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奔出教室,緊拉著小游的手,他顫抖的樣子與我所認知的他有所不同,就像是被耍弄的提線木偶,失神的看著我。

「你打算怎麼做?就這樣拋棄小雨和小銘。」

「他們會沒事的,因為我知道,目標是我。」

他的表情彷彿被千刀萬剮,一粒一粒的汗珠滑過額頭,他蹲下來抱著頭,就像是地震時的避難動作一樣,發顫的雙腳讓人不禁擔憂他是否能正常的站立。

「已經來了——快點跑,我會連累到你的。」

小游的語氣彷彿是準備犧牲的人一般,但我可不允許你死的這麼帥氣,我背起身高比我矮一截的小游,但缺乏運動的身體無法負荷他的體質,他雖然力量不大但體重卻不比人輕。

轉頭看向教室內的小雨,她則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是已經被附身了嗎?不知道,但她只是一臉擔憂的看著小游和我並喊道:

「沒錯吧,往阿游的方向過去了,阿道,快點帶著他逃啊。」

腎上腺素激增,就這樣兩人在無人的走廊上奔跑起來,過程中我完全不在乎小雨的存在,看來我根本是見友忘色的最佳代表。

但心中仍對有些許擔憂,就算小游說目標是他自己,但會不會魔鬼實際上的目標是小雨,而祂剛剛只是先攻擊小游以轉移注意力,接下來創造小雨落單的機會。

轉頭看著背上的小游,已經漲紅了臉,我已經沒有那麼多的選擇,咬著牙衝過學校的中央走廊,看著前方的鏡子,經鏡子旁的忠孝信義仁愛幾個字已經掉漆,扭曲成魔鬼的文字。

而小游的則突如其來的哮喘,認識了三年我可從未聽過他有氣喘的病史,不過此刻沉默的空氣確實讓人喘不過氣,窒息的不只是身體,還有脆弱的性靈。

我的腿就發揮了這輩子最大的功率直奔保健室,不知道是不是回音,總覺得除了自己的腳步聲還有另一個步伐與我朝著相同方向行經。

「我的時間果然不多了嗎?」

小游喪氣的臉已經毫無希望,已經不再祈求上帝的一絲憐憫,因為這裡已是無光之域,烏雲已經籠罩了天空,猶如撒旦放肆地張揚著自己的惡性。

這個世界上沒有神,但卻充斥著惡魔是嗎?就像當時我無論怎麼吶喊,失去體溫得她就是不會回應的。

我無法感知背後究竟有著什麼,但隨著距離社辦越來越遠,小游的臉色逐漸好轉。

「祂們走了。」

小游的聲音虛弱無力地從背後傳來。

這間學校異常的寧靜。

我正思考著該不該轉過頭,擔憂回頭時空已經不再是小游,而是某個魔鬼的樣貌,我害怕轉過頭後背上的人有著一張充滿皺紋留著腐臭的血以及穿著破爛不堪的衣物,害怕那個眼睛空洞頭髮凌亂的魔鬼找上自己。

就像她一樣。

此時小游卻先掐著我的脖子。

我的身體不偏不倚的往他的方向傾倒,打算讓他正面承受我和他的體重。

然後他便鬆了手,但脖子上還有他留下的抓痕,以及過長的指甲劃破的皮膚滴下的些許鮮血。

而小游已經昏死過去。

「……」

我看著他,昏迷仍緊閉的雙眼,彷彿在抗拒著目睹這個世界的黑暗。

此刻我想當清楚該聯絡誰,那個當初處理我與她事件的男人,同時也是我最憎恨的親人。

電話鈴聲還是一樣的老派鄉土音樂。

2

他抽菸而沙啞的聲音傳出。

「是誰?難道不知道老子現在正在睡嗎?」

一樣粗俗的問候方法,只差沒有問候他的老婆了,我能想像他現在大概坐在不知道哪裡的沙發上,慵懶的穿著一條內褲。

「欸,我想拜託你一件事,我遇到那個了。」

「我說詐騙集團可是沒有用的,我知道你說著台灣人的口音。」

「不是,我是你兒子。」

「我兒子才不是台灣人,有本事誠懇的叫我一聲父親大人看看。」

一如往常地,要我叫他父親大人以滿足他那微不足道的自尊心,但現在刻不容緩。

我只好硬著頭皮叫他一聲父親大人。

「嗯嗯,你是阿道對吧,說吧,遇到什麼了?」

「你知道四角遊戲嗎?」

「你的『父親大人呢?』」

「父親大人知道四角遊戲嗎?」

「噢噢,那是小孩的遊戲嘛,兒戲罷了,如果鬼神有這麼容易召喚出來那我早就發財了,最近的生意很慘淡啊。」

「可是我這裡有一個人因為這個遊戲昏倒了,還有一個人失蹤,這要怎麼解釋。」

「哎呀,那是心理作用,心理作用。」

就像是標準的神棍說詞。

「怎麼可能是心理作用,他在我面前確實的消失了,你快點給我過來——拜託你,不要再讓慘劇發生了好嗎?」

我啜泣而憤恨地說出口,他卻不以為意的說著風涼話:「子不語怪力亂神,這不是你的座右銘嗎?」

「是真的,如果你不信我就算了,去死好了,拋棄我的垃圾老爸。」

我掛掉電話後立刻後悔,但已經沒有理由再打電話給他了。

然而他就是這樣的人,過著無根浮萍的人生,從小到大我幾乎是被母親拉拔長大的,在我十歲以後那個男人出現在我人生中的次數可能比我過生日的次數還要少。

如果沒有我和她的事情——大概一輩子都不會見面的男人。

去死吧。

我生來唯一的一人——後悔與他認識。

我在心中咒罵,然而奇蹟般的電話鈴聲響起,電話顯示是『父親』,雖然他幾乎沒有盡到責任。

「喂?對不起啦,還有你的朋友現在還在昏迷狀態嗎?如果是這樣,就把我以前給你的符咒拿出來,燒掉後混入水裡給他喝或直接塞到他嘴巴裡吧。」

「嗯。」

我拿出放在錢包裡的護身符,其中有一張和金紙相同紙質,但用不知道是什麼動物的血寫上的文字,那些符號宛若扭曲變形的蛇盤纏綿綿,有些則是想短小而力爭上游的精蟲斷斷續續。

然後打開了小游的嘴巴,將那張黃色的紙張塞進咽喉深處,我甚至將紙張塞到接近食道括約肌的地方,只見他突然咳嗽,然後開始嘔吐,吐出來的東西包括了今天的午餐和一些酸臭的黑色液體。

見他恢復正常後,我拿起手機,再次打給他。

「你在幹什麼啊?要殺了我嗎?」

我無視以怨報德的小游,再次拿起手機。

「你打算幫我嗎?老爸。」

「我知道了,等一下就過去你們學校吧。」

然後我們回到了原本的社辦,只見小雨癱坐在地,黑色的長襪沾染了地上的泥塵,但仍不失起性感。

「阿游、阿道你們回來了嗎?怎麼樣,脫離了嗎?」她甚至強裝鎮定地說道。

「小銘呢?」

「不知道跑去哪了。」

聲音中有一絲失落,我的內心也因此糾結,因為自己的存在在她心中似乎毫無地位可言,但我一點也不想破壞這份得來不易的友誼。

如果這份失落感能夠消弭殆盡就好了。

「我們要不要先去其他地方看看。」

小游難得正經的發言。

「不過我爸他等等會過來。」

「阿道的…爸爸是…什麼人?」小雨一臉疑惑的看著我,呢喃出隻言片語。

「他是靈媒,又或者說是驅魔師、陰陽師,總而言之他的專業領域不外乎是一些靈異事件或都市傳說。」

「你為什麼之前都沒有和我提起。」

小游眼神發亮的向我逼問,但我可不希望他去崇拜那個人。

「因為他是個人渣,就這樣。」

「我覺得這樣說自己的父親太過分了。」

小雨見我過度偏激的言論流露出了同情的眼光,但那是因為她不明白,那個男人在我的生命中就是罪惡的代名詞。

如果沒有他,她也不會消失。

「不,一點也不會過分。」我平淡的回答,其完全沒有流露出一絲惡意,就像是陳述客觀的事實一般。

「等一下能夠介紹給我嗎?」

但小游仍莫名的敬仰他。

「找他是要花錢的,大概是一個小時一百美金吧?特殊情況應該會更貴。」

「原來驅魔師這麼賺錢喔?」

小雨一頭霧水的說道。

但我可不能和她解釋。

因為說白了就是詐騙。

大部分的人所遇到的都不是真正的靈,而是心理作用,所以大部分的靈媒都得兼通心理學和溝通能力才行。

但他很明顯是反例——與家人溝通只有零分的男人。

我的手機再次響起,顯示聯絡人果然還是他。

「喂,爸嗎?」

「我到了,你在那裏?」

「你在校門口等我,我去找你。」

「是阿道的父親大人嗎?真想見識看看是什麼樣子的人物。」

「請收起你那無味的偶像崇拜。」

然後我先獨自一人去找他,留下小游保護小雨。

來到校門口,立刻見到那個男人,他身穿一襲黑色西裝,皮鞋擦得發亮,梳了一顆浮誇的油頭,連我都鮮少見過他這般模樣。

「抱歉啊,阿道,因為剛剛正在幫別人驅魔,還沒換衣服就來這裡了。」

「不,沒關係。」

不過穿成這副德性真的是去除魔嗎?還是扮演專業的詐騙集團啊?我都無法直視這個人了,正因為極少的見面機會裡他所表現出來的都是怠惰懶散的樣貌。

不過事態緊急,我還是帶著他先到小銘失蹤的現場,而小雨及小游已經回到了那間教室。

「小銘…的東西…不見了。」

小雨生硬且結巴的說,大概是內心再次充斥著恐懼感所導致,原先放置在教室講桌前的書包不見了,獨留我們三人的。

而那個男人則開始觀察四周。

他先是像獵犬般嗅著,但這無味的空氣中他面無表情,接下來觸摸斑駁的牆壁,年邁的牆面被他剝下來一片,然後放進嘴裡咀嚼後吐了出來。

然後看了看講桌溢出的澄黃色液體,那股腐臭現在聞起來更像是氨的味道。

只見他一臉無可奈何的表情說道:

「沒有東西啊,至少這棟建築沒有發生過命案,也就是說這裡不存在惡靈,沒有攻擊的必要,還有如果要單靠靈力讓人憑空消失那必然是一股接近無限的力量,你知道『惡魔極限理論』嗎?那是說明質量與靈力的關係。」

最好有這個理論,我用冷眼看著他滔滔不絕的說明,因為之前就被他這套話騙過了,實際上他正在做的是誘導附近的靈,讓他們主動現身,進而蒐集情報,他也曾經這樣和我說過,當然,真假難辨。

但此時小游已經跪拜在他面前。

「請你拜我為師父吧?」

不對吧?一般人是說收我為徒吧?

「還真是特別的招呼方式,你是阿道的朋友吧?叫什麼名字。」

「游力恆,大家都叫我小游。」

「小游是嗎?我告訴你,不要接觸另一個世界的任何事物,任何形式都是一樣的,這就像是人與人之間的互相尊重,不然惹到東西一般而言是無法處理的。

另外,我告訴你,你沒有成為驅魔師的潛能,倒是阿道和旁邊的那女孩子有些潛力,應該說八字夠輕,但八字輕不代表能夠處理問題,只是容易看見祂們罷了。」

「好的。」只見小游稍微喪氣的說。

「那個,失蹤的人叫做王逸銘,綽號是阿銘,今年十七歲,生日和我一樣是1月4日。」

原來小雨的生日是1月4日,筆記。

然後我看見這個男人竟然先瞄了一眼小雨的胸口,再開始解說。

「其實我不需要知道那些無意義的資訊,因為對方是人鬼而非地祇。」

然後他走出了教室,發覺附近的教室好像也開著門,應該說這一整排的就是幾乎都是沒有鎖門的。

而教室外的垃圾桶則丟滿了垃圾,他伸手翻找,發覺有兩個塑膠袋,看起來相當一般,但裡面的紙盒包裝沒有清洗乾淨,飄出些微惡臭,但還沒有腐爛那麼誇張。

緊接著他在巡視附近的空教室,每一間幾乎都差不多,但共同點就是門沒有鎖緊。

「我大概知道答案了。」

他說,並一臉無奈的看著我,就像是看著年幼的我一般。

「阿道你果然還是小孩子呢,總是不小心就過度擔憂,怪異可沒有那麼容易遇到的。

算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吧?這個問題根本不用我來解決。」

說完他就回頭,連手也沒有洗便轉身,揚長而去。

我看著小雨和小游,他們卻只是苦笑。

「沒想到伯父這麼厲害呢,果然一看就知道是老江湖了。」小雨說道

「因為以阿道的個性一定會想要正面解決問題的,所以我們才會這樣的做的。」

小游也突如其來地露出了賠罪的表情。

「什麼意思?」

對不起騙了你——小游和小雨一起然後換上了一副身不由己的表情,說道。

此刻,我似乎聽見老爸,那個男人,他在走廊彼端胡亂碎念著。

「真是個笨蛋兒子啊!」

此刻我突然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