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飘零的雪花似乎是停下来了。即便在终日严寒的北境也是会有阳光的。只不过阳光的温暖始终也无法冲破已经霜冻的空气,不过即便是微弱的热量也会让北境的居民舒们服不少。

这可是难得的好天气呢。正在房间内奋笔疾书的白突然停了下来,他看了看紧闭的房门。

“赛巴斯丁吧?”

“是,打扰了。”门外传来了应答。

“进来吧。”

门打开了,赛巴斯丁缓步进入。他去了乌尔赛边界,看到了那里因为战乱而流离失所的百姓。战争无疑是一股风暴,席卷过后,哀鸿遍野,让人无法直视。

“那么,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吗?”白把笔的顶端衔在嘴里,看来对赛巴斯丁的情报有着相当的期待。

“其实,也没有来得及去太多地方。不过有意思的事情还是见到了一些。”

“哦?说来听听。”

“嗯,人们被欺负的很惨呢。”赛巴斯丁把在尤金斯暴虐统治下的一路见闻,和战后的一片狼藉如实转达给了白,比如力量至上的规则,和凌辱暴虐的军队。在尤金斯的统治下,人们没有艺术,没有梦想,甚至没有基本的同理心,只有欲望和掠夺,还有深深的恐惧。这里是一部分人的天堂,更是一部分人的炼狱。

“真是混乱不堪!”白毫不掩饰的表达着厌恶。

“人类总是这样...”他说。

“不过有一个人蛮有意思的,白大人要不要见一下?”赛巴斯丁卖起了关子。

“嗯?什么人?”白看起来却是有点意兴阑珊。

“一个白大人一定需要的人。”

“你知道我需要什么?”

“山之民。”

“哦?”白看起来确实有点兴趣了,但他却用相当复杂的眼神看着赛巴斯丁,“你还真是会替我着想呢。”

“应该的。”赛巴斯丁低下头,嘴角勾起一丝莫测的微笑。

白没有再说话,赛巴斯丁也没有。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气氛变得似乎有点微妙...

“啊....!无聊无聊...”终于在尴尬没有变得无法挽回之前,白忽然率先泄了气。他一副失望的样子,把身体向后一仰,陷入了宽大的椅子里。

“那么,人呢?”

“兰斯特。”赛巴斯丁叫了一声。事情就这样毫无障碍的进行了下去,仿佛刚才那一丝微妙的沉默从未发生过一样。

门缓缓的打开了,进来了一个畏畏缩缩的男子,穿着破烂的皮袄,脸上带着淤青,胡乱卷曲的头发盖住了额头,身上似乎还散发着一股诱人的烘烤的香味。

“他叫做兰斯特。”塞巴斯丁介绍着。

“山之民?”白当然对于这个彪悍的民族有所耳闻。那是个相当野蛮的民族,大多都是凶悍骁勇的家伙,而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怎么看也不像是其中的一员。

“是有着‘山之民血统的破界者’。”

“真的?”白一下子来了兴致,差点从椅子上弹射起来。基于对塞巴斯丁这个缺乏幽默感的人的了解,他是不可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的。

山之民虽然凶狠,但这个人丁稀少的部族对于“血脉”是有着相当的执念的。

山之民的血统加上破界者,这可是天赐良机,这下整盘棋的所有棋子都摆到了棋盘上。

但是…

“身上这个味道是怎么回事?”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赛巴斯丁的肚子也跟着翻腾了起来。这个叫做兰斯特的家伙实在是太“美味”了,即便是不用为吃饱肚子而发愁的白也在意起了这个味道。

“雪毡巨鹿的肉。”兰斯特说的时候都要哭出来了。赛巴斯丁虽然帮他平息了骚乱,但波尔特那个吝啬的老头并没有赔偿他的损失。

“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

赛巴斯丁把兰斯特的遭遇以及觉醒的能力告诉了白。

这个少年,啊不,这个以少年姿态存于现世的上古之王,要说什么能真正勾起他的兴趣,那就只有破界者了。这些被当做怪物一样被人恐惧和排挤的存在;或者因为力量而焦躁,自负的不已的家伙们,对于白来说,都像是挚友,甚至亲人一样。

“引导他们走正确的道路”这是白的夙愿。

“烤肉啊!真想尝尝看呢!我们这里可是有对这种食物有着相当偏好的人呢。”白显然非常兴奋。

“不...就算您这么说...”肉也已经没有了啊!!兰斯特腹诽着。

“那个能力,能让我见识一下吗?”

“啊?那个......”

此时的兰斯特内心其实相当的忐忑不安,这里可是暴君尤金斯的城堡。眼前这两个漂亮的不像话的人又是王都来的深藏不露的贵族,在说着他完全摸不着头脑的乱七八糟的话,“破界者”什么的。

他根本无法搞清状况,唯一隐约察觉到的,就是他们应该在谈论自己的“能力”—“感知别人当下想法的能力。”

这其实是一种相当鸡肋的玩意,最多也就只限于让自己在做生意的时候免于被无良商贩欺骗这种程度。但即便是这样,兰斯特其实在内心里也还是恐惧着这份力量。

倾听心声,听起来很便利。但实际上,却更让人痛苦...

兰斯特的父亲是山之民。因为尤金斯的武力扩张,讲战争和掠夺带到了这里,让越来越多本就离世而居的山之民们流离失所,不得不退居到雪尔山脉的更深处。那里究竟是怎样的一片洁白地狱根本无从想像,因为王国的马蹄从未涉足。

在一次小规模冲突中,兰斯特的母亲救下了他的父亲,一个奄奄一息的山之勇士。她帮他疗伤,教他说库伦的语言,帮他躲避卫兵的筛查,甚至,将自己许给了他。

在兰斯特的印象里,父亲永远是一副很疏远的姿态,不苟言笑,沉默寡言。即便在母亲病逝的那天,这个彪悍的男人也未曾流下一滴眼泪。

他并不喜欢他,而看起来他也一样,他们只是住在一起。兰斯特每天都看着父亲跛行的背影消失在风雪里。在天黑之前,他会带着猎物回来。一只羊,一头小鹿,一头猪,或者是一条狐狸什么的。他每次只把一部分切下来,用娴熟的手法生着木炭,把肉烤的芳香四溢,其余的则分为不取的送给村民们,这或许就是他们没有告发父亲的条件?

年幼的兰斯特还无法明白大人之间复杂的利益连锁。当然,他也并不关心。

只有沉浸在肉香里的时候,兰斯特才对他有那么一点点“父亲”的实感。

然而,就在前不久,仅存的这一点点实感也随着父亲的背影一起消失了。

年迈的父亲走进了风雪,再也没有回来。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扛起了父亲制作的枪矛,踏着父亲踩过的积雪走进了山里。即便只是山脚下的针叶林,风也要比村子里大上好几倍,每前进一步都要使出浑身的力气来。但长时间不动的话,又很快就会察觉到身体开始变得僵硬,慢慢失去知觉。

原来,父亲每天都是在这种地方为自己和村民们狩猎的。

跟大多数叛逆的孩子一样,一旦稍微体会到了父母的不容易,心里一下子就会变得沉甸甸的,这让兰斯特的脚步变得更加迟缓了。

风雪已经大到快要睁不开眼睛,要不是不远处传来几声野兽的低吼,不想葬身兽腹的欲望迫使着他继续前进,可怜的兰斯特恐怕早已变成一座雪山的冰雕了。

等等...

尽管无法集中视线来确认,不过前面似乎有几头雪顶霜狼在撕扯着什么。从大小和轮廓来看,好像是人类的某节躯体。一种不祥的感觉出现了,他有点心慌。

再踏出一步的时候,小腿似乎碰到了什么异物。硬邦邦的触感,显然不是积雪或者冰层。他费力的弯下腰身,摸索着,掏出了半截手制的枪矛。

粗糙,但结实。就跟他背上正背着的那把一样。

那一刻,是兰斯特活到目前为止最为疯狂的一刻。即便现在说起来,他也无从解释自己当时是如何做到的,甚至,为什么要那样做。

但他的确做了,挥舞着枪矛,冲上了雪顶霜狼的餐桌,搅黄了它们的晚餐,将它们赶出餐位。并且疯狂的大叫着,追逐着,竭尽全力攻击着所有眼前可见的生物。

当他终于筋疲力尽的倒在雪地上的时候,雪顶霜狼早就逃窜得无影无踪了。那群谨慎而胆小的投机主义者大概从没有在这里遇到过像兰斯特这么疯狂的人类吧?

他爬起来,努力让自己的呼吸跟得上风雪的节奏。父亲那条跛行的腿上,总是系着一串五彩斑斓的石头,而现在,那些小石子正散落在雪地上,任由风雪慢慢的将它们覆盖...

不会的,像父亲这样经验老道的猎手怎么会被一群雪顶霜狼吃掉?不过答案很快就揭晓了。在他拼命的挖掘中,一颗硕大的鹿头出现了。

身高三米的传说中的巨兽—雪毡巨鹿。

兰斯特听过很多关于这种巨兽的传说,也见过很多描绘于石板和纸张上的画卷。尽管跟父亲一样,巨鹿也只剩下了支离破碎的躯体,不过他依旧可以百分之百的确定这就是那头无数人以为只是传说中的幻兽。

看来,巨鹿和父亲应该是双双毙命在这里的。而那群狡诈的投机者,只不过是交上了好运而已。

真是贪婪的大胃口。所有人都会这样形容这些霜狼。

第二天,迎着朝阳,兰斯特的脸上,身上,挂着夸张的霜雪出现在了这荒僻的小山村里。他疲倦的拖着一节巨鹿的残肢,脸上毫无生气,似乎连灵魂都被冻僵了。

在足足昏睡了一天一夜之后,兰斯特为父亲举办了一个小小的葬礼。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在那冗长的梦魇里哀叫挣扎的了,甚至忘光了究竟梦到了些什么。他连自己是如何在黑暗中走进风雪弥漫的山脚,又是如何归来,都已经没有太多印象了。

“节哀吧兰斯特。”

“你父亲是个伟大的人。”

“我们都会记得你父亲的。”

“我们也跟你一样难过。”

过来悼念的村民们都会取走一块巨鹿的肉,就像往常兰斯特的父亲那样,兰斯特也做了同样的事情。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应该是对父亲没有什么感情的。至少,现在都没有感觉到巨大的悲伤。

拿过鹿肉的村民们都会拍拍兰斯特的肩膀,或者拥抱一下,表达谢意,亦或对他父亲的缅怀。

然而,兰斯特在跟他们接触的一瞬间,脑子里清清楚楚的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这把岁数了还逞什么能啊。”

“这老混蛋,会把霜狼群引进村子的!”

“哈哈哈,终于死了啊,这个山野人。”

“真是会给人添麻烦。”

......

都是他熟悉的,听声音就叫得出名字的人......兰斯特看着村民们一张张满是悲伤的脸,一时间有点恍惚......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对这种能力的驾驭越发的娴熟起来。但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并没有让朴实的兰斯特沾沾自喜,他反而开始觉得恐惧。

他触碰了太多人:认识很久的朋友,相处很久的邻居,每天见面都会热情问好的村民,甚至是路过的流浪者,行商,异乡客......他们的心声无一不让这个老实的小伙子感到恐惧。

他开始拒绝跟别人接触,最后逃离了那个穷困荒僻的山村......

直到刚才,他还被塞巴斯丁那恐怖的心声吓得惊魂未定。像是恶魔的低语,在他脑中经久不散。而这个可怕的家伙却对眼前这个漂亮的少年毕恭毕敬,而这个少年,似乎正兴致勃勃的说着自己的能力。

他感觉自己已经快要承受不住了,会死吧?或者是把脑子掏出来展示?早知道就不该耍那种小聪明,啊!哪有什么早知道.......

兰斯特已经没办法遵循逻辑来思考了。

“你不要害怕。”

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兰斯特身边,抬起的胳膊眼看就要落到他的肩膀上。

不,不要啊!兰斯特的心里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哀鸣。

但是,已经触碰到了。

白的手轻轻的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一瞬间,这个充满恐惧的男人看见了巨大的光芒,毫不吝啬的洒满大地的光芒。

柔和,温暖。

荒凉的土地接连不断的绽放出大片大片洁白的蔷薇,花瓣像水晶一样饱满而剔透。他仿佛置身于天空,大海,宇宙星河,繁星都围绕着他,轻轻的托起他;身体像被松软的棉花糖所包裹着,安详又平和,带着丝丝甜意,让人陶醉。

啊.....这是见识了多么美好的世界啊。

“真是厉害啊兰斯特。”白的话语中夹杂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他已经放开了他的肩膀。

“啊...那个...我...”兰斯特猝不及防的被拉回现实,一时间随着幸福飘荡的心情竟也无法平复。

“来,到我们这里来吧。”少年向他伸出了手。

兰斯特迟疑了一下,也缓缓伸出了手。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这些人需要自己干什么,但这位少年内心的憧憬实在太美好了。

可以的吧?跟着这位“大人”,总要比颠沛流离的逃避要踏实得多吧。

两只手握在一起,兰斯特又看到了那副让人陶醉的景象,真是不错啊,这样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