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突然一阵嘈杂。
孟朵朵从一堆画满了人体结构的白纸中探起头来,虽然为了维持注意力她一会板绘一会手绘,但接连画了几个小时,目光还是有些涣散。她错过了午饭,只吃了点沈淼之后送来的零食,现在肚子已经饿得直叫了。
看了下电脑屏幕上的时间,差不多已经要吃完晚饭了。她疲惫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发现天居然已经黑透了。
小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暴雨,接连不断坠下地面的雨滴快到让人恍惚间会觉得自己看到了无数银针从天而降,地面被砸成了白茫茫的一片,窗子也被暴风吹得桄榔作响。
难得的假期,竟然一直遇上这种天气。
孟朵朵叹了口气,也发出了和沈淼相似的感慨。顺便还加了一句,难道是老天知道我的稿子没画完,所以特意下场雨让我在屋子里赶稿的?
这么想完她自己都笑了。
要是上天真的这么眷顾她的话,真希望能帮忙送几本漫画教材过来啊。
稍微收拾了一下桌子,她准备下楼吃饭,刚开门就看到急匆匆爬上楼,丢掉了平常的冷静,显得有些慌乱的姜疏。
“你看到姜忱了吗?!”姜疏急切地问道。
孟朵朵茫然摇头:“早上之后就没见过了。”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姜疏这个样子,于是也立刻跟着不安了起来:“出什么事了吗?”
姜疏愣愣地看着她,没能第一时间回答问题,这一点都不像姜疏的反应让孟朵朵更紧张了。
“难道是……姜忱怎么了吗?”
“还没有。”姜疏慢慢地摇头,“暂时……还没有。”
孟朵朵跟着姜疏回了一楼大厅,发现大家都聚集在了这里,桌上的饭菜还热腾腾的散发着香气,却没有一个人动筷子,所有人都和姜疏一样神色凝重。
而在大门口,还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他穿着一件厚厚的黑色雨衣,就像一只从半掩的门里挤进屋子的乌鸦。
“到底怎么了?”
孟朵朵焦急地问道,然而回答她的人,却是那个陌生人。
“我是这片别墅区的管理员。”他简单地表明了身份,“不久之前,附近同样在度假的住户看到你们这栋屋子附近,有一个人影摔下了山崖。”
脑子里翁的一下,什么思考什么语言都变成了碎片,孟朵朵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半个身子都已经湿了,手臂被姜疏用力拉着,就这样将自己从门边扯回了大厅。
“冷静。”姜疏对她说了两遍,“冷静。”
冷静?
能怎么冷静?为什么要冷静?冷静是什么?而且姜疏你,明明手掌也在颤抖了,为什么还要让我冷静?
孟朵朵的身体里仿佛有一团冰冷的火焰在燃烧,她用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控制自己紧紧闭上嘴巴,这样才不至于对同样在担心的人说出什么难听的话。
“……总之,我们已经成立了临时的搜索队。你们请在家里等待,不要随意外出。”
管理员的话在她的耳中已经变成了聒噪的蜂鸣,要全力集中精神才能听清楚他说的话,大脑分析力也慢了好几拍,管理员已经又说了好几句话她才理解搜索队的意思。
他话里话外都在让他们放心,但那莫名沉重的语气却仿佛在暗示他们,在这种天气摔下山崖已经是凶多吉少。
“为什么?”孟朵朵发出的声音有些空洞,因为她不知道该在这句话里放入什么情感比较好。
她向来觉得自己最擅长对于情感的描绘,可现在她却仿佛被和情感剥离开来。
“还没确定那个人就是姜忱对吧,我们……对,对了,给姜忱打电话……”
她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没人阻止,他们都已经试过,但不管是电话还是什么,都是无人接听的结果。
“根据目击者的描述来看,那个人摔下去的地点只有你们这栋别墅附近有路通过去,而周围近点的房子今天都没有住人,你们还刚好有个同学联络不上,所以大概率……”
又重复了一遍搜索队会全力搜索,请待在室内不要乱跑,管理员就告辞离开了。
门打开又合上,只在地毯上留下了一点水渍。
孟朵朵盯着那块潮湿的地毯,心里突然涌上一股不真实感。什么被人目击到跌落山崖,那不是推理小说中才有的桥段吗?而且大概率是有人为了不在场证明制造的假象,而姜忱怎么可能卷入这种莫名其妙的案件,他又不是侦探,只是个普通的喜欢打游戏的大学生吧。
早上不是还站在这里吗?
她不愿意去想糟糕的可能,可越不愿意去想,一些让人想要放声尖叫的场景越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我也出去找他。”
孟朵朵面无表情地冲回房间拿了雨衣,那架势看上去就像谁要阻止她就要和谁拼命是的。被她的气势和周围的气氛吓了一跳,一屋子的人居然都没能拦住她,就这样让她冲进了外面的瓢泼大雨里。
“快去追她!”
姜疏第一个反应了过来,拿出从刚才开始一直藏在背后的雨衣丢给刘昱新,后者闻声立刻套上雨衣追了出去,姜疏则留在原地看向众人:“我……”
“好了别说了时间紧迫。”
沈淼突然打断了她的话,从客厅角落的柜子里翻出了一个黑色的大包,从里面拿出了好几个对讲机分了人手一个:“这种天气手机不太方便,用这个联络比较好。”
其他的人拿了对讲机,也都默默地套上了雨衣。
姜疏瞪大了眼睛:“你们……”
“是咱们。”沈淼给她手里也塞了个对讲机。
没人有异议,没人提问题,虽然姜忱是她的弟弟,但这群人却好像一点都没意识到自己可以事不关己地高高挂起。
他们甚至比姜疏自己动作还快地冲出了门。
“咱们走吧。”
沈淼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姜疏苍白的脸上扯出一抹笑容:“好。”
雨大得看不清前面的路。
一行人在别墅门口分散开来,他们得知的信息有限,只能尽量扩大搜索范围。孟朵朵好几次险些摔倒,要不是身后的刘昱新扶住了她,她都要直接从倾斜的山路上滚下去了。
“要不然你回去吧。”刘昱新努力了好久才鼓起勇气说出这句话。
“如果是姜疏不见了,你会现在回去吗。”但孟朵朵挣脱了他的手,只用一句话就堵住了他的嘴。
他们选的这条路有点陡,周围也有不少粗壮的树木,孟朵朵心里着急,走的飞快,再加上这条路弯弯曲曲,很快她就将刘昱新的喊声甩在了身后。
脚下不断地打滑,为了不让自己摔倒她只能选择撞在树上。粗粝的树皮磨破了手掌,血很快被大雨冲掉露出发白的创口。
但她反而越跑越快。
“姜忱!”她不知道姜忱可能会在哪里,但心里的某个地方觉得他摔下山崖这种可能太过荒唐,可见不到人又无法安心,于是她只能在喧闹的雨声中大喊他的名字。
没关系的。
他是那么讨厌的家伙。
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什么地方,不管她怎么想,也总是会在各种地方不期然碰面的牛皮糖。
总是能一眼看穿她甚至对自己都要隐藏的想法,一针见血地指出她不愿面对不想正视的讨厌的事情,逼着她激着她去直面那些东西。
所以才说你讨厌啊。
孟朵朵不停地叫着姜忱的名字,雨水跑到嘴里,跑到脸上,落到眼睛里。
“姜忱!”
所以说叫你讨厌鬼不是没理由的啊!
总是,总是,总是一遍遍地提醒我那些讨厌的事,尖锐犀利到不可思议地撕开我为自己构建的壳,仿佛站着说话不腰疼一样高高在上地在前面说着朝前走啊。
明明换一种方式不会被讨厌的。
明明点到为止地提醒就能被礼貌地接受。
明明他应该有一百万种方法更加平和,更循序渐进地和自己成为正常的朋友。
“姜忱——”
可是为什么呢?
她擦掉不断低落进眼睛里的雨水。
她现在无比地怀念他那些讨厌的地方。
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
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会那样毫不留情地掀开她蜷缩的壳,给她看外面的天空。
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会那样刚好地出现在她觉得寂寞的地方,对她露出一个坏笑。
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会她想要攀登的高塔后面伸手推她,在她自己都觉得疲惫的时候跟她说你能做到。
“什么啊……”
就算不明白胃痛的用法,就算到现在还记不住绅士的含义,就算不知道自己以前的事情,就算才认识几个月连“朋友”的称呼才刚刚得到……
她也是在这一刻才突然意识到的。
你这讨厌的,甩不掉的,任性的,自说自话的家伙。
不是已经比谁都更加了解我了吗。
“姜忱——”
雨水好咸,落到眼睛里会很痛。
你要赔我。
“叫我呀?”
孟朵朵转头,看到姜忱裹在雨衣里,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黑色的大包。
“有点事,就下了趟山,山上怎么了吗?”
她从来没这么喜欢听到他的声音。
“你没事啊。”
嗓音有些沙哑,她想哭又想笑。
“我能有什么事?你……”他的嘴角挑起了熟悉的坏笑,“不会是想我了吧?”
“笨蛋。”
孟朵朵笑着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