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啊，你这不是斗志满满吗？”姜忱挑了挑眉，露出了一个充满成就感的笑，“非得别人逼着你看清现实才承认，就算差距很大，你也不能直接认输，你不甘心对吧，不甘心就去把那些大神都干掉嘛。总之先拿下连载，数据……”
可是孟朵朵却说：
“不对。”
她在姜忱的背后揉了揉眼睛，顶着微红的眼眶看着天空。随着夜色渐深，星星也也越来越明亮，闪烁的光点朝着四面八方铺开，看不完，数不清。
她又重复了一遍：“不对。”
姜忱皱起了眉。刚才是孟朵朵不让他回头，现在反倒是他自己有点赌气似的不想回头了：“那难道说你比较想当咸鱼，就这样一直做个小透明跟在大佬的后面说好厉害好厉害。”
“我不想当咸鱼，也不打算只跟在别人身后跑。”
孟朵朵难得这么心平气和地跟姜忱说话，还没被姜忱的节奏带跑。
“我只是想强调一下，我也同样不会将比我厉害的人当成必须超越的敌人。我的目标不在那里。”
“这次不是因为不思进取懒癌附身才这么说的。我是真的这么认为。”
“重要的是漫画，也只是漫画。”
“那你的不甘心呢？”姜忱问道。
他觉得自己之前预判的发展出了点错误。孟朵朵意料之外的回答着实打了个他措手不及。他已经很久没体会过这种事情失去掌控的感觉了，不免有点气闷，但同时也有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大喊着，真是有趣。
“不甘心啊。但是我的不甘心，一直都只是针对漫画本身的。啊，你知道吗？”
孟朵朵突然笑出了声。
“小时候第一次看到温蒂姐的漫画的时候，我直接哭出来了。哇的一下，哪怕用我最喜欢的烧烤都哄不好的那种大哭。因为我知道当时的我绝对画不出来那种故事。但就算是那个时候，我脑子里也一点都没有想要超越温蒂姐的概念，我满心想的都是，我要画的更好。”
“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以前也有人告诉过我，世界其实很残酷，资源只有那么多，所有人都为了那仅有的一个顶点争得头破血流。但我不这么认为。”
“为什么？”姜忱闷闷不乐地插话，“你又不能凭空变出资源来。”
“不是凭空变出来的啊。漫画的世界原本就没有尽头，什么都有，什么都可能，所以并不存在那种你有了我就没有的东西嘛。”
“对了！”
孟朵朵突然伸出手指向天空。
“假如漫画的世界就是这片星空，金妍妍，温蒂姐，宫月大神都一颗正在发光的星星，而我的梦想，是在这片夜空下添上一颗属于我的星星。别的星星有多大，多亮，都不会动摇或者改变我的目标。因为只要不只看着那些星星，就会发现作为背景的宇宙，是无限大的啊！”
***
宴会已经接近尾声，陆陆续续地开始有人离开，原本略显拥挤的大厅逐渐变得空旷起来。
温蒂和一个有合作的公司谈完了合作推广的事情，看了下时间，长出了一口气，决定找个安静的地方休息一会。却在一个昏暗的拐角被人叫住了。
“温蒂老师。”
是宫月。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摆脱那些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围着她转的编辑和其他作者的。看上去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此刻正靠在墙上，悠闲地整理着自己的长卷发。
温蒂在原地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转身就走，但最后还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叫我温蒂就好。宫月老师。”
“明明我们还是在同一届漫画大赏中出道的呢。”
宫月站直身子，有些怀念地说道。
温蒂却不为所动：“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是啊，可那毕竟只是起点。”宫月看着对面的温蒂，十年前，她也曾经和无数狂热粉丝一起，挤在台下仰望这个用处女作就拿到了大赏的新星，可现在的她身上已经没有一点过去那个漫画家的影子了。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得走了。”
“温蒂老师。”
宫月无视了温蒂刚才说的话，叫住了她。
“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温蒂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
“你到底为什么不再画漫画了呢？”
温蒂的表情更奇怪了：“今天怎么都喜欢问这个。只是不想画了，就不画了，有什么问题吗？”
“我不相信。”宫月瞬间反驳，“我看过你的作品，至少过去的你是当之无愧的漫画家，而对漫画家来说，漫画本身就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病，一种能轻易上瘾的毒，我不相信你能那么轻松地割舍掉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这不过是理想论而已。看看现实吧，宫月。我不想和你们这些轻松就能画出名作，轻松就能站上最高点的人抢东西，难道就必须被当成逃兵看待吗？有时候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吧。”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不过，我明白了。”
宫月迈开脚步，走向温蒂。
“你的想法是错的，漫画的世界没有那么狭隘。它或许有一个看得见的边界，可那并不是牢不可破的围墙。只要你想，大可以在围墙上开个洞，创造出属于自己的空间。”
“就像你漫画里的名台词？‘你的世界，没有边界’？”温蒂摇了摇头，忍耐着没发出嗤笑，“那只是因为你是天才。”
宫月慢条斯理地反驳：“只要有真心想画的漫画，任何人都是天才。”
温蒂的话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感情，可惜是讽刺：“你该去对那些不断扑街腰斩，最后黯然放弃的年轻人们说这话。你知不知道每年有多少人满腔热血地想画漫画，又有多少人无奈地放弃离开？”
“那不过是爱不够罢了。”
宫月叹了口气，继续向前迈步，和温蒂擦肩而过。
“如果他们爱的真的是漫画，原本就不会只看着我们，他们该看着的，是漫画。”
而温蒂还站在原地，牵动嘴角的肌肉，扯出了一个僵硬的冷笑：“占据着最大推荐位和宣传资源的胜利者在这里宣扬梦想第一，真是令人热血沸腾。”
宫月在这段走廊的尽头停下脚步，温暖的灯光没了围墙的阻隔，落到了她的身上，也在她和温蒂之间划下了一道笔直的分界线。
“至少看着我的梦想朝前走，比盯着高处的人想办法怎么踩在他头上，更能让我明白，我究竟想画什么样的漫画。”
温蒂没再说话，只是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
“再见，温蒂。”
宫月这次，没再固执地加上老师的后缀。
***
“好吧，就算你们是星星，但现实也不是什么理想论。”姜忱挑衅地说道，“其他星星比你亮，就理所当然地能吸引更多的目光。”
“那我变得更亮就好了。”孟朵朵也回答得理所当然，“如果我非要和某个人战斗的话，那个人只会是还不够强大的我自己。”
姜忱轻哼了一声：“你这是强词夺理，反正你自己变亮的过程中也会把别人比下去的吧。那和你直接把他们当敌人有什么区别？”
“我们看着的目标不同，就已经是全部的不同了啊。”
“要是我只想超越某个人，那超越之后达到的位置一定就已经是极限了。可我看着宇宙，那么我自己能走出的路一定也是无限的距离。这难道不是一场盛大的冒险吗？”
“上限吗。”姜忱叹了口气，举起了手，“我知道了，虽然有点过于天真，但对你的脑子来说，能想到这样已经算得上是超常发挥了。”
“你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非常失礼的话？隔着脑壳，我可看不出来我们的脑子有什么区别！”
“那么，”姜忱突然转过了身，朝孟朵朵伸出手。
“干嘛？”
“外套还我。”
“啊？”
此时刚好一阵冷风吹过，孟朵朵下意识地裹紧了温暖的外套，鄙视地看了一眼姜忱。
“小气鬼！明明是你自己给我的，刚才还说你不冷呢。”
“现在冷了，好了快还我。”
“不要！事到如今才不会还给你啊！”
“刚才是我判断失误！你这家伙根本就不是什么娇弱的小女生啊！我上一次被人用语言逼到这种程度已经是小学一年级的事情了！”意识到说不通，姜忱干脆上手抓住了属于自己的外套，“不用别人照顾的话就别占我便宜啊！”
孟朵朵也死死地按着衣摆：“我之前就这么说了吧！你自己不相信还怪我啊！现在才认识到真相已经晚了！绝对不会还给你的！”
“那你下车自己走回去。”
“你要把柔弱的女孩子独自仍在夜晚的街道上吗！”
“刚才你还说自己不柔弱吧！”
“这个和那个是两码事！”
姜忱试图找出一个妥协点：“那一人穿一半。”
“你以为是漫画吗？！”孟朵朵用看傻瓜的延伸瞪了他一眼，“一人穿十分钟，轮换。”
“……成交。”
电动车终于再次启动。孟朵朵缩在暂时守住了的外套里，松了一口气。
在两人的头顶上，无垠的夜空里，星光璀璨。
“你的世界，没有边界。”
孟朵朵轻声念着这句她很喜欢的漫画台词，双眸也如星子般闪烁。
虽然今天发生了很多事，但最后，还是有了个不错的结局——如果没有姜忱随后说的那句点评的话。
“那是什么？房地产广告吗？”
“闭嘴啊你！”孟朵朵的大吼回荡在了夜空之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