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姜疏和刘昱新在别墅的天台上碰面了。

姜疏刚打开天台的门,就看到刘昱新一个人老老实实地坐在临时搬来的凳子上看书。

这里的风有点大,他背对着风吹来的方向坐着,但同时也背对着光,即将落下的夕阳挣扎着从浅灰色的云层中透出微薄的橙金色,洒在专注读书的刘昱新身上,像是在一片阴影里用最鲜明的颜色描出了一个轮廓。

视线不受控制地就想集中于那一点,然后将那个轮廓的描绘方式记在心里。

她隐约明白这种心情是什么意思,所以就算清楚那两个小丫头自以为遮掩得很好的目的,她还是装出被骗的样子过来了。

天台上除了两把椅子,和装着望远镜的两个黑色布包外什么都没有,看上去比院子还要空旷。

那两个人真是连一点表面功夫都没做,望远镜也只是随意地扔在地上,再加上在明知道今天阴天的条件下大力邀请他们来看星星……也就骗骗刘昱新那种从来不对人设防的人了。

不对。

姜疏自嘲地笑了两下,这个骗局大概最开始就只打算骗刘昱新,她们是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会来,所以干脆不浪费精力糊弄自己了吗?

好吧,她得感谢室友们对她的了解。各种意义上的。

“你也是被叫来看星星的?”

她露出一个笑容,走上前去。

刘昱新从阅读中被打断,开始眼中有些茫然,但见到是姜疏后,瞳孔深处立刻就炸开了一点小小的欣喜,只是他自己都对这种欣喜有些害羞,所以立刻装作推眼镜的样子低下了头。

之前见面的时候姜疏没这样仔细地观察过刘昱新的表情,这还是第一次见到那如小小的星子一样的光,她突然明白为什么每次她叫住刘昱新,对方的第一反应总是低下头了。

有点可爱。

她想着。

“今天大概看不见星星了。”姜疏抬头观察天空,虽然今天的风一直很大,但不远处的乌云却不管风怎么吹都纹丝不动,“之后可能会下雨。”

“嗯。”刘昱新点头,只发出一个表示认同的音节。

最近两人之间的相处总是这样。

如果换成别人,姜疏肯定会在意识到的第一时间就直白地询问对方原因,可换成刘昱新,她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微妙的关系。她就像是在手里握住了一个易碎的瓷器,一个不小心用力大了点,都有可能导致这精美的艺术品碎成片片残骸。

她背过的最复杂的案例好像都没有这道复杂的现实问题难解。

毕竟题目总是有例可寻,这种心情却因为对方的独一无二成了世间唯一。

有些头疼地看了一眼低垂着头的刘昱新,她的思维却突然发散到了别处。她想说你太瘦了,该多吃点,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对男生说这种话可能有些不好,所不定这个敏感的家伙又会因为自己这随口一说去报个什么运动社团,把原本就紧张的行程弄得更满。

虽然她其实挺希望他能好好锻炼一下的,这么细胳膊细腿的,连女孩子都打不过是不是太危险了。但现在明显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所以只能把快要成型的句子重新吞下。

好了,她现在完全明白为什么谈恋爱的人总会有那么多烦恼了。

男孩子的心思太敏感太难猜,她实在不懂。

“天台风大,我们回去吧。”反正也找不到别的话题,也明显看不了星星,姜疏觉得与其站在这里吹风不如去楼下一起喝杯咖啡。

没看只穿了一件薄衬衫的刘昱新已经瑟瑟发抖了吗?

“好。”

她说的话几乎就没见刘昱新反对过……除了那几次约会的暗示。

所以说男孩子的心思太难懂了。姜疏难得地在心里为一个问题抱怨了两遍。

可就在两人决定离开天台的时候,老天突然兴起想和他们开个玩笑,于是狂风骤起,通往别墅内部的那道门嘎吱地晃了两下,在两人震惊的目光中轰地合上。

然后咔嚓一声,再也打不开了。

姜疏跟刘昱新面面相觑。

“怎……怎么办?”确认了好几次那道门确实没法从外面打开,刘昱新看上去有些紧张,四下张望后没找到能用的道具,趴在天台边的栏杆上往下看,四层楼的高度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跳下去的,但他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朝着姜疏伸出了手,“我,我抱着你跳下去,不会让你受伤的。”

姜疏愣了一下,又感动又觉好笑地晃了晃手机。

刘昱新的脸瞬间胀成一片红色:“我……我,我不是……”

也不知道他想说不是什么,姜疏已经开始打电话了。可今天她们的运气明显也非常糟糕,连着给三名室友的电话全都没打通,再检查手机就发现可能是因为在山里的关系,信号都时断时续。

“求救无门。”姜疏将已经没用的手机收起来,把椅子拖到一处避风的地方,示意刘昱新过来坐下,“反正等他们发现我们不见了就会找过来,在那之前先等等吧。”

“嗯……哦。”

两个人就这样排排坐,看天空。

风吹得越来越大,树叶刷拉刷拉的声响都快成为了一种噪音,天色还逐渐转暗,周围景物的色彩逐渐消失,最后只剩下黑白灰三色构成的阴影和色块。

可能是因为等得无聊,也可能是因为黑夜成为最好的掩护,当然最可能的理由还是在两人等待的这段时间里,一段像样的对话都没能成立,姜疏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刘昱新。”

“怎么……怎么了?”

“我很可怕吗?”

“怎么可能!”

“那你为什么总是一副很害怕的样子?和我说话让你不开心吗?”

“不是!没有!姜疏你很可……可……可以和你说话是我的荣幸!”大喘气着说完这句话,刘昱新真的像是刚跑完步一样,按着胸口呼吸加速。

“普通地说话不行吗?我们也算是朋友吧,我也不是学姐或者前辈。”

“但是……比学姐和前辈都耀眼得多。”

这句话他说的很小声,融进了风里,姜疏没能听见。

“你的演讲比赛。”姜疏突然换了个话题,但更让刘昱新的心脏提了起来,“没给我邀请函呢。”

这样的比赛一般都会在前排预留几个位置给参赛选手邀请自己的朋友来看,但刘昱新的那张邀请函,却在寝室的抽屉里压到最里面,犹豫了几次还是没能送出去。

“我不会得奖的。”他有些消沉地解释,“说不定还会出丑,我……我没什么强项,不想让你……让别人看到。”

他的逻辑有些支离破碎,但姜疏能听懂。

讨厌自己现在的样子,想要变得更加八面玲珑,想要成为对谁都能侃侃而谈的那种人,想要将最好的样子展现于人前。他为此付出了努力,却受限于性格和对自己的认知。

不想让你看到我不堪的样子。

他是这样说的。

但是这让姜疏开心不起来:“你现在就已经很好了。”

刘昱新用力摇头:“姜疏你……不管什么都能做到最好。我,如果我什么都做不到,是没资格跟你……跟你说话的。”

姜疏觉得自己现在是找到了问题所在,却对着千绕百结的线无从下手,她觉得刘昱新的担心只是杞人忧天,可对方又是全心全意在为这种事情苦恼。

云层后的最后一缕阳光也消失了,树林和天台都被染上了寂静的黑色,在看不见周围的情况下,耳边吹过的风声更吵了,姜疏猛地站了起来,弯腰凑近刘昱新的脸,只有这样他们才能看清彼此的眼睛。

“我和你说话的时候,从来没在乎过你对外表现得怎么样。”

“可是……我不想让别人说,你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我想听到别人说,姜疏真厉害,就连她的朋友都很厉害。”

我不想成为破坏你完美的污点。

呼啸的风声中,夹杂了一阵卡拉卡拉的不和谐音,像是干枯的枝桠被硬生生折断一样尖锐刺耳。

姜疏没再说话,只是低头盯着刘昱新的眼睛,默默地表达自己的不认同。

刘昱新被盯得很不好意思,晃了晃身子想要移开目光,这时又是一阵狂风,他被吹得难受刚想闭上眼睛,就突然看到不远处一个黑影被裹挟在风里朝着姜疏的后脑飞来。

他没有太多考虑的时间,事实上他也没有去思考,身体就像本能地一样在大脑下命令前就行动了起来,抱着姜疏交换了两个人的位置。

下一个瞬间,他的背后挨了重重一击,眼前一黑,身体一软就要摔倒,但他还记得自己面前就是姜疏,所以挣扎着伸手扶住了墙壁,却马上又发现这个动作刚好把姜疏圈在了自己的胳膊和墙壁构成的环里。

一段枯木格楞楞地滚到了地上。

刘昱新的大脑变成了一片空白。

女孩子的身体比想象中还软,仿佛还闻到了一股似有似无的清香,姜疏的温度从正前方传了过来,让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这时应不应该呼吸。

“别人可不会为我这么做。”刚和危险擦肩而过的姜疏却笑了起来,“你会为别人这么做吗?”

“我……”刘昱新犹豫了,或许换成别人他依旧会试图帮忙,但怎么想都不觉得自己能像刚才那样,甚至连思考都不需要就驱动着身体冲向危险。

他的表情给了姜疏答案,后者给了他一个“看吧”的表情,然后伸手覆上他钝痛的背。

“所以你不需要在意别人对你和对我的看法。”

姜疏从没想过自己也会说出这样的话,但她也知道不说清楚的话刘昱新一定又会钻牛角尖,好在现在已经是夜晚,对方看不见自己的脸在逐渐泛红,而还不曾减弱的风声,也成了声音的护盾。

两人的距离逐渐缩短,有那么一瞬间,她听见两人的心跳声音的重叠。

她看着刘昱新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因为你是我,一个人的英雄。”

这下,刘昱新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保持着这个姿势好半天,他终于回过神,大脑一片混乱却还觉得自己必须得回应点什么,可张开嘴看到姜疏的笑容后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啊啊哦哦了半天,总算找回一点自己的声音:“我……”

“姜疏!没事吧!我们好像听到什么声音……”

这时旁边的门却被大力撞开,许久不见他们两人的同伴们一股脑地闯了进来。

他们眼中见到的场景是什么样呢?

刘昱新看着自己还撑在墙上的双手,和面前的姜疏,鸵鸟似的拒绝知道。

“咳咳咳咳咳咳!”姜忱大声地干咳了起来,看向刘昱新的目光有些冰冷。

“我……我什么都没做……”他毫无意义地小声对姜疏解释。

“你说什么呢,不是做了件大事吗?”姜疏一脸正经地回答。

姜忱的眼神更冷了。

但不管怎么样……

“可喜可贺!”

孟朵朵跟沈淼悄悄地击了个掌。

轰隆隆隆——

远处突然响起了一串雷鸣。

“是不是要下雨了?”有人小声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