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失败了?”

洗手间里,一直在厕所隔间里听动静的程宁宁,见外面终于安静下来了,便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只见一个没见过的壮汉趴在地上,周围一片狼藉。

她倒没感到太意外,都算是意料之中。她在里面时就从听到的声音里判断到了。同时,对于这个家伙就是那虎纹猫的事实,亦不言自明。只是这家伙看起来比想象的还壮实,结果却还是被打趴下了?

“咳……”斯莱德捂着被痛击的肚子,爬起身呲着牙说,“那个死丫头比我想得厉害得多。真不愧是……恶魔……”

“啧,接下来怎么办?”程宁宁紧蹙着眉头,没好气地问,“我怕是要暴露了,她那么聪明早晚会察觉到的。这一切都是你这么仓促地行动导致的。我还以为你胜券在握了呢,结果却搞砸了一切。你到底行不行啊?就你这还敢自称是神?”

听着程宁宁的埋怨,本就很懊恼的斯莱德,更加窝火了。先是被个小丫头痛揍,又被另一个丫头瞧不起,这混蛋哪受过这种气。在他眼中,这种小妮子都是任其蹂躏虐杀的玩物罢了……

他嘭地一把掐住了程宁宁的脖子。

“你……你这是……做什么……”

忽然被有力的大手粗暴地掐住,喘不上来气了,程宁宁才意识到危险,感觉到害怕。刚才在里面听到那么大动静,她竟然没想到这一点。

人很多时候就是这么奇特,明明面对的是陌生人,只因为先入为主,就能把对方当同伴。就像很多人面对陌生的骗子,就因为被抓住了某种心理,某种喜好,某种利益,某种执念,便对对方言听计从,毫无防备,甚至连至亲的家人都拦不住其犯傻。这就是俗话常说的: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而往往这种人平时并不傻,看着都挺精的。

“你不是怕露馅么?”斯莱德冷笑着,将她像待宰的家禽一样,拎到怀里搂住,脸贴在她的耳边低声说,“我有个好办法,既能让我全身而退,也能撇清你,只是需要委屈你吃点苦头了。”

她猜到了,所以一说就明白了。她倒不反对这个主意,但……

“呃……嗯……呀!”

她忍不住发出的呻吟声、尖叫声,说明了她被怎样粗暴地伤害。这正是斯莱德最爱听的动静,他就是在借机发泄扭曲的欲念。

刚才的受挫,让他感觉受到了极大的屈辱需要发泄出来——变态人格就是这样的,明明是他在侮辱别人,伤害别人,受到反击就觉得受不了了,满心戾气地倒打一耙。很多反社会人格也是类似的心理,比如程宁宁自己,她对于小瑜的恨意,很大程度上也有点这种心理。从这个角度说,这俩还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斯莱德毕竟不是简单的变态。攻击小妍时的失控行径算是特例。他知道宁宁这个棋子还大有用处,失败受挫后还需要她来给自己翻盘,所以,他克制着虐待狂的本性,逐渐控制住了自己的动作……给她身上留下了淤青,和用带尖的爪子撕破衣服所划出来的伤口……没错,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克制了,毕竟都只是皮外伤而已。

但就算皮外伤还是挺疼的,他看的到宁宁痛苦的表情,所以他还以假惺惺的温存话语来抚慰她。什么不得已啦,做个样子啦……很痛吧?其实我伤害你也很难受……这是苦肉计,忍一忍吧……你真是个可爱的天使,这是必要的试炼……这样那个恶魔肯定就看不出破绽了。

听着这些话,程宁宁咬着牙,点着头,忍受着身上传来的阵阵痛楚。

其实她如果能冷静客观地好好想想,她会发现自己有多么的荒诞。

本来对小妍的恨意,对小瑜的羡慕嫉妒恨,落选班委的那点破事,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算不上什么深仇大恨。根本没必要配合这家伙,任其伤害自己。她应该看清了,但她却偏偏着了对方的道,继续配合对方,只能说她是有心魔作祟,分不清好赖了。

当然,她这也是覆水难收。眼下她的心魔里,更多的是一种恐惧的心态。既害怕已经越陷越深的自己被小妍看穿,害怕自己的那些表演、那些欺骗、那些挑拨,统统败露……同时又害怕违背这个自称猫神的家伙,怕他翻脸不认人。由此,那所谓的神啊天使啊恶魔啊之类的拙劣忽悠,便成了她行为合理化的精神依托。

“好了,我的天使,咱们一起出去吧。”

斯莱德在低头打量了一番做出来的效果后,觉得差不多了,便变出一把短刃,架在她的脖子上走了出来。

这便是正打算冲进去的诸葛妍,以及电影院的其他人,所看到的一幕:

程宁宁一副因为搏斗反抗而遍体鳞伤、破衣烂衫的样子,被穷凶极恶的歹徒当做人质挟持着。

在斯莱德的恫吓声中,众人只能退后,给他让出路来,让他架着人质走向安全出口,然后眼睁睁看着他抛下人质,逃跑了。

小妍一个箭步冲过去。她当然不想放他逃了,但冲到安全出口那里,她改变了主意,没有追下去,而俯身去扶瘫在地上的程宁宁。

这既是对朋友伤势的关心,也是基于谨慎,穷寇莫追的原则。

那家伙那么狡猾,敢埋伏自己,肯定事先准备很充分,逃跑的退路都踩好了,就是追也很难追上。怎么说这里也不是在幻境,自己速度上没有任何优势可言。万一这家伙留什么后手,再设个陷阱,打个埋伏,自己一个人贸然行事肯定要吃亏。之前的险遭毒手,让她多少还是有些顾忌的。

“你还好吗?感觉怎么样?”小妍蹲下身关切地询问着,看她身上的惨状,又气又心疼,“那个混蛋……”

“我倒没多大事,就有点皮外伤……嘶……那、那个变态混蛋……他……”

程宁宁借着身上痛感的刺激,眼中噙着泪,一副劫后余生的很是后怕的可怜样子。这一半是演技一半是实感,可以说相当传神了,见者无不生怜。

“对不起。”小妍眼圈红了,心里很是自责地抱住她,“连累你了。”

“哎呀,痛痛痛……”

被她这么一抱,程宁宁感觉身上的伤痕处还真是锥心的痛,这倒没有装的成分。

“啊,抱歉。”

“呵呵,瞧你这话说的,一会对不起,一会抱歉的,又不是你的错,都是那个变态他……”宁宁有气无力地苦笑着说。

“是、是我的错,我不该丢下你,一个人跑出来。”

“傻啊你,遇到那种变态,你不跑也救不了我啊,不过是多一个人遭殃罢了。还多亏你叫来这么多人,才把歹徒吓跑了。”

程宁宁小心地说着,在小妍的搀扶下慢慢起身。她心虚地怀疑小妍在用话语试探自己,生怕自己穿帮露馅,而实际上小妍这时候还真没这个心思。

过了不久,警察来了。他们仨,姜咏的伤重一些,流了不少血,还被伤到了脑子,意识有点不清。于是他们都到了医院,各自处理了一下。

小妍作为当事人,被警察询问了一番。她只能一问三不知,说袭击人就是个变态恶徒。而警方很快调取了影院走廊上,以及外面附近街区的监控,追查罪犯。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谁会怀疑那个昏暗中穿梭的猫影就是歹徒呢。这超出了现实范畴的事件,就这样成了悬案。

当然,这并不代表警方真的没有察觉到异样,至少有人发现了这和两年前的一起案件,不寻常程度有点类似。那次的案件比这个严重的多,还有人因公殉职。那个人就是天河市刑警支队里,刑侦一科中当时唯一的女性——义真。她就是周子靖的母亲。同事们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案子,有机会就会追查其线索,但太多无法解释的诡异又让人一筹莫展。

这回又勾起了当时的记忆,自然引发了特别的重视。案发后,一科专门派了一年前入职的女警赶过来,来医院给诸葛妍等人做笔录。其询问事无巨细,反复确认细节,这让小妍很快察觉到了不寻常,所以她说话更加谨慎,最后干脆用一问三不知来应对。

就算她聪明地自以为搪塞过去了,但在人家专业人士那里,疑点实在太多太明显了,不是含糊的言词就可以蒙混过关的。

她很多不合常理的行为,已经记录在了监控中。比如她为什么逃出来又只身冲回去,还能救出姜咏。小妍用自己当时脑子一片混乱和运气好来解释。说里面咏哥和歹徒打得两败俱伤,她才得以有机会将咏哥拉出来。

但这种说法禁不起推敲,强行解释的痕迹太重。其他人的证词都证明,姜咏当时伤得很重,神智不清,而那歹徒挟持人质出来时,却是好端端的,看不出什么大伤。而且,她当时在监控中的样子也很不合常理,表现过于从容自信,行为目的都十分明确,根本不像是脑子混乱……

小妍本想尽量避免现实的麻烦,不想引起关注,但她到底还是引起了注意。

在得到医院方面的同事的电话通报后,一起加班查看监控的两位一科的老警员,都意识到了诡异。他们都是亲身经历过两年前那件案子的。

“这就很有意思了。”

其中一位是当年义真的老搭档,年近四旬的卢子干,看监控的眼睛,都快要放出光来了。旁边的同事也是差不多的表情。

“是啊,这孩子的举动很不寻常。竟然又要冲进去,这么多人竟然都拦不住她,有女孩会这么猛么?”

“有啊,当年义真就是那个样子,她当年在警校时也是这么勇猛。她姓氏少见,光看名字分不清男女,很多只知其名的同事直到她结婚才知道她是女的,呵呵……”卢子干感慨地说。

“义真大姐当然不一样,那一身肌肉不输任何一个男人,但这孩子看起来可不是这样啊……而且你看,她好像在身上比划着什么,还念念叨叨的……”

“不光是这个,你没认出她来么?”

“啊——?你认识她?”

“也算不上认识,我见过她。还记得上次的绑架案么?就是那个涉黑团伙枪击案,绑票那位富家女的大案。”

“啊?难道她就是那个用擀面杖正当防卫,打死个歹徒的富家大小姐?”

“你什么眼神啊,看清楚,这孩子是当时那位富家女孩身边的朋友,最后咱们的人去墓园解救的时候,就是她跟在那孩子身边的。”

“噢……我想起来了,我记得那是你和科长一起负责的大案。我还记得你说过,那个案子也挺奇怪的。”

“当然奇怪了,你见过哪个黑社会自己内讧最后还投案自首的?那几个家伙可都是有案底的,都不是什么一时冲动犯错的那种罪犯。我当时听一线的老王特别提过一个戴眼镜的女孩,表现得特别镇定自若,根本就不像是一起被绑的受害人。”

“就是她?”

“嗯,错不了,我记得很清楚,那天她来录口供的时候,是我主动让科长安排我过去的,就是为了见她一面。果然没让我失望,那孩子一看就很不寻常。后来我查了下,她从小就是个天才,天湖初中有名的学霸,但我感觉得到,她绝不仅仅是学习好,她身上有种同龄人没有,成年人也少见的气质。”

“什么气质?”

“我也说不好,很多吧,比如那异样的从容,就好像个身经百战的战士一样。”

“哈哈哈,你想多了吧?”

“呵呵,你这话和科长说的一样,你真不愧是科长的应声虫。”

“是是是……所以呢?你到底发现了什么没有?”

“要说发现,我还真发现了不少疑点。比如案犯的两辆车,破损得就很奇怪,说是内讧的时候撞的,但我比对了那些撞痕,根本就对不上号。”

“对不上?你是说,那不是两车撞出来的?”

“没错。”

“那是怎么弄出来的?我是看过案卷的,里面可就是那么认定的。”

“那是因为根本找不出其他原因,也没像我那样仔细比对过,仅仅是根据供词,和现场大致的样子,想当然地认定下来的。”

“哦?真像你这么说,那可就真有意思了。后来呢?”

“后来?后来你不是知道嘛?我本来还想好好调查一下的,结果科长说那案子案犯都落网了,很完美地解决了,还有一堆其他案子呢,不让我多事。你也知道,那是轰动一时的枪击要案,需要从快处理,而我说的那些疑点根本无关紧要,证据链已经很完整了,所以就那么结案了。”

“呵呵,换我也是这个态度。老卢,有时候你就是太爱较真。那你说的这些疑点,和那孩子有什么关系么?”

“当然有关系,要不然我废什么话?还记得么?当时那个疯了的首犯。”

“记得,证词上说,都是因为他才内讧的,他太疯狂了。”

“他为什么疯了?”

“啊?你问我也……不是说他儿子的死,刺激的么?”

“那他怎么早不疯晚不疯,偏偏快要得手的时候疯了?要知道那之前,就是他在四处造谣生事,给咱们施压的,也是他策划的绑架。”

“这很好解释吧?以为要报仇了,同伙却不答应,所以火并内讧造成了二次刺激。他之前精神就不稳定,所以就……”

“嗯,如果没见过他,我也许会相信这个解释。”

“什么意思?”

“我特意去见过他,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疯子说什么很重要么?”

“当证词当然不重要,但他的疯话也不是全无价值。你知道他一直念叨着什么?他说他见到了神。我去见过他两次,两次他都是这么说的。第一次是刚抓获不久,那时候我还没当回事,全当疯话。第二次是在结案后,我一直因为那些疑点而放不下,便抽空又去见了一面。这次,他在精神病院治疗得情绪稳定多了,语无伦次也少了,但那句见到了神,自己遭受了神罚这些话还是有。我当时就问他:你见过的神长什么样?你猜他跟我怎么说?他竟然满眼都是恐惧,好像说不出来,只是跟我比划着。我看了半天,终于看明白了,那描述的样子就是那个戴眼镜的女孩。”

“嘶——”同伴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好像听了个什么恐怖故事一样,“卢兄,你是成心想吓我吧?”

“我吓你作甚?再说这有什么可怕的?”

“本来是不可怕,但你讲得我毛骨悚然。你的意思难道是说,那个女孩才是这一切关键?那家伙其实是被她吓疯的?那车上的撞痕,难道是她弄出来的?还有歹徒们的自首,都是因为她???”

“聪明。把那些疑点联系起来,就是这个看起来匪夷所思的答案。”

“行了,太荒唐了,你可别跟别人这么说,否则你也会被认为是疯了。”

“这就算荒唐了?那你听到过最近的都市传说么?”

“都市传说?空中飞人那个?啊……”同事想了想,恍然大悟地用手指着他,“那个传说也是和那个案子有关?对啊,就是那天开始出现那个传闻的!”

“对极了。这下联系上了吧?”

“那种传闻,你不会当真吧?那就是哪个无聊人士蹭热度呢吧?毕竟那案子确实很奇特,所以人们就喜欢借机编造了一个超人啊神鬼啊之类的传说。空口白话,没凭没据,怎么编都行啊。”

“谁说没凭没据?呵呵,我偏偏找到了凭据。”

“什么!?当真?”

听他这么说,同事差点没蹦起来。换做其他人这么说,肯定只当是玩笑或吹牛,但老卢什么人其他人都清楚,说有证明就绝对是拿得出手的。

“有个大家都忽略的细节,就是那天墓园里还有一个小男孩。而那个男孩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亲弟弟。从枪击案发的群众证词里,以及被枪击的司机的证词里,当时都只有那俩女孩,根本就没有这个小男孩。她弟弟是怎么突然出现在那里的呢?后来那三位自首的案犯证词里,虽然提到了,但却好像是硬加进去的。前后矛盾,他的存在很不明确,可有可无,这在绑架案里就很不合理。他弟弟究竟是怎么出现在最后的现场呢?”

“原来你一直在私下里调查……但这也算不上实据吧?”

“我还没说完呢。你知道歹徒换车的地方吧?”

“知道,就是因为那里,导致我们案发后一度失去了追踪的线索。我记得好像是游乐场的仓库吧?”

“对,就是那里。按当时的证词推断,这小鬼唯一的可能,就是在那时候上的车,至于怎么上的,怎么被抓的,细节都无所谓了。因为那根本就是假话。”

“他当时不在游乐园?”

“不,的确在。那孩子和父母正在游乐场的园区里玩,有监控为证。他失踪后,其父母还通过园方寻找过。”

“那不正是印证了吗,怎么你还一口咬定是假的呢?”

“因为我发现了更关键的证据。自从我产生怀疑后,便特意又将那监控调出来重新看了。你猜怎么着?那孩子最后出现的时间点,以及他失踪后广播寻找的时间点,都是在案件推断的换车时间点之后。都已经差不多快到墓园最后一幕的时间点了!”

“也、也就是说,除非是飞过去的,否则他根本不可能出现在那里……我的天哪……但这和你说的那个眼镜女孩有什么关系?”

“天知道,拼图还缺很多东西,没法看清……但这么多奇异诡异凑到一起,还都是那么近的关系,这不够说明问题么?”

“……你和科长说过这事么?”

“说有什么用?案子都结了,这种无碍案件本身的细节,已经都无所谓了。科长根本不会让我去查这种事。”

“所以你觉得,这次是个机会?”

“呵呵,没错。此案是个好机会,终于可以旧事重提了。两年前的种种诡异,终于有机会再去揭开了……”

“你觉得这和当年的案子会有关系?”

“诡异程度有异曲同工的感觉,我觉得应该有关系。你知道么?义真的儿子,也在那所学校,那个班级,和她正好是同学……呵呵,如果说有关系的话,这个‘巧合’算不算?”

卢子干说到这里,有点激动地发起抖来。想起当年搭档的殉职,他一直无法释怀,他觉得该是解决的时候了。而他的同事接下来在监控里的发现,将这种感觉又增加了一分。

“……老卢你看我发现了什么?你看那小子是不是周子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