感,明明身形差很多,但还是让她以为那是小瑜。等走到近前才发现不是。

不仅不是,还是应该躲开的人,但已经到了近前,再想躲避已经来不及了。

“爸爸……”小妍心情复杂地轻唤了一声。

此人正是她的父亲。他折腾了一宿,再次来到这里,感觉有些累了,便坐在了冰冷的台阶上。他低着头,是因为在心焦地查看手机,正犹豫是不是要再打电话给警察询问进展。之前,天还没亮的时候,从朋友那里得到了警方内部消息,说是抓到了一伙人,但其中并没有他的女儿。

他听到走近的脚步声抬起头的时候,感觉有点恍惚,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小妍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看到至亲之人的脸,心里是很暖的,甚至有想要扑到爸爸怀里撒娇的冲动。可这个时机不对。

可以想象得出,他为什么大清早出现在这里。看他那憔悴木讷的表情,就知道这一宿肯定是在四处寻找。就因为她撒谎说在小瑜家,他来这里却不见人……愧疚与恐惧,让小妍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也愣住了。

父女二人就这样对视了几秒钟。

父亲站了起来,从他的神色里可以看到强烈的惊喜和恼怒,前者更多是在站起来前,站起来后则基本是后者。小妍吓得不由得向后退了半步,感觉自己要挨父亲巴掌。

父亲没有打她,而是浑身颤抖,怒吼般地问:

“你这一宿跑哪去了!?!”

这一嗓子堪比当阳桥上一声吼,震得小妍心里一颤。

“没……没跑哪……”

她心虚地低下头,声音小到只有自己才能听得清。

“你说什么?”

“……”

小妍简直快要哭出来了。在父亲面前,她终究只是个孩子,有苦难言委屈巴巴的小女孩。

见女儿这样,当父亲的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了,而这只会让他更加恼怒。刚刚他是强压怒火才没有动手,这下他有点忍不住了。

他一个大步冲到女儿近前……正在这时,一个人的出现打断了这一幕。

“小妍~!你跑那么快干吗?这些吃的就让我一个人拿,一会儿可没你的份!”一个女孩的声音由远及近。

父女二人同时转过头去,只见乔馨瑜拎着两袋子的食物和饮料,一路小跑地过来了。

是小瑜?小妍眼里闪烁着泪光,惊喜异常。给自己解围倒还是其次,看到她没事,真是比什么都让人高兴。

“哎呀,伯父来啦?找小妍有什么事么?”

“你们……”

诸葛先生有点懵,被这犹如漂移般的大转弯搞得有点懵。

“还是先进屋吧?外面挺冷的……”

小瑜很自然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去,将东西放在门口,回头招呼他们。

“啊,不用,你们没事我就放心了。”他紧绷的身子松弛了下来,但语气还有点生硬。

“有事?”小瑜掏出钥匙,一边开门,一边回着头笑着反问,“小妍在我家过夜能有什么事?难道我还能吃了她不成?”

“你们一直在家里?”

“是啊,我们昨晚一起学习,然后就睡啦。”

“那我打电话给你怎么不接?”诸葛先生回头问女儿。“我来这里,按门铃,叫门,也没人回应?”

“哈哈,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小瑜笑着接过话茬解释,“这都怪我家房子的结构,平时有人来都是管家出来,因为我的卧室在二楼,隔音太好了,我们都睡着了肯定是听不见的。而爷爷他们有事又出门了,只有我俩,所以……”

她说着瞅向小妍,那眼神就像在说:轮到你了。缓过神来的小妍自然会意。

“我没带充电器,怕手机今天没电,所以昨晚就早早关机了……”

“就这?那你刚才怎么不说清楚?害我以为……”

“以为什么啊?还不是爸爸你刚刚凶神恶煞的,吓到我了……我以为昨晚你不同意我在朋友家过夜,就生气了……”

近乎完美的解释,两个女孩就这样,将这位很精明的中年男人糊弄住了。

“呼……没事就好,我要去上班,先走了。你一会给你妈也打个电话,她昨晚也急得够呛。还有,今天放学后,你必须给我回家,听到没有?”

嘱咐完,父亲离开了。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小妍不由得想起朱自清的名篇,心中涌起了一股股暖流。尽管刚刚自己差点被吓死,也没法坦诚说实话,但父亲深沉的爱是实实在在的。一想到这一宿父母为自己都没睡好觉,就觉得心里有愧。

一阵暖风吹来,是小瑜打开了门,从里面吹出了空调的热气。

“刚才多亏了你……”小妍转回身来,紧随进门的小瑜身后,“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和你有关系么?麻烦你出去把门关上。”

小瑜冷下脸来,拎着食物头也不回地往里走。小妍回身关上门,笑嘻嘻地扑过去,从背后抱住了她。

“好啦,别生气了嘛……当时是我不好,没有把话说清楚……”小妍从后面亲昵地贴着她的脸,满是歉意地说。“你现在平平安安的回来了,我也就放心了。”

“没说清?哼,明明清楚得很!放开我。”

小瑜放下两个袋子,用手扳开她环抱自己的胳膊,气呼呼地往里面走。小妍赶忙拎起来,跟了上去。

“不是啊,我说不去是有原因的,那个妇好就在那边等着我送上门呢……而我们当时刚从里面逃出来,当然不可能说回去就回去啊。你不信可以问小武啊。”

“我问他做什么?你们是一伙的!”小瑜回过身,眼中噙泪地大叫,“而我……我现在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这话说得痛苦,小妍听得也痛苦,俩人都好像被人当胸扎了一刀似的。

“什么?你爷爷他……”

“爷爷住院了,奶奶永远回不来了……我家现在就我一个人了……”

呼……小妍稍稍松了口气,刚刚还以为她爷爷也出事了呢。如果那样,自己会愧疚一辈子。不过也是,如果真是那样,那她也不会自己一个人回家,还出去买早餐吃了。

即便是这样,小瑜也足够惨了,让人心疼的惨。

小妍放下拎着的袋子,迎面抱了上去。

“不,你不是一个人,不是还有我么……我们永远是好朋友……”

小妍说着哽咽了,眼泪不禁流了下来。而小瑜则在她的拥抱下,眼泪如开闸的洪水涌了出来。

“哇……奶奶……呜呜……孙姐……呜呜呜……”

小妍就这样默然无语地抱着她,用柔软的怀抱抚慰着她,直到她的哭声渐息……

“那个……你爷爷现在住哪家医院?”

看她终于停止了哭泣,小妍抚着她的背,轻声问。

“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可以治疗他的伤啊,”小妍放开了怀抱,看着她满脸的泪痕,“他老人家不也是梦击士嘛,正好我在这边也可以用一些法力,可以直接帮他治疗……”

“你在这边也可以使用法术治疗?”

“是啊。”小妍点点头。

听她这么说,小瑜却似乎并没有表现出高兴的意思。她沉默了片刻,然后竟表示了拒绝。

“……不用了,反正爷爷已经脱离了危险,还是让她在医院里静养吧,请不要再让他和你们梦击士扯上任何关系了。”

“啊——?”小妍很不理解,“就算没危险了,我也可以让他的伤快点好啊,顺便我还想问问他老人家关于孙姐……”

“好啦!”小瑜大喝一声,打断了她的话,“我说过了,我不想爷爷再和你们扯上关系了。爷爷他受到的伤害已经够多了!你不要再去刺激他了!”

“呃……”

小妍被噎住了。她理解小瑜的心情。

的确,从结果上说,他老人家一辈子都没有摆脱梦击士的身份,最爱的人就在眼前消逝了,还差点还被内奸梦击士干掉……

小妍是多么希望从乔老爷子那里了解一些情况啊,也许会给迷茫的自己找出一些方向。可现在,看小瑜如此排斥的态度,再说下去,显然是不合时宜的。

她只得默默地回过身,将那些食物拎了过来,然后举到她面前,笑了笑。

“饿了吧?反正我是饿了……咱们一起吃啊?”

小瑜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点了下头,算是暂且结束了这个话题。

俩人坐到了沙发上,吃着那由超市的面包、香肠和饮料所组成的简单早餐。一看这就是没有经验的大小姐瞎糊弄的选择。不过,俩人都不在意这些,心思本来也不在这上面。

“你的伤就是用法术治好的吧?”啃了两口面包,小瑜忽然开口问。

“嗯?伤?”

小妍摸摸自己的脸,心想她是怎么看出来的?明明修复后没有什么痕迹。当时她也没有回头,应该不会知道才对。是残存的血迹没擦净?

“果然是打到了你脸上……我是回家脱下外套的时候,才发现袖子上有血迹,想起当时我胳膊磕的生疼……抱歉啦,当时我正在气头上……”

“我当时也不冷静。反正也不是多大的伤,就是把我鼻子碰破了而已。”小妍故作轻松地笑着,那份痛楚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鼻子发酸,“法术就是这么方便,一下子就治好了。倒是你,你怎么有那么大力气?我用上了法力都有点压不住你呢。”

“我也不知道……我也是刚发现的,昨晚进去幻境后我就发现自己不一样了。孙姐……”一说到奶奶,小瑜不由哽咽了一下,“临别时说过……那意思似乎是和臆梦的那段互换,给了我力量。”

“哦——?”这话让小妍眼前一亮。

对啊,要说眼下局势不知该从哪里下手,眼前的这位拥有着妇好血统,还被安排和臆梦产生了那样交集的小瑜……不就是最好的切入点么?

“真好啊……”小瑜悲哀又艳羡地瞅着小妍,“如果我当时有你一半的本事,就不会……哎?你能教教我怎么用法术么?”

“你要学法术?在这里?”

“不行么?”

“没什么不行的……要不咱们试一试?”

小妍有点兴奋起来了,她觉得既然小瑜已经拥有了如此超越现实的力量,就说明她和自己、和巫师差不多,都可以做到汲取另一个世界的力量,否则没法解释这种变化。

估计当初的互换,就是孙芸香想要达到的效果,让两界在小瑜身上联通起来……所以她才能说回来就回来,各自归位才那么容易……原来是这样啊。

既然如此,那她学习法术便不是天方夜谭。

事实的发展,印证了小妍的判断。在她的指导下,小瑜真就学会了一些比较简单可以速成的小法术。比如将杯子里的饮料冻住啊,让花盆里的花骨朵直接开花啊……虽没什么用处,但这已经证明了小瑜的确可以使用法术,证实了她也可以在现实引出幻境的力量。

这是有重要意义的突破。不论是从她的能力上说,还是小妍寻找切入点的角度来说。

她俩对此都激动不已。尤其小瑜,终于可以暂时忘却那些伤心事,一扫阴霾地露出了久违的笑颜,开心得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哪个孩子没有梦想过法术或魔法呢?这种亲手实践梦幻的兴奋感简直就是传说中的忘忧草。

这仅仅算是入了个门,小瑜还没法像小妍这样运用自如随心所欲。可入门如此容易却已经超越了小妍。要知道小妍那么聪明,从元放那里掌握这个技能可是费了不少工夫的。这也说明了小瑜情况的特殊,这一点,证明她更像是查理那样的巫师……

难道这就是西方巫师的本质?啊,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小瑜如此,是孙姐安排好的,想必也是应对如此局面的一条线吧?虽说眼下还没法搞明白这究竟意味着什么,还没搞清她身上的那些谜团……

小妍想着,心理豁亮了一些,连看小瑜的眼神好像闪出了小星星……只是,为了不破坏难得轻松的气氛,她才没有急着再次说起这个话题。也是快到上学时间了。

还要上学?当然了,日常的生活还是得继续。那边的危机再大终归还没有影响到这边,反正自己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也只有回归日常生活才能让内心平静下来。复杂局面下,就应该以静制动,不能盲动,不能还没怎么样呢,就让自己在父母、在学校老师、在现实面前自乱阵脚。先静等查理那边的消息,还有联系到其他同伴再说了……

“你还去学校么?用不用我帮你请假?”小妍擦了擦嘴角的面包渣,起身问。

“不用,爷爷已经脱离了危险,现在情况很稳定。”小瑜敛起刚刚兴奋的笑容,语气平静地回答,“我已经让公司方面派人来帮忙处理医院方面的事务了,所以我才能回家来。爷爷醒了,也不会让我一直待在他身边,肯定是让我回学校的。”

“那好,那咱俩就一起走吧,昨晚我放在这里的书包……”小妍说话间,忽然想起了一个非常现实的小问题,“哎呀,糟了!你做作业了么?”

小瑜点点头,指了指楼上自己的房间。

“太好了!还有点儿时间,我得赶紧补上。”

小妍说着噔噔地上了楼。坐在那里的小瑜没有动,直到小妍再下来之前,在长达十多分钟的时间里,就这么呆呆地坐着,眼睛直勾勾的,似是陷入了沉思,看不出一丝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