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一名少女死了。死在了我的面前。

在同軀體一起落地的瞬間,鮮血宛如在秘境中綻放的玫瑰,給單調的泊油路添上了恐懼的色彩。

司機的尖叫,拍照的咔嚓聲,漸近的救護車,深夜巷子里的犬吠。少女的死彷彿打破了夏日夜晚的沉寂,還真是諷刺啊。

“到頭來還是死路一條啊。”

他突然出現在了馬路對面。明明沒有下雨,卻打着一把漆黑的雨傘,彷彿要將光全部吸進去。

“我說,你想救她嗎?”

在慘白面具的背後,他似乎向我投來了挑釁的目光。聲音不可思議地傳達到了我的內心深處,有着鉛一般的分量。

“那就來啊,混蛋!”我挑釁地回敬了他,但似乎將拳頭砸在了棉花上,並沒有預料的效果。

也罷,看着眼前支離破碎的她,我真的很想問她——

吶,死前的風景,究竟是怎樣的呢?

在那之前,我想先說說我自己。

認真回首過去20年的人生,一定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不,應該是出現了崩壞。

小學時期的我,有着過人的天資,或者說是周圍的笨蛋們太過愚蠢。他們會為了得到老師的讚賞而拼盡全力做着無用功,會為了芝麻蒜皮的小事哭泣。有着這些想法的我,自然被扣上了“清高”的帽子。春遊也好,活動也好,我總是一個人看着他們,這並不會讓我傷心,事實相反,我更想和他們拉開距離。

對於這樣的學生,老師的態度則更加直接明了。最初還會努力扭轉我和大家的關係,可到最後卻給我貼上了“不懂得察言觀色”的標籤,無視了我的存在。說起來這也不能怪她,畢竟老師也是人,我也會覺得在像我這種傢伙身上花費精力就是浪費生命。

不過,終究還是有例外的,也就是那位科學老師。

“你會成為了不起的傢伙的,大概會是在20多歲的時候吧,你會成為讓所有認識你的人都感到‘居然是這傢伙嗎’的人。到時候可別忘了你的小學老師啊。”

說實話,像我這種連小學同學的名字都忘得一乾二淨的傢伙,居然清清楚楚地記住了這番話。

現在回想起來,或許只是他的玩笑,或許只是一時的興起,但確實讓我思考起了對人生未來的想法。在小學這個狹窄的階段,思考那麼遠的人生,成為了我當時最困擾的念頭。

當時的我是怎麼想的,現在已經全然不知了。但唯獨可以確定的是,想要擺脫身邊的這些幼稚的傢伙,走到上層社會去,這一點毋庸置疑。

毫無疑問地升上當地的重點初中后,我的天資似乎開始呈現出下滑的趨勢,再加上當時的我沉迷於The Beatles和Suede帶來的音樂世界,總之是以一個極低的分數進入了從來沒有考慮的一間普通高中。

獨自一人艱苦地度過了高中灰暗的三年,甚至連畢業典禮也沒有露臉。儘管事已至此,我仍然認為自己比周圍的人都高人一等。就算已經走到了這個地步,我還是抱着“我需要的只是一個契機”的想法,繼續過着我的生活。因為已經和家裡完全斷了聯繫,所以上了大學后不得不一邊打工,一邊努力地在課上露露臉。

就這樣,渾渾噩噩地度過了大學三年,我終於花光了至今所有的積蓄。

科學老師預言的“那天”,仍然沒有到來。

我忘了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醒來后發現已經是下午一點了,又突然想起前天被打工的餐館辭退的事情,我決定就這麼在床上躺着,思考一下接下來的規劃。

“錢包里……還有一百三十円。”

就在我翻着“無論怎樣都是空空如也”的錢包時,苦澀和目眩感涌了上來,我急忙跑到了洗手間,開始嘔吐起來。由於最近幾乎沒有進食,吐出來的凈是些酸水,但卻無法減緩我的頭痛。一邊嘔吐着一邊回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情。

那名少女,死了。

真真切切地,在我面前失去了生命。

被車撞出的血跡現在還記憶猶新。

明明有人死在了面前,我卻沒有感到意思害怕和同情,更不用說罪惡感了。不過這也正常,畢竟我對生死從來都不感冒。為什麼人會着對死去的人傷心呢?明明自己已經活得很不容易了。

就在我思考着這些的同時,意外的聲音傳進了耳朵里。說是意外,其實就是敲門聲。至於為什麼敲門聲會引起意外,因為要說的話除了房東再也想不到有誰會敲這扇門了,這裡甚至連推銷員都不曾光顧。

本想着只是敲錯門的房客,但對方似乎並沒有要走的意思,在響起第四下敲門聲后,我決定站起身去開門。但願不是什麼犯罪分子,可即使是犯罪分子盯上我似乎也得不到什麼好處,真是抱歉了。

門似乎沒有鎖,畢竟在醉成那樣子的情況下能找到路回來已經很不容易了。打開門后,比起看到的,首先是一股撲面而來清香。

站在門後面的,是一名女孩子。

年齡大約是十六七歲,有一頭似乎染過色的栗色長發,如同耀眼的陽光。被長睫毛點綴的眼神像寶石般貫穿着我,從水手服的袖口間似乎能隱約看到白色的膚體。稍微讓我感到了頭暈目眩。

“請問,是風城先生吧。”

少女的聲音意外的飄渺,似乎不帶着任何重量,稍不留心就會飄散到夏日沉悶的空氣中。

“呃,我就是風城。”

“那麼,打擾了。”

“誒……?”

毫無徵兆地,少女直接走進了我的房間。

“一股煙味和酒味,品味真是差到了極點。”

順便說一句,剛見面時的好感,瞬間煙消雲散。

“那個,這位小姐,請問你有什麼事嗎?”

“叫我光就好。”少女一邊介紹着自己,一邊鞠了一個十分標準地躬。陽光從半掩着地窗戶外泄了進來,映在少女的頭髮上,使人聯想起略起漣漪的湖面。

“我們之前從未見過吧,直接叫名字未免有點……”

“我也會叫你健太先生的。”

“等等,問題不是這個,你究竟是什麼人?”

窗外傳來了午後的蟬鳴聲,也許是太過炎熱,似乎有種慵懶感夾雜在其中。少女並沒有馬上回答我,而是死死地盯着我看,那表情彷彿是在看穿我的一切。

“這樣啊,你完全不記得了呢。”

“……記得什麼……?”

“畢竟對健太先生而言,這只是他生命中的一個過客,無法影響他的未來齒輪發生任何偏轉。是我自作多情了真是不好意思。”

“所以說不要一個人在那裡自言自語......”

少女微笑了一下,突然掀起了裙子。

“……!”

想起來了。

記憶一下子湧進了大腦,我頓時感到呼吸困難,而且無法剋制地顫抖着。

裙子下面的,是褪去色彩的血跡,如同被時間洗去的夕陽。

“似乎想起來了呢。”

她,昨天晚上,死掉了。本該如此才對。

不對,事實就是死掉了。

“似乎是你拜託【死神】把我救下了。”

“【死......神】?”

眼前是本該死去的少女,卻在死去的第二天莫名其妙地出現在了我的房門前,嘴裡還吐出了詭異的字眼,這讓我再次感到胃裡的翻江倒海,急忙衝進了廁所開始嘔吐起來。

“喝那麼多酒,本來就是活該。”

少女居然跟了過來,蹲在一邊用譏諷的眼神看着我。看來比我還不懂得察言觀色的傢伙出現了。

“那麼我就解釋一下好了。【死神】是掌管生死的存在,理論上說,只要他願意,讓死者復蘇,生者逝世完全就不是什麼難事。昨晚你一定是和【死神】簽訂了契約……”

“可以稍微等一下再說嗎?如你所見我現在很不舒服。”

這傢伙在嘲諷完我后,竟然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起了神話故事,即使是美少女,但依然讓人火大。或許是我的震懾起了作用,又或是我的臉色實在是很難看,她終於閉上了嘴,站起來走到了外面。等我吐完最後的酸水后,走到房間發現她正在看我的講義。

“這是你的嗎?你還是大學生不去上學沒問題嗎?”

“我已經半個學期沒有上過了所以不用您操勞了,倒是你,現在不該去上高中了嗎?”不知道為什麼反駁的話脫口而出,少女似乎比想象中的討厭許多。

“我已經死了啊。”少女吐出可怕的字眼使我重新回想起昨晚的事故,但似乎本人比我還冷靜,彷彿只是在和別人聊聊家常。

死人就拜託不要隨便走動到別人家裡。我在心裡念叨着,向少女,也就是光,提出了問題。“所以說你不是死了嗎?”

“說起來剛剛被你打斷了,因為看到你那慘不忍睹的樣子感到了痛心,所以決定先讓你吐個乾淨再講。嗯,應該說到契約了,總之,你一定是和【死神】簽訂了某種契約,然後讓我得到了短暫的【復活】。”

該吐槽的地方太多了不知道從哪裡下手,拜託有人能教我如何和這種電波少女聊天嗎?

“所以說契約具體是什麼?”

“我怎麼知道,每個人簽訂的契約都是不同的。”少女插着腰,似乎在對着我說教一般,“打個比方,有人可能犧牲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也有人願意用自己的生命換取別人的復活。總之各種各樣的契約都有。”

現在我仍然是個四肢完整的健全人,而且絲毫不像是已經死掉了的樣子,所以我應該沒有簽訂那種恐怖的契約。

“那麼,短暫的復活是?”

“這個很好理解的,就是字面意思,死去的人只能復活一段時間。要是能一直復活下去的話,也許今天還能見到活蹦亂跳的蘇格拉底。”

這麼說好像很有道理,可以的話我倒是想見見林戈•斯塔爾。

“所以說你能復活多久?”

“不長,大概半年吧。”

半年啊啊,如果將人生像玻璃珠一樣排列在陽光下,應該也很難判斷半年的長短。不過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為什麼我會簽訂了契約呢?

眼前突然浮現出那個打着漆黑雨傘的男人,似乎有種不安的情緒油然而生。莫非是在那個時候簽下了契約?

“總而言之,這三個月拜託你了,健太先生。”

“……誒?等等,你不回家嗎?已經復活了哦。”

“說起來還沒告訴你,復活的人只能被簽訂契約的人觀測到,所以對於我來說世界上只有健太先生一個人。”

思緒混亂了。

死去的少女。笑容詭異的死神。莫名其妙的契約。只能被我觀測到。

啊,難不成,是那個吧。

說的也是,這種非常理的情況下,就一定是那個了。

“我說,已經夠了。”

“抱歉,我聽不懂。”

少女的演技似乎不錯,但我已經抓住了致命的要點。

“不知道最近是不是很流行拿窮人開玩笑,但肯定在某個角落有台攝像機正記錄著我們的一舉一動是吧。”

沒錯,一定是某個電視台無聊的真人秀節目。

在一個幾乎走到窮途末路的學生面前出現了昨晚死去的人,而且還【死神】,契約地沒完沒了,完全就是在亂來。

“原來如此,健太先生不相信我說的?”

“總之是個正常人就不會相信。”那是當然的。開什麼玩笑,寧願相信約翰▪提托的存在也不會認同這些的。

少女似乎已經挫敗了,在房間里東張西望着,彷彿在思考接下來的謊言。

“總之承認就是了,好了,我倒也不會生氣,你們還是找下一個目標吧……”

在一瞬間,少女突然抓住了我的手。

冰冷,光滑的觸感遊離在我的掌心中,似乎每一個細胞都在歌頌着青春的美好。隨着這個舉動少女似乎離我更近了,似乎整個人就要靠過來。在濃郁的香氣中我似乎迷失了方向,一時半會不知道應該把目光放在哪裡。

“跟我來,我向你證明。”

說完,少女拉着我向門口走去,不給我絲毫反抗的機會。

不知道為什麼,在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光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