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我已经让他们去准备了……你还有什么要求？我让他们一并买来。”
酒店房间里，马梦云放下手机，问站在窗边向外望的诸葛妍。
小妍从刚才的那通电话听出来，这家伙是带了不少手下的，就在隔壁。保镖？听起来不是简单的雇佣关系，应该是他所带领的咒术派。这倒是不奇怪，这么大变故的背后，不可能就他一个站在前台，咒术派作为存续几千年的势力，肯定规模不小。
看来之前没有轻举妄动是对的，敌人过于强大，在幻境难以对抗，现实仍然如此。只能先交流，搞到更多信息再说了……大不了最后再摊牌，鱼死网破。
“没有。”小妍在心里叹着气，回身摇摇头。
“别跟我客气，咱俩很快就是一家人了，以后你就是马夫人……”小马哥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抱着胳膊笑着。
“马大哥，”小妍没有接他的话，故作平静地靠着落地窗问，“孙姐就是妇好，你是早就知道了么？所以今晚特意来接应她？”
“嗯？为什么问这个？大局已定，知道这个还有什么意义吗？”
“我就是想知道。我不想稀里糊涂，不明不白。不可以么？事已至此，也没必要对我隐瞒什么吧？”
“呵呵，我就是喜欢你这副认真的样子。”他笑着拿起桌上的红酒，倒了一杯，“好吧，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的确没什么可隐瞒的。说实话，突然变成这样，我也很意外。”
“意外？”
“没错，就是意外。”他晃着手里的酒杯笑道，“本来今晚我们的目标是那个伪梦，那座塔，趁着那帮臆梦作乱的时机……没想到，呵呵……之后你也看到了。”
“这么说，孙姐和你们这之前根本没有联系？这一切都是她的自作主张？”小妍有点惊讶。
“她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从她的行为来看，应该是看透了很多事，在搞清了她自己身上的秘密后，所做出的抉择吧。”他晃着酒杯品着酒，悠闲地说，“这之前，我只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你被挟持的那晚算是头一次近距离接触。事后我还问过梦仙长老，得到的也是不清不楚的答案，那时候就怀疑她的身份了，但怀疑的方向只是是否是上面安排的暗哨，并没想到会是妇好大人的封印人格。还是今晚爷爷附身于我，才发现了这么大的天机。这就叫天命使然吧，呵呵……”
小妍听着他的话，陷入了沉思。
怎么会这样？如果都是蓄谋已久的还好理解，可事先都没有联系，就做出这种重大的动作，未免太草率了。草率……不可能，这不是她一直以来的行事风格。
牺牲自己唤醒妇好，如果是因为选择了咒术派，那之前的种种行为全成了假象、伪装和别有用心……感觉也不可能，虽说之前她的很多行为透着邪性，有时手段还让人气恼，但她的目的哪次都是帮我救我，从中是可以感受到她的真诚的……
另外还有她的身份，想必组织高层，起码龙组老大应该心知肚明才对，所以才有她的编外直属的特殊待遇。这样的地位，怎么可能轻易让她叛变呢？仅仅因为觉醒了，知道了自己的前身？她就不惜放弃一切，放弃拥有千年历史的自己？放弃眼前让她放不下的家庭羁绊？怎么想都不合常理，太过突兀……
这些都昭示了一个更大的可能——让小妍重燃希望的可能。
“你怎么了？”马梦云押了口酒，看着沉默不语的小妍的面庞。
“啊，没什么，”小妍摇摇头，为掩饰刚刚的思虑，她祭出了一个大杀器，“我只是想起来，你控制婵姐差点杀了我，还是孙姐的安排才让我免于一死……”
“啊……那个，”小马哥一听这个，慌了，“那个不是我的本意，那是爷爷他下的咒，就因为你是伪梦之乱的最大障碍，所以……”
“所以你就默许了？就像之前对婵姐那样？”小妍故作不满地质问他。
“不不不，”他急得放下酒杯，站了起来，“我也是身不由己，是爷爷他……唉，这么说你肯定会觉得我找借口吧……我是太没用了……”
他说着颓丧地坐了回去，一手扶着额头，很是懊恼的样子。小妍见状觉得这可能是个机会，于是她走过去，坐到了他对面的沙发上。
“马大哥，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不是不相信你的本心……”她温柔地安抚道。“只是，为什么你会甘心让你那个可怕的爷爷控制呢？”
小妍这是在试探，用词都很谨慎，不想刺激他。她心里其实是想说那个老不死的老变态老人渣，怎么就可以随意控制你这个有底线有原则的人呢？仅仅因为是他孙子？
“唉……”小马哥向后一靠，仰着头长叹一声，“没办法，这算是一种诅咒吧，家族的诅咒，不是我可以改变的。”
“诅咒？你也被下了咒术？”
“那倒不是，比那种低级的控制更加难以摆脱，算是一种宿命吧……是刻在骨子里，流淌在血脉中的，呵呵……”
看他苦笑无奈的样子，小妍很不理解。
“血脉？可马大哥你和你爷爷完全不是一类人啊，怎么就……”
“我是什么人？”小马哥看向小妍清澈的双眸，眼神中透着悲戚，“你觉得我是好人，我爷爷是个烂人，所以我就应该背叛他老人家，背叛我的家族？”
“怎、怎么能说是背叛呢……”
“那该怎么说？反正？改邪归正？还是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小马哥说着自己都笑了，似是无奈苦笑，又有点面对天真孩子般的嘲笑。
“是……”
“果然，你还是觉得我们是邪恶的。”
小妍本想循序渐进，但看他将自己的意图看破，将自己的意思抢先说了出来，那就没必要再顾忌什么了。
“难道不是么！？”小妍坐直了身子，一脸正色地反问。
“哈哈哈，这就对了嘛，这才是你本来的样子，我喜欢的样子。那么畏畏缩缩，小心翼翼，搞得好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那可不像你啊。放心，入了我家门之后，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别、别扯开话题！”小妍被取笑得脸一红，“你说你们不是邪恶的，可做法就是邪门歪道的不择手段！你难道希望龙组以后都变成那样么？”
“为什么不呢？这本来就是龙组当年的康庄大道，是被那个姜尚老杂毛给破坏了，被周人给颠覆了。那时候，法术才是邪门歪道。”
“请不要玩弄话术，混淆是非。马大哥，你难道真的那么想么？咒术和法术的区别不用我多说吧？你比我接触的时间长的多，了解的应该也深得多！到底谁正谁邪可不是用立场就能扭转，仅仅是用词的问题吧？”小妍见他表情有细微变化，更加有了底气，“历史早就已经给出了答案。为什么当年法术会取代咒术地位，为什么西周会在牧野之战大败商纣王，难道不是人心所向么？那么多奴隶临阵倒戈说明了一切！”
“呵呵，你也知道那些是奴隶，奴隶本来就是被打败的敌人，他们心怀二心是必然的。只怪当年没有将他们斩尽杀绝，让他们有反戈一击的机会。”小马哥表面维持着笑意，实际是咬着后槽牙说的。
“斩尽杀绝？你认真的？”小妍悲哀地盯着他，“就算你说的那些奴隶本身就不可靠，那为什么到最后，只能派这些不可靠的上去决战？为什么纣王会沦落到众叛亲离孤家寡人的地步？”
“还不是因为姜子牙老奸巨猾，趁着商朝主力在外突袭首都朝歌。”
“对，都是敌人太狡猾……马大哥你觉得这论调能说服你自己么？难道这不恰恰说明了商纣自己穷兵黩武，自恃武力强大为所欲为所导致的？如果他得人心，会被人家一次突袭就彻底打败？如果他得人心，还用得着武装那些本来就不可靠的奴隶来抵抗么？比干那样的忠臣倒是可靠，结果是个什么下场？”
“……”小马哥被噎得脸色变了，只能退一步说，“那也只能说明纣王犯了很多错误，并不能说明法术取代咒术的就是正确的正义的，那不过是成王败寇而已。”
虚弱无力的辩词，让小妍心里有种首战告捷的快意，乘胜追击。
“哦？不是说咒术比法术厉害多了么？不是说纣王神武无敌么？这就开始找失败借口开脱本质问题了？”小妍满是嘲意地连击，然后再打出一记暴击，“这难道不说明，再强悍的咒术，也难免失败的下场？纣王本来很神武，就是因为沉迷于咒术的力量，迷失了自我，才会有最后的失民心，失天下，只能自焚谢罪。难道你还想重蹈覆辙搞复辟么？”
“复辟？近现代的历史反而证明了这才是正道！看看近代华夏所经历的悲惨，险些亡国灭种！再看看列强是如何发家的，满世界欺凌弱小，又是如何不择手段的？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个样子，从来没变过！所以我们才要将误入歧途的龙组拉回正轨！”
小马哥也激昂起来了，只是他的语调提高并不是基于底气，他无法反驳之前的话，便转进到近代史。这是一种败退，也在小妍的预料之中。所以对于这种转进反击，小妍毫不犹豫地正面迎击。
“就因为近代一两百年的历史，就否定两千年领先世界的辉煌？为什么其他古文明都夭折了，仅有华夏可以一枝独秀维系几千年？这难道不是证明了我们的走的才是正道么？只是过程有波折，近代一度没落，就能否定几千年的成绩么？再说了，你们咒术派几千年来，一直没有停止过活动吧？尤其战乱时代更是活跃的很，从来没停止过颠覆。结果怎么样呢？法术的地位仍然是不可撼动的，到底谁才是天道，难道不是一目了然么！”
“那是因为妇好大人一直被封印着！这回不一样了！”小马哥头冒青筋地吼了起来。
“真的么？”看他急了，小妍反而笑了，“你以为靠她一个就可以扭转乾坤？就可以颠覆天地正道？”
“哼，为什么不能？她有多强大，你也领教到了吧？纵观整个龙组有谁可以和她抗衡？”
“那又如何？迷信力量的下场，不过又是一次历史的重演而已。”
“是么？”
马梦云小胡子一撇，噌地站起身，一步跨到小妍身边。
糟了，言语论战上占优就忘了自己的处境，这家伙显然有点恼羞成怒了。
情绪变化如此激烈，倒是说明他的内心是矛盾的，很多道理是听进去了，如果换成完全听不进去，变成各讲各的，形不成互动，就不会有他这样的反应了。就因为如此，小妍对于这种进展不免有点急于求成，有点控制不住情绪。毕竟还是个孩子，还是不够老道。现实绝非动漫，即便言语再怎么让对方动摇，但想要嘴炮策反也绝非易事，更何况是在人家完全掌控的地方，人家有压倒性优势的情况下，就更不可能了。
眼下便是如此，小妍心知不妙，但这时候再缓和也晚了，如果示弱只会招致更加坚决的暴力。这一点，她想对了。
小马哥抓起小妍的手，小妍则硬着头皮坚定地瞪着他。就算虚张声势也绝不能在气势上被压住。
“马大哥，”小妍强装平静地再次开口，“你知道么？孙姐到底是怎样的人？她以前可是梦仙长老。”
“知道啊，她当年还带过我爷爷呢。”
“后来她不惜成为普通人和乔老先生度过了一生，并育有一子，她的孙女就是我同学乔馨瑜。两三年前，在结束了那段人生之后，被总舵主任用为编外长老，就是你所谓的暗桩。”
“所以呢？她还是最后选择了牺牲自己解放妇好大人。”
“你觉得她真的是为了你们咒术派么？”
“呵呵，不为这个还为什么？”
他笑了，但小妍感觉得到，他握着自己的手松了一些。看来他也察觉到了问题。
“我提醒你个事实吧，你今晚伤害的那个老者，就是乔国朗。”
“你想说什么？”小马哥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你不觉得奇怪么？他应该早在你爷爷那个年代就退役了，为什么他今晚还能身为梦击士赶到现场？因为他从没有失去梦击士的身份。当初，他们和我摊牌的时候，也说到这个问题，他自己也奇怪，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现在再看，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你的意思是……”
看他逐渐瞪大了眼睛，十有八九猜到了小妍想要说的。怎么说他也是个聪明人。
“不论孙姐，还是老乔，一切显然都是被安排好的。”小妍越说越自信，之前得出的模糊结论，在自己不断丰富的联想之下，变得愈发明晰，“还有，昨天中午我从孙姐那里听到了充满玄机的话，不知道你们是否知道，这个伪梦的影响下所建立的天河市，其实是一座不存在的城市。我当时没听明白，现在似乎明白了……”
“不存在的城市？那个疯子也说过……原来是真的？”
“原来你也不知道？那就更说得通了……等等，疯子，哪个疯子？”
“就是你本地的那个同伴，叫什么常乐的……”
“常乐？他不是你们的同伙？或是被你们控制的？”
“呵呵，我们怎么可能有那种同伴？控制他更没必要了，他又不是什么可以起决定作用的人物，更没有可以利用的本事。”
这个让小妍很是意外。
“这就有意思了，这么说，两年前的事，也不是你们做的？”
“两年前？啊，你是说那场变故啊……这个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应该不是我们咒术派所为。如果是，我不可能不知道。”
“天啊……局面比我想的还要复杂！”小妍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这就对了，就是因为这样一团乱麻的局面，各种势力包括臆梦利用伪梦作乱全都汇集到了一起，所以孙姐才会用快刀斩乱麻的极端方式，复苏了妇好，将你们也彻底引出来……这样就能一并解决了。在这所谓不存在的城市里……”
“你的意思是，我们都被算计了，这就是个圈套，请君入瓮的圈套？那帮老不死的打算在这里给我们来个一锅烩？”
小马哥也跟着打了个冷战。但紧接着，他笑了，很夸张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你在吓唬我？我们筹划那么久，费尽心机布局这么多年，就因为得到了这个意外之喜，就被你说得一文不值，成了人家的瓮中之鳖？开什么玩笑！唬谁呢！”
他咆哮着，将小妍按在沙发背上。看得出，他就算再怎么嘴硬，他的动摇也已经掩饰不住了。
小妍自己说得头头是道，实际一切都是她的猜测，合理的猜测而已，所以某种程度上的确也有唬他的成分。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打击他对局面的自信，由此再唤醒他的良知，策反才能有希望。这便是她刚刚做出的应对调整。
“我只是在客观分析现在的局面，只是希望马大哥你能迷途知返，你是个好人，别一条道走到黑，赶紧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啊……”
小妍被他抓着，按在沙发上动不了，心理不慌是不可能的，但她极力表现出镇定自信，苦口婆心地劝诫他。
不能不说，她的应对足够聪明，几次将自己在危机的边缘拉回来，并在论战中占尽上风，道理和逻辑都很清晰有力，让小胡子无法反驳，她步步紧逼的话语，也真的打动了对方……她几乎做到了如此弱势下可以做到的最好结果，他几乎就成功了。
是的，几乎。
“呵呵，回头？”小马哥苦笑中多了几分冷峻，“回什么头？我说了，这是我的宿命，家族的诅咒，谁也改变不了。回过头去也不过是那个家，那个爷爷，屁股决定脑袋懂不懂？坐在那里，已经决定了我的一切。哪怕这次头破血流，我也只能走到底了。你明白么？”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不能自由选择自己的路……”
“为什么？你还不明白？”他看小妍一脸不解，不由得一阵心痛，脸上的苦笑随即彻底转化成了冷笑，“那好，那我就直说了，我并不是你想的那种好人。你觉得我爷爷是不是很变态很混蛋？我也觉得，但我并不恨他，或是如何厌恶他，你以为仅仅是因为我和他有血缘关系么？某种程度上，我其实和他是一种人。”
“怎么会……？”
“呵呵，本来我想说服你，结果非但没有做到，还被你说动了。不愧是你啊……既然如此，那我就彻底和你坦诚相见，不用再伪装我自己了。实话说吧，我和爷爷最大的不同，是我嫌脏。他什么烂货都下得去手，我就没一个看得上眼的。在他眼里，那些贱货都不过是可以随便买卖的玩物，而在我眼里也没把她们当人看。也就是说，在我们眼里，不够优秀的都不配为人，起码不是和我一样的人，都是些蝼蚁，活该被压榨被玩弄。这些都是咒术派的最基础思维……怎么样？你还觉得我是什么好人么？”
“既、既然你坦诚面对、勇敢剖析自己，就说明马大哥你……”
小妍“还有救”这三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他用手压住了嘴。
“好啦，别帮我打圆场了，我是什么人我自己最清楚。”他说着，将小妍完全横躺着压在了沙发上，手上开始解她身上的衣服，“既然话已经说开了，那咱们就彻底坦诚相见吧……”
“马大哥，你答应我要等……”
“我等不及了，我答应你不过是为了维持我在你心中的形象，现在没必要了。我知道我无法说服你，你也没法说服我，既然如此，那我就让你变成我的人。我再告诉你个秘密吧，不管这里是不是早就布好的圈套，只要我们有了你，有了你肚子里的天选之子，天下就会是我们的……”
难道一切努力都要白费，最终只能选择鱼死网破么？
不甘心的小妍抵抗着，正要爆发，似乎救命稻草出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那个熟悉的身形，是……梦仙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