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梦想在现实之前低下了头。

谢灵诀别了他的玉箫,将它深深藏在阁楼的最暗处,与那些陈旧的事物一起,渐渐地被人遗忘。而年轻人自己,则迎合着家人乃至世人的眼光,走上了经商的道路。

这个选择的错误与否,已经无关紧要了。

尽管最初因为阅历和经验的缺乏,谢灵遭遇到了不少挫折,那脸上的疤痕便是其中之一的证明。但是,拥有着商业世家继承下来的头脑,事情在他的面前逐渐顺利起来,年轻人也开始向其他的商队学习如何交易、讨价还价、以及套话的技术,这些技巧为他在西域博得了不小的名声。

为了在商路上自保,他也开始练起了剑。要知道,谢灵小时候最厌恶这些打打杀杀的武艺。

扬身立名之际,一切似乎都走上了正轨,然而他却始终感到自己的内心迷失了什么,那个早就该被遗忘的愿望……

谢灵的心情颇不平静。

他提着铜炉来到了帐篷的角落处,打开了包裹,取出其中的两三本册子。这些册子上所纪录的是传自武当派的手抄剑法,由他的某位师父所赠送的,而谢灵记得那位师父曾坦言道,他原本是武当派的天霄宫弟子,后来不知和哪位掌门结下了仇怨,最终不得不离开师门,游走四方。

此次出行以来,许久不曾练剑。

谢灵站起身,左手捧书,右手从腰间抽出利剑。铁剑的重量使年轻人的手臂陡然向下一陷,昨天的肌肉酸痛感死灰复燃,使得他险些失去了平衡,颠倒数步之后,才勉强将剑拄在沙地里,叹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剑还是要练的。

浏览了一番书上的招式及心法之后,谢灵将书扔回包裹里,改成双手握紧剑柄,高举过头顶。手抄本上的只言片语回响在他的脑海中,使他赶紧振作起精神来,全身心地投入到剑法的习练中。

于是乎,在风沙遍天的塔克拉玛干沙漠中,某块岩石下的营帐中,一道少年的身影倒映在篷布上,借着火光的照耀,纵跃横挥。狂风在外头肆虐,昏天黑地,仿佛和帐内隔绝成了截然不同的两片天地。

一劈一刺,一挑一斩!

忆起三年前差点要了他命的灾难,谢灵忽然感觉力量从身体上涌现而出,虽然还不足以让他单手挥剑,却也让那一招一式更加灵活了起来。因为噩梦的汗水而冷却下来的身体,也在运动中加热了,使他的心情放松了些许。

然而就在这时,谢灵的眼角忽然捕捉到了一抹黑影。

那道黑影似乎是人形,就站在营帐外的沙尘暴下,长发翩舞,伸出手来指向前方!

“什么人?”

仿佛看见了鬼魅,年轻人心下大惊。专注的状态被意外打破,谢灵手中的铁剑一个不稳,将铜炉从箱子上敲落了下来。铜炉在地上滚了几个周圈,其中的火焰和木柴掉落到沙地里,光线瞬间变得极其微弱。

昏暗的环境中,谢灵的心脏几乎快要跳到了嗓子眼。他手忙脚乱地将铁剑收回腰鞘,迎着火星子的光芒,摸索着从地上提起了铜炉,迅速将其中的沙砾倒出,重新添柴点火。

帐篷内终于恢复了正常的光亮。

谢灵能看见地上被烧得焦黑的沙子,他猛地回过头去,这才发觉营帐门前的影子不知何时消失了。木板和铁链完好无损,门外风声依旧,仿佛那道身影不曾存在过一样。

可是自从三年前依靠直觉保住一命之后,谢灵从未怀疑过自己的直觉。

门外有人。

谢灵咽下了一口唾沫,身体如豺狼般紧绷起来。他提着铜炉,压抑着脚步声来到了帐门前,背靠着,抽出铁剑撬开了铁链和木板的封堵,然后猛地将剑刃从帘布的缝隙中刺出。

剑刃理所当然刺了个空,谢灵能够感受到风沙撞击在锋刃上的猛烈力道,仿佛要将他牵扯出去似地。面前的帘布迎风鼓起,寒风与黑暗扑面而来,势不可挡地侵入到这座帐篷里。

“可恶,已经不在这里了吗。”谢灵用纱巾罩住口鼻,迈出营帐,将铜炉朝四周照去,发觉除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以外,再没有别的事物。

是他的直觉出错了吗?

不,他刚才确实看到了人影,在那样肆虐的、常人所无法行进的大沙暴中。

难道说是卢叔刚才想要来找他?

谢灵望向左旁,透过密集的风沙,他看到几道营帐依稀有灯火的影子,便觉得自己的猜测是有理可循的。

但是正当他渐渐放下了警惕,准备收剑回营的时候,一股从正前方传来的花香忽然让年轻人的瞳孔放大起来。这阵花香是如此浓郁,即便是风沙和绸布也无法阻碍它半分,直直地溢入谢灵的鼻翼间。

樱花!

和他昨天在沙丘上所闻到的一模一样的香气,而且就在极近的距离!

在漫天的沙尘暴中是最容易迷失方向的,但如果只是这样的距离的话……不知为何那股香气如此吸引着他,以至于谢灵鼓起了勇气,要迈入这片夺人心魂的天然迷宫中。

他只是觉得,假如不追寻着这阵香气前去的话,那么他就会像小时候抛弃他最喜爱的乐器那样,丢失了永远也无法追回的重要的东西。

于是在这无穷无尽的风声中,少年迈出了脚步,铜炉的火光在黑暗中逐渐缩小,最后变成一束光点,再看不见。

沙尘暴在第六天的时候结束了,比佣兵团众人所预想的还要早些。当卢叔撩开这块封闭了整整六日六夜的帘布的时候,那温暖和煦的阳光,以及万里的晴空,忽然变成了重获新生的喜悦。

沙子在帐篷的顶部积压了厚厚的一层,幸好支撑的结构足够坚固,没有一座帐篷因此垮下。加上还有足够的储粮及用水,众佣兵无不感到了死里逃生般的庆幸,纷纷振臂欢呼。

然而令卢叔奇怪的是,唯一一座没有及时打开的帐篷,却是属于他雇主的。

“谢大少爷?”

这位年迈的佣兵团长,一边奇怪地询问着,一边来到了营帐的门前。他注意到其间似乎没有一丝火光,顿时心生困惑了起来。

按他的经验看来,在沙尘暴中猝死也是不无可能的。

那些人的死因往往不得而知。

卢叔不太希望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这位年轻雇主的身上,因为这不仅会影响他的报酬,更会对他们佣兵团的声誉造成严重的打击。

几次呼唤没有得到响应之后,他当机立断从背后取出巨剑,向帐门一撞。伴着巨响声,内部的坚固挡板应声而裂,带动当啷作响的铁链掉落到沙地上。

“雇主!”

铁靴大步踏入,年迈的佣兵团长用巨剑劈开脆弱不堪的帐布,瞪大眼睛环顾向四周,随后在毛毯上发现了早已熄灭的铜炉,以及一道愕然错愣的长发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