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谁的声音?!

大家全都心里一惊,大功告成的喜悦瞬间被诡异的感觉所取代。

是它?这身首异处的怪物竟然还能说话?没有化作光就说明它还活着,但显然不是眼前这个大圆脑袋发出来的,而且那声音好像也很不一样。

直到刚才他们才看清,那躯体和一般梦癔很不同,之前战斗中不可能留心观察这种问题,现在就在眼前,仔细一看才发现。难怪攻击起来手感那么奇异,好像全身都是钢板,而它受创那么多竟然还能没什么大影响,原来根本原因在这里。敢情这皮肉骨头真的就是毫无生机的东西……

那声音话里的意思分明就是说……

“大家散开!”

韩龙大叫一声,大家纷纷从那食人魔的尸身旁跳开,警惕地四下张望,寻找声音的来源。

“呵呵,你们不用这么害怕,我现在心情很不错,我早就觉得这个躯体很多余了。所以,我会报答你们,让你们死的没有那么痛苦的……”

这个混蛋到底在哪?那声音也分不清是从哪里传来,好像是在脑中响起。应该是高端的意念传音,以前只见梦仙长老用过。这幻梦能做到,说明了它的进化已经到了很高的层次。既然它也说躯体,应该就是还在那躯体内!

正想着,果然从那躯壳的脖腔里窜出个发光体,要是不发光眼力差的估计都看不到,好像个蚊子——比蚊子大不了多少。

“大家小心,这家伙是寄生幻梦!极其敏捷,都拉开距离!”

见多识广的老将韩龙最先做出了反应,其他人根本就没见过这种,还都傻看着,直到听到他这话才赶忙向后退。他们都紧握着自己手中的武器,紧张地盯着那个光点。而他本人则相反,直奔其杀了上去。

“哦?是你首先来送死么?”

“哼,好大的口气,你怎么知道是我送死而不是送你去死呢?”

韩龙说着剑锋唰唰地飞舞起来。这时候他的伤已经痊愈,他完全可以使出全力。但面对这样的敌人,他的剑看起来就好像是在用大炮打蚊子,不是使出全力就可以的。他深知这一点,所以他留着力,沉着心,把重点放在身法上,放在尽量提高挥动的频率和剑锋攻击的精确性上。这架势颇有点张飞绣花的意思。

“哈哈哈,说的好!我就喜欢像你这么刚的。之前在那笨重的躯壳里,真是受你不少照顾,我正好想要好好回报你呢!”

他们唇枪舌剑,边打边挑衅对方,都想打乱对方的节奏。战斗一时胶着在一起,让人眼花缭乱。也就是韩龙这种层次,在场的其他人真应付不来。

倒不是它真的有多强,其实寄生幻梦是所有已知的幻梦种类里最弱的,要论强度硬实力顶多是臆梦的层次。它的可怕在于它的小,再加上其空中飞舞的敏捷性是幻梦级别的,就让它变得极为棘手了。这就像某部漫画里的最强男主,没有什么是一拳解决不了的,唯有小小的蚊子……这看起来很可笑,但实际面对类似状况就不那么可笑了。

韩龙实际上也没有经验,他也只是过去听前辈说过。他在组织的文献里也看到过一些记载,寄生幻梦让一座城里的梦击士全灭,导致现实里血雨腥风的故事。比如宋末元初的泉州便是一例,南宋王室因此几乎丧失殆尽,不是被改朝换代的敌对武装所灭,却被依附其才得以富甲一方呼风唤雨的商贾显贵为利所灭,后在新朝得势一时。而元朝之所以短命并动乱不断,也是因为其错误的压迫政策,让原本就在天下大乱中损失惨重的龙组,处境更加困难,致使梦癔横行,最终反噬其主。直到几十年后的元末明初,当地寄生幻梦交替统治的局面,才终于被重振雄风的龙组连根翦除。

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一般梦癔都是和现实中人类一样是有寿命的,其现实的原主不论什么原因只要一死,幻梦再强也会跟着幻灭。为什么这种幻梦却可以实现持续统治呢?这还要从其本质说起。

寄生幻梦,顾名思义,就是像寄生虫一样通过寄生于宿主而存在。有所不同的是,寄生幻梦不是为了吸取养分苟活,而是通过寄生控制宿主,让宿主成为自己的工具和傀儡,宿主本身的意识被取代,身体则会变成木偶一样的躯壳。而宿主既可以是其他梦癔也可以是梦击士。这是它的又一可怕之处。

更与其它梦癔不同的是,其与现实关联的本体都可以不是一个,随着宿主的改变,其与现实关联的个体也会跟着变更,只需在前一个死去之前换到下一个就不会消失,以至于到最后连它自己都不知道一开始到底是谁衍生出来的。如此,其存活时间自然就会不断地延续,只要不清除掉,它便会一直存在下去,不断进化,危害极大。

这便是金三角百年黑色产业所衍生出来的在幻界中的典型代表,也算是对毒品产业最好的诠释了。作为以诱惑和成瘾绑架来榨取一切瘾君子的健康和钱财,不就是标准的寄生虫吸血鬼么。还有使其泯灭人性丧失自我成为一具行尸走肉,和上面说到的寄生幻梦的特点很是契合。

韩龙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来这里之前,鬼谷长老会问他听没听说过寄生幻梦,得知他知道后还笑了。敢情让自己来不光是为了应对敌对组的攻击,还预备好了应对这种情况。

被如此寄予厚望,相信他能应付才派他来了,可他心里并没有谱,毕竟理论上知道不代表实践时有把握,实践才能出真知。他现在仅仅是凭着高妙的身法和剑法,靠着硬实力,压制着它的乱窜,但仅凭这些还不足以干掉它。而其他人基本伸不上手。

如果小妍和元放还有法力也许会有办法辅助,历史上那些除魔记录也是多方配合才大获成功的。可惜没有如果,这两人现在都是自身难保的普通人。至于另几个,司马武就算不是消耗很大原本也是跟不上节奏的;李红婵的风格最怕这种类型的敌人,就算现在提高了很多,但风格的改变从不是一朝一夕的,她上去只能是添乱;元朗倒是风格比较相近,可惜与韩龙师父差距明显,也没法形成配合;马梦云更别说了,不光是他肩负着保护虚弱小妍的任务,他的武器本身也对那么小的幻梦起不到作用,更别说帮忙了……

对此大家也都心知肚明,虽心里很急,但各自都很自觉,和其保持着距离。

真奇怪,为什么韩龙不让大家先撤呢?既然其他人只能看戏,他拖住幻梦,他们这些人撤了不就得了?

旁观者一般都会这么想吧?他们这些人里的确有人这么想,但没有说出来。而最该这么想的却恰恰不这么想,那就是将小妍抱起来随时准备撤退的马梦云。因为他看出了门道,现在战斗的主动权不在自己方面,打得很热闹其实只是一种微妙的平衡,就好像在走钢丝。如果一声令下,让大家撤退,这种平衡就会崩溃,也许会瞬间就会有人陷入不可测的风险中。

原来,它的小快灵优势并没有被完全封住,甚至有几分戏耍对手的成分,如果它一心想要冲击其他人,韩龙再强也未必能拦得住。所以,如果其他人有异动,惹得它扑过去,那人就很危险了。

这个寄生幻梦从一开始就不是口出狂言,它的确有这个自信,反而韩龙倒有几分虚张声势。他针锋相对的目的只是把它吸引住,利用幻梦的狂妄牢牢吸住它,和它缠斗,还要让它无法得手——这里也只有他才能做到,这就像是在刀锋上跳舞一样……

将它耗在自己身边,才是这场战斗微妙平衡的本质。

可这样下去难免不出意外,平衡打破只是瞬间的事。于是另一个方案也逐渐在韩龙心里成形了,一旦局面失控,他就会让大家分散逃跑。这个家伙追谁,谁就会倒霉。到时候,如果能拼命阻止,哪怕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但如果阻止不了,损失的也是其中一个人,也比牺牲所有人强……他当然不希望任何一个人为此牺牲,所以才要尽量维持这个平衡。

现在只能期望两种可能性了。一是鬼谷长老还有后手安排;二是自己能将它消耗到能力下降,然后找机会干掉它。两者都是有可能的,也是他如此坚持的希望所在。前者不用说了,后者的理由在于既然它是属于以宿主为生的类型,那它单独的生存力就很可能是有限的。长久占据其他的躯壳,自身没有理由不会发生退化,这是客观规律。

还别说,这两点他全猜对了。只是前者出现了最为常见的意外,那就是俗话说的计划没有变化快;后者则需要时间切切实实地消耗下去。

这一夜意外的事情太多了,很多原本觉得万无一失的都出了意外。鹰组那个小分队所遭遇到的,还有幻梦臆梦遭遇的,全都是让其瞠目结舌的意想不到的状况。作为参与其中的龙组又何尝不是呢,所以马梦云才对小妍说抱歉来晚了。计划完全被打乱让他们三个救兵进场都晚了,险些出现不可挽回的惨剧。偶然性永远是客观世界的一部分,唯有主观上竭尽所能方能地克服这种干扰,方能抓住那一线希望。

韩龙现在做的,就像是在竭尽所能地将这辆有脱轨倾向的火车拉回正轨。

战斗持续了不知多少回合,足有几分钟,幻梦显出了不耐烦的焦躁,轻蔑的笑颜变得越发勉强,玩乐的姿态摆不下去了,开始咬牙切齿地加力了。而也留有余力的韩龙也跟着提速,遏制住了它疾风暴雨般的攻势。

月光下,他与飞舞的光点战斗的身姿,与那速度快得由点变成线,又从杂乱的线变成了围绕着他的线团,那幻梦留下的光之残迹,形成了一幅诡异绚烂的画面……

幻梦本以为摆脱了那副笨重的躯壳,凭借自己引以为傲的速度什么都不怕,岂料竟如此地扎手。它开始动摇了,想要变通了,毕竟它的确也拖不起。

韩龙做到了他能做到的极致,成功地让它对自己无可奈何,但同时也增大了对方转移目标的可能性。这也算意料之中,所以他砸了下舌,挑衅地冷笑一声。

“啧,我还以为你有多大本事呢,不过如此,还不如刚才在那砍不动的躯壳里棘手,你现在不就是个能发光的蟑螂而已嘛。”

他这人平时爱说笑,但战斗时一般并不喜欢玩嘴炮。今天不同,他必须想方设法挑衅对方,不择手段地吸引住它的攻击才行。

这一招竟出人意料地有效,它真的被激怒了。原本打算转向扑向其他人的它,重新围着韩龙展开攻势,连发光的颜色都跟着变了,变得有些发红。

想想也是,之前身为大块头的时候,它便是这种脾气——残暴有余头脑不足,现在只是换回了原本的小巧形象,又不是它的性格脾性变了,它还是它。

韩龙简直心花怒放,正马力全开地迎接它的新攻势,脑中却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故意卖个破绽给它,我有办法解决。”

啥?这竟然是……鬼谷长老的声音?怎么会!

他简直不敢相信,生怕是这个幻梦为了干扰他假造的。眼下这个家伙因为发怒,飞行轨迹有些忙乱,正是可能出现战机的时候……

“相信我。”

韩龙仍旧没有按照那个声音做。他好歹也是沙场老将,又不傻,怎么可能说什么信什么,这种级别的战斗容不得分心去详细分辨真假,尤其这种正要取得优势的时候。

“你这样磨下去是很难杀死它的!我的方法才是最有效最省力的!”

“我凭什么信你!”

韩龙忽然大叫起来,吓了大家一跳,还以为他下了什么指令呢。也惊得幻梦改变了轨迹,以为他是快撑不住了才乱叫的。

“哦——原来你……呵呵,也对,你不信也正常,那我就证明一下吧……嗯……前两天你是不是搭讪个新来的女孩?结果被白了一眼。”

脑中的声音一说此事,韩龙就有些动摇了。

的确,前两天来了个新人,他见其也是用剑的,便热情地上去想作为前辈给予她一点指点。他就是这么个人,好心指教别人会有一种满足感,被人戏称为师父尤其开心,所以他就进行一番所谓的搭讪。但那个新人显然一点也不了解他,以为他是什么油腻大叔。同时也是自恃美貌,有点自我意识过剩,就觉得靠近自己的男人都居心不良,所以当场不耐烦地白了他一眼。这直接成了总部里这两天的笑料。

不过,这还是不能证明,因为幻梦既然也可以通过心声传递,又如何不会读取别人的记忆呢?尤其是这种鲜活的记忆……

“你还不信?嗯……好吧,那你左屁股上有个黑痣!这个你总该信了吧?”

的确,这话一出,终于让韩龙信了。

因为他从来不会在意这种事,不存在记忆读取的问题,而他现在身上衣裤完好,也不可能被看到。还记得,那是鬼谷长老刚苏醒后不久的事,一次无聊和同伴切磋,为了实践一把他想了好久的一招,结果因为不成熟露出了破绽,屁股上被划出个三角口,连同内裤一起划开了。可巧不巧,正是长黑痣的那块地方露了出来,因此被同伴发现后揶揄了一句,正好当时鬼谷子路过……

没错了!确实是鬼谷长老!

这下子,他不用特意卖破绽了,因为他既惊又喜的一分神,破绽自然就出现了。早就恨透了他的幻梦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下子钻到了他的皮肤里,然后从里面向他脑部钻。这感觉太恐怖了,记得著名的惊悚恐怖片里就有类似的情景。

啊!!

一声惊叫,是李红婵发出来的。同时众人无不惊骇,明明看着已经有优势了,怎么就突然动作卡壳露出那么大破绽呢?这可是韩龙师父啊!最不可能出这种错的人!极端的不解与惊恐让大家都一瞬间都愣住了。

率先反应过来的正要冲过去,却发现他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一切都是那么突然,一切又都是那么顺畅,好像排练过一样,连这些精英级的梦击士都感觉目不暇接反应不过来,局面就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弯。

寄生幻梦还以为自己成功了呢,只要它钻到韩龙的脑子里,他就是神仙也得被它控制取代。而且,它还能取得宿主的特技,并强化这种特技。之前那个大块头就是一个皮糙肉厚的臆梦怪物,强度本没有那么夸张。但被它占据后,身体无机转化强化成了真真正正的钢筋铁骨,用了那具身体十多年,它称霸一方。这回丧失掉,显然由这个在场的最强对手来当替代品是最合适不过了。所以,刚刚它一方面是真的被激怒了,另一方面也是真的想要这个身体,才会如此执着于他。

它钻行身体的时候,还兴奋地憧憬着掌控后,如何将周围这些家伙统统杀光来泄愤呢。如果它真的成功了,这将会产生出一个比之前的食人魔更加恐怖的幻梦。这将是此地的又一场灾难,没准就此再进一步进化到梦癔的最高级别——“伪梦”也未可知……

怎么会让它成功呢?那样的话,以前的所有努力就付之东流了,那对于当地的象组是一场灾难,对于龙组同样也是,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到此为止了。”

粗手粗脚,一股酒味,一把弧形短刀,忽然出现在了幻梦钻行的终点的必经之路上。

在它还在做美梦的时候,一刀下去,好像是刺杀中常见的抹脖子,但这里不是杀人,而是一刀结果了虫子一样的幻梦。

就是这么干净利落。

随着血液的喷出,一道光也随之喷了出来。

那个幻梦带着它的美梦消失了,彻底地消失了……

完了……?

真的完了?

不论大眼瞪小眼围观的众人,还是被划开脖子大放血的韩龙本人,都有点不敢相信。

谁也想不到会以这种方式终结。

可事实就是这么终结了。

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这个该死的幻梦大祸害终于被干掉了,尽管它只是金三角地区众多大祸害中的一个,但能除掉这么个祸害,无论如何都是一种巨大的胜利!

“哈哈哈,完美!非常完美!”

从树林里走出一只熊猫……梦仙长老,拍着巴掌大笑着……

随着鬼谷长老的现身,大家终于从呆若木鸡的状态中释放出来,有人掐着腰,有人擦着汗,有人仰天长叹一声……然后,他们面面相觑,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一宿太难了,好久没有如此紧张,如此经历生死考验了,一波又一波,最后都冲了过来,结果的确很完美,完美得让人想哭……

“嗨!亲爱的达瓦里氏~!我们又见面了!”

完成今晚最后绝杀的身影,径直奔向了小胡子方向。他的目标当然不是马梦云,而是他公主抱姿势抱着的诸葛妍。

此时的小妍已经因为胜利的喜悦,感觉好些了,有点精神头了。当她看到来人,她不由露出了微笑:

“伏特加……伊万大叔,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见面呢……”

“我也没想到啊,你这神奇的小姑娘~!”

……

此人就是当初帮小妍绝杀过半吊子幻梦的熊组伊万。他便是今晚鬼谷长老的第三张牌,还是利用他无声无息的杀手特点,实现了最后的绝杀。

为什么要请他帮手呢?也不光是因为他的这种特技,实际更多原因是鬼谷长老不想动用太多龙组的力量,那样难免会让对手察觉到异动,就不会有今晚的大获全胜了。

正巧伊万还真有委托任务要来这里,所以干脆就让他来帮手了,当这第三道保险。

而他的那个任务说起来也和此事有关,不过事先不知道,委托人也不同,直到后来才搞清是敌对组的委托……这便是各组错综复杂的荒诞又真实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