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知还走出镇中心的房子的时候，雪已经停了。天光蒙蒙亮，积雪没脚踝，他看到爱丽丝牵着一个小女孩在雪地里等着他。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倦知还和安娜打过招呼，带上门，爱丽丝就松开了那个小女孩的手。小女孩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扑进倦知还的怀里。
“老师！”
“诶，小娜塔莎，怎么跑到这边来找我了？”
倦知还搀扶住女孩，摸了摸她的头，笑着问。
娜塔莎在倦知还的白色长袍上蹭掉身上的雪，抬头眨了眨大眼睛，嘟起嘴问：
“啊，老师，今天怎么早上没看到你。安秋就让列克他们自己看书，让我出来找你了……然后是爱丽丝姐姐说你到镇长这里来了，带我来找你。”
“抱歉，我去追犯人了。你们吃了东西没有？我前几天买了燕麦粥，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安秋姐姐帮我们生了火，一起吃了。”
“好孩子，好孩子。做得很好。”
被倦知还摸着后脑勺的娜塔莎眯起眼，露出小猫一样的表情，得意地说：“书柜上那个盒子装的蛋糕我们也一起吃了！”
“这……就不可爱了啊。”
倦知还给娜塔莎的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然后牵着她的手，走到爱丽斯身边。
“多谢啦。”
“嗯……”
倦知还以为爱丽丝不会等自己，就往警署去了。等了一会，却见爱丽丝还站在原地，
“怎么了？”
爱丽丝闻声，偏过头，很快地瞥了一眼倦知还，又回过头去。
“……那个……”
“嗯？”
声音太过微小，倦知还凑近了一些，但仍听不清爱丽丝的话语。
“那个……对……”
“对？”
“……对不起。”
“哈，如果是为通缉令的事，不用道歉。小事而已。”
倦知还牵着娜塔莎的手，就径直在街上走了。现在时候还早，西风正紧，大雪铺路，街上看不到其他人影。
平时尤拉巡逻之后，天未亮，倦知还再来巡逻的时候，要是没有下雪，就会清理街道上的积雪。现在大雪已停，他牵着娜塔莎一边走，身上的刀剑锋芒，随着步伐移动后白袍的摇动，从袍下四溢而出，一步一步，街上积雪横扫而空，露出冻硬的土壤。
爱丽丝跟在他的身后，一言不发。
尽管爱丽丝从过去就话语很少，但此刻的沉默总让倦知还觉得如芒在背。他想找点话头，看向爱丽丝。
“话说，你换枪了？”
此刻爱丽丝抱着他刚刚送的新式火枪，见到倦知还回头，又躲开视线，轻轻摩挲枪身。
“熟悉……新枪……”
“啊……是啊。你要是学会那把枪怎么用，以后也教教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得上。”
“嗯……”
说了两句又没话了。倦知还看爱丽丝回避的样子，也不知道要怎么说下去。他挠了挠头，忽然被拽住袖子，向下看去，正对上娜塔莎使劲给自己打眼色。
“诶诶，老师啊，你怎么惹爱丽丝姐姐伤心了？”
“哈？”
倦知还看了看爱丽丝，她在几步之外，风声又大，应该听不见娜塔莎的话。就压低了声音。
“我也没辙啊……诶，都说女人心海底深，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我哪知道啊，我才九岁诶，是小姑娘，不是爱丽丝姐姐那样的成熟大人。”
娜塔莎翻了个白眼，“但是，你总是有什么地方让爱丽丝姐姐难过了……还是送点礼物，补偿一下吧？”
“送礼物？”
倦知还仔细一琢磨，“这管用吗？送什么好？”
“这我就不知道了，得老师你自己想啊。”
娜塔莎松开倦知还，两手抱在胸口，若有所思地说：
“老师你在和女孩子交往上真是叫人着急啊……诶。你不要光顾着自己，多想想别人，多想想爱丽丝姐姐好不好？她在你心里一点地位没有吗？你还不清楚爱丽丝姐姐喜欢什么，要来问我这个小孩子啊？”
“啊……你说的……也是啊。”
娜塔莎把倦知还说得一愣一愣的。回过神来，又往前走了一段，思绪涌现出不少。
不少。
要送给爱丽丝什么呢？
倦知还想着，爱丽丝这么多年，总是说要赢过自己。可是，不说打架，自己就没赢过她，她却不认，只能是自己认输。可要说打架，活到现在，让倦知还尝到失败滋味的无非两人。
一个是自己的师傅。炎之陆乃至天下最无敌的人。
一个是留给自己刀剑的人。炎之陆第二纪元最天才的人。
师傅也是精灵血脉……她的力量没办法学。说到天才，爱丽丝，和她真是很像啊——
那个人的身影浮现在心间，倦知还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要送给爱丽丝的礼物也有了念头。
就这样想着，一路无话。他先把娜塔莎送回了自己的住处，和爱丽丝一起往警署走去。
没走几步，他的袍子就被拉住了。
……
……
镇中心镇长的办公室，莫里斯和布拉特还留在房间。
莫里斯站在窗前，看着倦知还离去后，留下的看不见雪迹的街道，忽然问坐着的布拉特。
“斯威夫特……老伙计，你怎么看倦知还的提议？”
莫里斯没等布拉特回答，自顾自地说：“留下那个恶魔之子姐弟，然后留下露娜，将其余的捕猎小队送去苏诺城。这是我们原本计划中，最不可能出现的，最好的结果了。真是意外，还以为倦知还会对教廷很排斥……你说，他是不是猜到了什么？圣索拉冕下，有没有和倦知还说过我们的事？”
“我想没有。”
布拉特没有和倦知还说话时的笑容，脸半隐在阴影中，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
“他应该是猜出来了……如果他一直留在鼹鼠镇，以后教廷从花之国进攻的时候，就能把他拖在鼹鼠镇，甚至耗死他。倒是他跑到草原上去，我们摸不透他的行踪，反而不好动手……”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莫里斯笑道，“‘圣王的饮血剑，在它被头发吊着，悬在人头上的时候威力最大’。像倦知还这种人，他不出手的时候，反而让人恐惧。因为他的力量无法揣测，无法控制。比苏诺城的尤利西斯更加麻烦。”
“但我想，他还没看出我们的来历。”
布拉特接着说：“把自己缺陷就这么暴露在我们面前，却对李德尔家的大小姐，还有他收养的那个人马隐瞒。更何况，他也不是会演戏的人。”
“不要这么轻易下结论，斯威夫特。”
莫里斯撑着窗户，“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你以为我们很了解倦知还？不。我们还是一无所知。他从何而来，为何来到塔纳托斯大陆，他的力量来源又是什么？在这些事情上他一直在拒绝我们。倒是那些无关紧要的弱点，比如他的病，我们知道了又能如何？这一次惩戒厅连精灵遗物都用上了，不还是一无所获？”
“哼哼。”
莫里斯咧嘴一笑，看着清扫干净的街道，陆续浮现的人影，哼道：
“你看这窗外的街道，扫的真干净……哪个大魔法师会数年如一日地给一座小镇清扫积雪？我看啊，他这是在收买人心，给我们宣示力量呢。”
“哦？”布拉特抬起头，“你是说，他看出来了？用离开鼹鼠镇这招，以退为进？”
“谁知道。”
莫里斯两手一摊，“我都说了，好人在草原上是混不下去的……你看我们的治安官混得怎么样？”
布拉特一时无言。
莫里斯自顾自地喃喃道：
“我看他……混得比我们好。我们躲在阴冷的阁楼里，他还站在昏暗的天空下。”
……
……
爱丽丝拉住倦知还的长袍，让他停下了步伐。
“怎么了，爱丽丝小姐？”
爱丽丝扯着倦知还的白袍，低着头，红色的眼眸倒映着地上的白雪，闪烁不定。
“……对不起。”
“没事。”
“真的……对不起。”
“真的没事。”
倦知还伸出手，本想摸摸爱丽丝的头发，但是最终落在她的肩膀上。轻拍了两下，安慰道：
“如果只是被算计两次，只有我一个人受伤，就能为你们减轻一点负担。那就都算在我倦知还头上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