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確定要這麼做嗎,老師?”
卡爾·勞倫斯如此問道。道爾頓,也就是卡爾的老師,卻是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不緊不慢的晃着手中的酒杯,紅酒在透明的玻璃杯中晃動,在陽光下散發出晶瑩的閃光。
道爾頓的房間也像他這個人一樣,毫不低調的充斥着奢華氣息,從天花板到地板牆壁都是誇張的高級貨,整個房間最多的就是各種各樣的展示櫃,裝滿了道爾頓教授大半生收集的各種收藏品。
“如果有礙事的人,那就把礙事的人全部解決掉,卡爾,我沒教過你這一點嗎?如果連這點決心和行動力都沒有的話,那還算什麼魔術師。”
“…我認為這根本不是什麼行動力,只是單純的為了自己的利益。”
卡爾站在自己所謂的老師面前,他的語氣很冷靜,但卻充滿了進攻的火藥味。平靜的語氣充斥着不易察覺的憤怒。
他一向如此。卡爾已經習慣了用冷靜,甚至冷漠來面對一切狀況。多餘的辯駁和反抗只會讓事態變得不可收拾。
但是對道爾頓想要解決Ruler的計劃,他必須表達出自己的反對。
“卡爾,你懂什麼?聖杯有自己的運作體系,而不需要多餘的干涉。那個英靈從一開始就是不應該存在的。”
“但是她的的確確存在了,老師,在聖杯的運作體系之下。”
“萬事萬物都有犯錯的時候,既然她是錯誤出現的,那我們就應該把她解決掉…”
“這和你說的不一樣,老師。明明你之前自己說過,魔術師最大的目的都是為了自己,而不是一直去考慮他人,這是您親口說過的話。”
“卡爾,沒人教過你頂撞別人是非常不好的行為嗎?”
“明明是那個Ruler耽誤了你的計劃,既然她是抑制力召喚的從者,那也就說明她不是我們的目標…”
啪!
話音未落,清脆的聲音打破了卡爾說的話。
玻璃杯的碎片摔在地面四分五裂,酒和血混雜在一起,沾污了光潔的地板。
怎麼會有血的味道…?
溫暖的感覺從眼前滑過,視線中彷彿被蒙上了一層紅霧,眼前的地板,牆壁,所有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層鮮紅。
手掌顫抖着,撫摸上自己的前額,溫熱的觸感從手指間滑過。
大腦似乎隨着心臟一跳一跳的發脹,前額的刺痛讓人無法集中精力思考。他跪倒下來,艱難的喘息着,疼痛讓卡爾感到呼吸急促,被玻璃碎片刺傷的額頭不斷流出血,把髮絲浸染的黏黏糊糊。
“果然,有的時候是不能指望廢物自己閉嘴的。”
耳邊那個冷冰冰的聲音響起,道爾頓居高臨下的注視着卡爾狼狽的模樣。幾秒之前,他親手把玻璃杯結結實實的砸在了卡爾的額頭。紅酒和血混雜着,分不清彼此的顏色。
“…”
卡爾咬緊牙關,強忍着疼痛帶來的呻吟。失血讓他感到頭暈,地板,牆壁,四周的一切似乎都在震動搖晃。道爾頓俯下身,拉扯着他的頭髮,強行的讓卡爾抬起頭來,兩個人的視線交匯在一起…雖然現在的卡爾已經目眩的無法看清。
“給我記住,小子,你這輩子,也不可能進入拉德里科夫家族。”
道爾頓平淡,卻又強硬的這麼說道,彷彿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還沒明白你的地位嗎?卡爾,你只是我的一個棋子,你,還有你的Berserker…啊,說到這個,你的Berserker還正好被Lancer的寶具克制,真可笑不是嗎?你是不是覺得,聖杯戰爭會是你推翻我的契機?”
“…我從沒這麼想過…”
“沒讓你回答,蠢貨!”
砰!
腦袋又一次被強行摁下去,重重的磕在滿是玻璃碴的堅硬地面發出悶響。耳邊的嗡嗡的蜂鳴讓卡爾完全無法聽清外界的聲音,鼻血也止不住的涌了出來,把光潔發亮的大理石瓷磚弄得滿是紅斑。
“給我記住,卡爾·勞倫斯,你只是我在聖杯戰爭中的一枚棋子,對我而言就是一條狗,懂嗎?一條好狗可不會對主人頂嘴。”
“…是。”
卡爾氣息微弱的回應道。道爾頓嗤笑了一聲,鬆開了拽着卡爾頭髮的那隻手,從懷中摸出手帕擦拭着手上的血。卡爾艱難的扶着膝蓋,顫抖着站起身來,用衣袖擦了擦滴到下巴的鼻血。沒有用,血還是止不住的流出來。但他也沒心思考慮那麼多,腦袋裡像充斥着泥漿,無法思考。
“還有幾個小時,一切都要按計劃進行。我計劃了那麼久的事情,如果你敢給我弄出什麼岔子,我會讓你死的非常難看。”
道爾頓把沾滿血的手帕丟到了煙灰缸,若無其事的整理了兩下衣襟。
“你可以滾出去了,卡爾。”
·
不記得自己是怎麼狼狽的走出道爾頓的辦公室的,也不記得自己如何繞過長長的走廊找到的這個陰暗的角落,但至少,現在應該不會被打擾了。
耳邊的嗡嗡聲依舊不減,眼前的一切還是天旋地轉。卡爾用力晃了晃腦袋想要清醒一點,但卻只是讓自己更暈。鼻血已經自己停了下來,他一把扯下來胸前的領帶,隨意的在額頭包裹兩圈,暫且當做止血布來用。
現在要縷清目前的情況。卡爾提醒着自己。看了一眼手錶,才剛剛快到正午,距離道爾頓要實施計劃的夜晚還早。
卡爾長長的嘆了口氣,仰頭閉上眼睛,調整呼吸。
“你剛剛都看到了吧?”
毫無徵兆的,他微微側過頭,對着沒有人的角落問道。
本應該沒有人在的角落,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射進來的地方,不知什麼時候,一個女性的人影出現在陽光下。
烏黑濃密的髮絲比身體還要長,一直拖到地面,仙氣飄飄的白袍遮掩着身軀,垂到腳踝,隱約暴露着衣服下的潔白裸足,明明沒有風,寬鬆的袖口卻似乎在微微飄動一樣。
她推了推鼻樑上的金絲眼鏡,鏡片下淡藍色的眸子注視着卡爾。
“系統分析顯示您的情緒不穩定,決定暫時不出面打擾。”
聲音如同機械般冰冷平靜毫無感情。少女的嗓音如同天籟,只是缺少了情感聽上去有點讓人不舒服。
“連你都比那個傢伙讓人安心…”
卡爾輕笑了一聲,似乎是在嘲笑什麼。他摸了摸左邊口袋,又摸摸右邊,這才想起來自己根本忘了帶煙出門。
“分析,您現在需要休息,您的精神狀態不適合當前的計劃。如果有需要,可以向上層系統提交反饋……”
“沒那個時間。”
卡爾打斷了少女的話,
“道爾頓今晚就會採取行動,這是解決他的唯一機會了,你們也知道的吧…Rider?”
少女的表情沒有絲毫波動。她就是這次聖杯戰爭中,作為Rider被召喚出來的從者。
而所謂的“上層系統”,理所當然指的就是御主了。
“上層系統與您的合作協議將會維持,但您目前的狀態,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四十三點六左右。不建議您按照現在的身體與精神狀況參與計劃。只是不建議,我無權干涉您的決定。”
少女伸出手,用魔力在半空中繪製出一串串讓人不明所以的算術式。她的手指看上去有些與眾不同。
如同木偶一樣的指關節連接着與常人無異的手指,讓她看上去像是一具精緻的人偶。這麼看來,在脖頸和腳踝,也能看到若隱若現的關節。
“你是怎麼看到的?”
卡爾沒有回答Rider的問題,而是反問了過去。從剛剛開始明明沒有察覺到英靈的氣息,但他能感覺到Rider一直在監視着他。
“答覆。我的寶具『九宮八陣』已經與這座宅邸融合。聽覺同化,視覺同化。融合率約百分之九十五。記憶系統正常,這裡所發生的所有變更均可記錄。”
Rider機械的聲音回答道,木偶一樣的關節手指推了推眼鏡,鏡片下眼眸中隱約浮現出各種一閃而過的數據圖案。
“同化嗎…真是方便,那麼,這裡發生的一切你也都能看的到吧?”
“我的眼睛,耳朵,都遍布着每一寸角落。在實施計劃時,我會奪取這座宅邸的最高控制權並將其完全同化。”
“那,為什麼現在不行?直接在這個時候先同化不可以么。”
Rider微微搖了搖頭:
“否定。實驗數據記錄,完全同化使宅邸變為寶具的一部分,大概率會導致目標對象的察覺,風險大於收益,系統拒絕如此執行。此外,對您的信任程度不容許我做出這樣的決定。”
“我都這個樣子了,你們還不相信我嗎?”
卡爾輕笑了一聲,指了指自己額頭上包紮着的地方,本來黑色的領帶已經被血染上一層緋紅。想到沒有任何值得完全信任的人,他一時感到這個計劃有點可笑。把自己的命運,託付給了幾個完全陌生的傢伙。
Rider沉默着。或許是她所謂的運算系統無法做出合適的回應吧。
“算了…當我沒說。”
“已將幾分鐘前所聽到的話從記憶中刪除。”
她閉上了眼睛,大概一秒鐘后又重新睜開,
“按照指令,計劃將照常進行。已規劃最佳路線,如計劃發生錯誤,將在第一時間按照最佳路線撤退。那時,臨時合作協定將自動解除,您的存亡與系統將無任何關係。”
“這用不着你來提醒我。”
卡爾背靠着牆壁,現在他的頭腦已經基本清醒了過來…雖然還是有些發昏,但已經足以維持正常的思考。
“系統判斷您的情緒極不穩定,但無法分析您的感情,並為此感到疑惑。您並沒有散發出憤怒或者仇恨的氣息,您難道不期待計劃的成功嗎。”
“感情啊…”
卡爾又摸了摸口袋,沒找到一根香煙,
“因為,迷茫。”
“無法理解。”
“成功之後,我要做什麼?我又要面對什麼?以後該怎麼活下去?我終究不可能自詡為拉德里科夫家族的家主,不然面對的可能是整個魔法界的聲討。我想要的只不過是復仇,但是在那結束之後,我又該何去何從呢。”
“系統無法給出回答,合適的答案搜索結果為零。”
卡爾長長的嘆了口氣,讓身體放鬆下來。總之,一切還都要建立在“成功”這個最重要的前提之上。
“你走吧,我想一個人安靜一會。”
“指令執行。在那之前,請再次確保您和Berserker能及時趕到行動現場。這次計劃的容錯率幾乎為零,且一旦發生錯誤,無法檢索到合適的補正手段。”
似乎是心理作用,那機械的聲音中似乎也染上了一點點關心的意味。
“請確認,您真的做好了心理準備。計劃隨時可以取消,這是為您提出的忠告。”
…
“從一開始,就已經沒法回頭了。”
卡爾對着前方的空氣自言自語。回神去看時,Rider已經消失不知道去了哪裡,也不知道她有沒有聽到這句話。
他突然發現,自己裡衣的口袋,還有一根之前留下的香煙。
但卡爾沒有把煙拿出來,他看了一眼手錶,這還不到下午,但是,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窗外的陽光灑在卡爾身上,他從沒覺得這麼溫暖。這束光是預示着自己未來的光芒,還是天國的呼喚?
不管是哪一種,今天都是過去人生中的最後一天。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解開領帶順手丟進一旁的垃圾桶。前額的血不再流淌,在劉海下面流下一層血痕。
“時候就要到了……”
“讓我們一起見證最後的黃昏吧,Berserk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