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又回到了监狱里。

我想见到狱长,但是狱长应该不希望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与我见面。他并没有来见我,反倒是看守我的狱卒似乎有点可怜我的遭遇。他告诉我,我将会在明天中午受刑,就在中央警署门前的空地上,作为他们权力再次得到扩张的武勋昭示温彻斯特的市民们。

我反问他,既然中央警署这样嚣张,难道女王没有任何表示吗?

他只是摇摇头,拿起面前的一杯麦酒灌进了肚子里,没有说话,一杯接着一杯。

其实我大概也是知道的。在民间我的名声不显,也就只有一个王家侍卫长的身份值得说道。在中央警署的有意渲染下,愚昧的民众显然相当乐见忤逆了他们崇敬的女王的“敌人”被吊死在广场上。

良久,他才拿着最后的半杯麦酒过来,走到我的近前,幽幽开了口。说,喝吧,这是最后的,监狱里也没有别的酒种了。

我犹豫了一会,接过了他手中的木酒杯,在他的面前仰面喝下。这是我第一次喝麦酒,很难喝,没有葡萄酒的甘醇,也没有长棍面包的香气,进到嘴里留下的满是麦子渣,但是却意外的与周围的气氛很搭。

他大概是喝醉了,自顾自地说着话。他说中央警署已经在计划收编监狱系统了,警备大臣在我入狱后就上表女王,大概收编命令与正式收编计划在年底前就会下来,而草案可能过几天就出来。他说曾经反对设立中央警署的海军大臣已经病房内不治身亡,而海军部明年的军费可能又要削减,减掉的那部分很大可能会拨给新设立的索尔兹伯里警署……

他说了很多,我也听了很多。他的声音停下来了,我就开口了。

我说自己从索弗尔家的侍卫之子一跃而成了女王——当时还不是女王的伊莎贝拉的玩伴,从而得以受王家剑术大师加百列的指导,作为王家侍卫培养。我说到自己的父亲因维护主家面子而在决斗中身死,母亲也在不久后追父亲而去。我说到在伊莎贝拉想要偷跑出宫玩耍,结果被捉回来后,我告诉国王是我教唆伊莎贝拉偷跑,结果在我将要被逐出宫时,是伊莎贝拉哭着求国王让我留下来……

说着说着,我意识到他睡了,我醉了。既然没人听我说话,那我也睡了。

在梦里,我又回到了王宫里,伊莎贝拉还小,但十岁的伊莎贝拉已经比我稍高一些了,她总是不想遵循所谓的王室教养把头发盘成一团高高束起,她说那样会让自己感觉头很大。于是就经常扯掉发圈,一头璀璨闪亮的及腰金发随手绑成一只马尾。一旦她和自己的枣红色小马驹在花园里欢快的奔跑时,她的辫子就像真正的马尾一样左右摇摆起来。我常常会入迷的看着这样的伊莎贝拉,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我看着伊莎贝拉,她跑着跑着,跑到了我的面前,眨巴着大眼睛,碧绿的眼眸在灿烂的阳光下闪耀着美丽的光芒,她巧笑嫣然的问我她漂不漂亮。我点点头说漂亮。她笑得很开心,然后问我,那你喜不喜欢。我还是点点头说喜欢。她笑得更开心了,于是又一次问我——

“那你为什么杀死了我的怪兽?”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伊莎贝拉的眼眶里一片漆黑,仿佛想要向我索命的无底深渊。

现在的她,就像是——

“你为什么要杀死我?”

她再次开了口,眼眶空洞,面容狰狞,肤色苍白。

就像是那只怪兽一样。

我从她的血盆大口里看到了密密麻麻无法数清的利齿。

——这不是伊莎贝拉,是那只怪兽!

我猛然睁开了眼睛。

“……喂,你要不要离开这里?”

那是一双黑色的眸子。

我的心脏猝然一缩,用力推开了面前的东西。

我杀死了它,我肯定我杀死了它。但是为什么它又来找我了?为什么它又活过来了?

我大口吸着空气,这能加快我的肌体活性,思考脑海中那无法解释的问题。

“我说,你就算不想走也不别这么凶嘛。我这不是看你可怜,才进来看看你要不要帮忙的嘛。”

那是一个清脆的女声。和伊莎贝拉很像,但不是伊莎贝拉。

我抚着胸口,看向刚刚被我推开的那人。是一个女孩——不是本地人——看上去应该比伊莎贝拉要小,大概十六七岁的样子。女孩站不稳似的靠在墙边,皱着眉头拍打自己身上的灰尘与碎石块。

她注意到了我的目光,语气中带着埋怨的开了口:“我跟你说,这个世界上从来没人敢这么对待我。就是那嘴里总是在胡言乱语,整天说着要丢下我的家伙也不敢——虽然他现在已经丢下我,自己一个人不知跑去哪里玩了——你倒好,什么都敢做。感情我好心想要帮你逃出去你还不领情了?真是狗咬……不识好人心。”

“对不起,我以为你是别的什么……”她操着一口流利的斯潘尼斯语,这让我感到相当亲切——父亲就是斯潘尼斯人,来到盎格里斯之后才成了索弗尔家侍卫的——于是同她说了声抱歉。

“真是的,下次注意点!”女孩双手抱着胸,摆出一副高傲的姿态对我抬了抬下巴,“所以,你要不要走?你不走我可走了啊。”

在她说话的时候,我注意到仍趴在桌上睡死着、衣服破烂不堪的狱卒,以及女孩腰上别着的一串钥匙。

“你偷拿了钥匙?”

“哈?我从来不偷东西,我也不需要偷。”女孩显得很惊讶,同时对我的话感到不爽。

“不,我是指——牢房钥匙。这东西应该只有监狱长拿着的吧?”

“那是我赢来的!我和那个小胖子比赛吃东西,他输给了我,所以这东西就归我了!”

女孩骄傲似的挺了挺贫瘠的胸膛。

“所以,你走不走?”

“走。”

我不能在这里待到明天,然后等着被挂上绞刑台。

我要出去!我要知道把我逮捕的命令究竟是不是女王下达的。如果不是……或者伊莎贝拉是被那该死的警备大臣逼迫的话——我一定会让他不得好死!

“对了,你等我一下。”

站在监狱大门,女孩对我眨眨眼。

“我去取一些干粮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