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和你强调一遍,我是一名漫画家。”

医务室的空调开的很足,和酷热的外界简直是天堂和地狱的区别,但身处于天堂的三人中,真正在享受这份舒适的却只有一个——姜忱悠闲地靠在床上,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两个橘子剥了起来。

酸甜的清香瞬间弥漫开来,坐在房间里唯一一张书桌前的孟朵朵吸了吸鼻子,嘴角抽搐了两下,手中握着的笔杆被捏的咔咔作响。

“你在听我说话吗?”

“啊啊,”姜忱敷衍地点点头,“漫画家漫画家。”

明显是没在听。

孟朵朵的笔尖猛地一抖,在面前的白纸上留下了两个墨点。笔杆再次发出了危险的声音,她深呼吸了两下才总算没大叫出声,但说出的话,也充满了咬牙切齿的味道。

“我的意思是说,作为漫画创作者!我的笔不是用来伪造病假条这种东西的!”

“那你现在有在画漫画?”姜忱轻飘飘地就给了孟朵朵一个暴击,“有连载?有改编?有出版单行本?”

孟朵朵说不出话来。

“而且你要弄清楚,现在不是我在拜托你做事。”

姜忱总算舍得抬起头了,淡漠的眼神让孟朵朵下意识地感觉到了危机,他的嘴角又一次挑起恶作剧一样的笑,孟朵朵的直觉开始在脑中大声鸣响警报。

“震惊,延迟毕业的大五学姐,竟装嫩混入新生军训队伍。不知道校内新闻会不会喜欢这样的爆料啊。”

“你是魔鬼吗……”

“不,我只是有一个小小的,你用几分钟就能实现的愿望而已。”

孟朵朵的笔尖狠狠地插进了面前的白纸里,她瞪着姜忱,坚决不肯露出一点溃败的样子,一开口,却已经是败家之言:“请假理由写什么?”

“你随意,不过麻烦编得逼真点哦,学姐。”

刺啦一声,那张无辜的白纸只来得及发出最后的哀嚎,就被尖锐的笔尖一撕两半。

“怎么了学姐?这么大火气。”姜忱却还一脸看好戏的样子,“要不要考虑给自己也写一张,待在医务室里吹吹空调降降温啊。”

“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

“那可真是遗憾。没了我和那边那位室友贴心的陪伴,你之后的军训时光一定非常寂寞。”

“这也和你……诶?”

孟朵朵突然愣住了。关于姜忱的事情先忽略不计,确实,今天的事过去之后,段筱琬肯定不会继续军训下去了,那么……自己还留在队伍里究竟是要干什么?

各种想法在脑子里飞快闪过,然后她面色不变,手上却飞快地把新画的病假条上的名字写成了自己。

反正主谋是姜忱,自己只不过是从犯。而且比起只是想去看游戏比赛的那家伙,根本目的是照顾室友的自己可是高尚多了,顺手做张自己的假条又有什么关系。

这么想着,孟朵朵愈发理直气壮了起来。

只要之后段筱琬自己去申请一张假条,她们两个就可以彻底逃离军训的牢笼,在树荫下愉快地度过之后的一星期时间啦。

想象着要怎么和段筱琬打发之后的时间,刚刚被姜忱弄得差到极点的心情立刻就恢复了。

她将给自己的假条反过来扣在白纸堆上藏起来,摆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将姜忱的那张假条递了过去:“给,这下我们算两清了吧,那件事不许再提了。”

姜忱挑了挑眉,接过假条打量了几眼,这才露出了笑容:“挺棒的嘛,不愧是漫画家。”

“你——”

“好,这间医务室就让给你们了,我先走喽。”趁着孟朵朵发脾气之前,姜忱灵活地床上跳了下来,顺手将另一个橘子放到了孟朵朵头上,挥了挥手上的假条,就打开门要走。

“喂!等等!”虽然有些不情不愿,但孟朵朵还是出声音叫住了正要出门的姜忱,“你要去哪儿?病号就老老实实待在床上休息才对吧。”

“哈?”

姜忱转过头,好像是真的因为孟朵朵的话感到惊讶。

“你在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你不是因为昨天熬夜身体不舒服,所以才来医务室休息的吗?”

“噗。”姜忱突然笑出了声,孟朵朵皱着眉看他,发现他虽然没发出太大的笑声,五官却已经笑到快要扭曲。见状,孟朵朵都快要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傻话了。

他就这样抱着肚子笑了将近两分钟,才总算停了下来,然后给了孟朵朵一个好笑和同情夹杂的眼神。

“那当然是装的啊。”

“……哈?!”孟朵朵瞪大眼睛,伸手指着他刚想说点什么,姜忱却飞快地打开门溜了出去。

只留下了一句语速飞快的话:“陪你折腾了那么半天,还不让我自己想办法休息一下吗?”

砰的一声,门自动关上,只剩下孟朵朵对着门上挂的人体解剖图发呆。

几秒种后……

“这个骗子!”

这样的怒吼直接穿过窗子,传到了外面的操场上。

“嘿,姜忱,你在这儿啊。来打球吗?”

外面的军训大队也已经迎来了休息时间,有同班同学趁机弄了篮球,正打算找人一起玩时刚好撞见了正从医务室出来的姜忱。顺手就将篮球朝他扔了过去。

姜忱随意抬手接住,笑了起来,直接在手指上转起了球:“好哇,休息了半天,运动运动刚好。”

医务室里,孟朵朵生气地抓起刚才被放在自己脑袋上的橘子,原本打算扔到门上,犹豫了半天却还是舍不得这么浪费食物,于是愤怒地剥开橘子,大口地吃了起来,那架势就像是在嚼碎姜忱的骨头。

不过对于食物,孟朵朵从来不会撒谎。

“……好吃。”

顺便一提,之后姜忱在运动场上大放异彩,接连得分,以完全的姿态碾压了刚结束军训的,筋疲力尽的对手们。

借此获得了足够的运动量之后,他就心安理得地交了病假条,跑去看自己心心念念的游戏比赛了。

而孟朵朵那边,却远没有这么幸运……

***

“朵朵,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

第二天的军训开始之后,孟朵朵毫不犹豫地就拉着段筱琬去了老弱病残聚集地——操场边的树荫下,占了个凉爽的好位置。

孟朵朵已经做好了准备,坐垫,装满水的水杯,甚至还在口袋里装满了小零食。如果能够忽略掉偶尔吹来的热风,和操场中央不时传来的口号声,这简直就是完美的户外野餐。

不过对段筱琬来说,这套准备似乎是有些过头了。

“我们……只是能够休息而已,准备这么多东西……”

被孟朵朵强行按在坐垫上的段筱琬显得有些坐立不安,简直就像是运动会上被不请自来的家长拼命喊加油的孩子——孟朵朵准备的东西绕着她堆了一圈,也确实显得有些鹤立鸡群。

“没事没事,不要担心。”孟朵朵将试图站起来的段筱琬又压了回去,“让你休息好了才最重要的,身体要紧。”

“可是……”

段筱琬还想说点什么,却被段筱琬直接塞了一颗糖进嘴里,后半句话变成了沉闷的呜呜声,只好认命地闭嘴坐下,露出无奈的苦笑。

虽然做这么引人注目的事情有点不好意思,但是孟朵朵这样的行为,她并不讨厌。

简直就像是朋友……这就是朋友,对吧。

“嘿嘿,完成。”

孟朵朵将最后一片落叶清走,自己大咧咧地坐到了段筱琬旁边的地上,顺手拿着旁边放糖果的盒子给其他因为各种理由不用训练的同学们分了起来。

在树荫下坐着的大多是些女孩子,有了糖果的联系,很快就聚在一起说起话来。这里面有真的体弱的,也有同样找理由请假躲军训的。在意识到作假的并不只有自己之后,孟朵朵更是自然地享受起这轻松的状况了。

在和女孩子们叽叽喳喳一起讨论各种话题的中间,孟朵朵还偷偷和段筱琬小声说了两句话。

“你看,就算不在太阳下受苦受累,不是一样能交到朋友嘛。”

段筱琬笑而不语——她的嘴里塞满了小点心。

但意外,总是会在你放松警惕的时候出现。

“孟朵朵,你好像挺自在啊。”

又一次中场休息,李教官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来到了老弱病残集中的这个角落,并一眼就盯上了孟朵朵。后者心脏猛地一跳,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状况。

“哈哈哈李教官好啊,我这不是紫外线过敏了吗,没办法……其实我也很想赶快回到军训队伍中去的!”

战术!抢占先机!

如果你在一件事上理亏,那么在对方怀疑并提问之前,抢在他前面主动提起这件事,对方就会认为你问心无愧,从而不再怀疑。

“哦?你想回去?”李教官似笑非笑的看着孟朵朵,“不嫌累?”

孟朵朵立刻开始了拨浪鼓式摇头:“不嫌累不嫌累,而且军训嘛,和同学……不!和战友们一起出汗,一起休息,一起感受这青春的活力才是真谛啊!有了这样同甘共苦的经验,我们才能获得最深刻的友谊!”

她说得慷慨激昂,差点都把自己感动到了。这样李教官肯定不会再说什么了吧。

可当她抬头看向李教官的时候,看到的却还是那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那……那个……李教官,”孟朵朵心脏咯噔一下,暗叫不好,“您来探望我们这些老弱病残的……有什么吩咐吗?”

战术!卖惨示弱!

通过强调老弱病残这个词,让对方意识到自己属于弱势群体,无形中为他套上了一层道德的枷锁,让他无法提出太多过分的要求。

“吩咐谈不上。”

看到李教官听了自己的话,反而露出了一个笑容之后,孟朵朵已经有些意识到了自己退败的结局。

李教官锐利的目光扫过树荫下的人群,就像是老鹰看着一群瑟瑟发抖的鹌鹑。

“只是我们一致认为,要让因为各种原因而无法参与军训的同学们,也感受一下集体活动的气氛。所以希望你们各位,都能来参加军训结束最后的文艺汇演。”

然后他顿了一下,看着孟朵朵,说了最后一句话。

“一起感受青春的活力。对吧。”

“对……您说的……都对……”

孟朵朵咧着嘴,试图摆出热情而狗腿的笑脸,但明显失败了,那个半成品的笑容凝结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鬼脸,产生的效果十分滑稽。

“之后各队教官会通知你们具体的排练时间,如果有特殊情况实在不能参加的,可以直接来找我说明情况。”

说这两句话的时候,他一直看着孟朵朵,明显是有所针对。而孟朵朵只能继续挂着那副牙疼似的表情,不停地点头来表示认同。但脑子里已经在密密麻麻地刷吐槽弹幕了:说的好像很民主大度但实际上根本没给别人选择的余地吧,文艺汇演都不能参加的人根本就不可能还来这里吧,不管怎么想这个文艺汇演都是在针对我们这群人啊!

李教官不需要像孟朵朵一样在脑子里琢磨一堆话术战法,只要直白地说出来就行了,因为这是已经决定了的事项,也就是所谓的,一力破万法。

和段筱琬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无奈,不过孟朵朵的无奈背后是挫败和暴躁,而段筱琬的无奈背后却是好奇和跃跃欲试。

“朵朵,我们一起加油吧。”

李教官心情不错地离开了,段筱琬也终于把嘴里的点心都咽了下去,抓起孟朵朵的手开心地说道。

“哈……哈哈哈……”

刚刚进行了一大串激情发言的孟朵朵,实在是没办法说出什么反驳的话。只能干笑着,默默地流下冷汗。

而李教官将所有的病弱同学聚集地都转完之后,突然意识到好像没见到某个人,于是转身问了身边的另一个教官,而他刚好就是心理系队伍的教官。

“昨天我记得医务室里还有个男生,说是身体不舒服要请假休息,可晚上我又看到他生龙活虎地打球去了。刚才好像也没见到他,回你们队伍里去了吗?”

“你是说姜忱吧,他今早交了假条,可能是回宿舍了吧。”

轻哼了一声,李教官已经在心里断定这小子也是找借口逃军训了,于是也顺口问了一句:“他是什么理由?”

“好像是……紫外线过敏吧。”

“哈,真巧啊。”

李教官说了一句让对方不明所以的话,挥了挥手,回到了自己队伍里,将刚度过短暂休息时光的同学们都叫了起来:“训练继续!”

操场上,很快又被愁云惨雾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