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return ticket, please."

"That's 3 pounds."

"Here you are."

"Thanks, have a goodday!"

收起公交车司机大叔递过来的找零和小票之后,我坐到了公交车的后排,等待着首班车的发车。

现在时间是早上六点,天色仍然全黑。如果再晚些过来的话,就能够看到道路两旁成片的绿茵,以及星星点点地散布其上的或白色或黄色的野花。两只鸭子在路边的灌木丛旁蜷缩着身子,不过一会恐怕就要被吵醒了。

比起国内,这里的公交车简直贵到飞起。不过,至少一张往返票能够让我在接下来一天之内坐公交都不再需要买票。而且,英国公交车小票的背面还印有金拱门的优惠券。

因为这个原因,我已经很久没有去过肯德基了。毕竟这里的物价普遍比较贵,想要省钱的话就不得不精打细算。

公交车开始在蜿蜒的小道上缓慢行驶。路边充满现代感的大学教学楼渐渐被低矮古旧的民房所取代。我是这班公交的唯一乘客,但是司机仍旧在每站停留了两分钟,所以我进入市中心花的时间并不比往日要少。

在沿着古镇的城墙绕行了一段路之后,低矮的小山丘和山丘上地标性的遗迹出现在了我的视线之内。这个堡垒似乎是犹太人在一千多年之前建成的,不过因为进去要收费,而我还没有拿到可以帮我免票的学生证,所以我暂时还没有登上去看过。

在这里下了公交之后,我继续向前走去。柏油马路被凹凸不平的石砖铺设成的古老路面所替代,两种路面的分界处设立的障碍物拒绝了车辆的进入。

这里便是英格兰古镇约克【York】的市中心。

不过,现在这里暂时还没有热闹起来。我看了一眼手表,加快了自己的脚步。在狭窄的小巷之中穿梭了几分钟之后,我来到了一座石桥之上。

这座桥没有名字,不过我觉得在这里应该能够捕捉到不错的日出景象。并不宽阔的河道两边是红砖砌成的民房,再往后走十几米,河畔就是二百多年前曾经属于某位富商的宅邸。乌黑的河面上,似乎还有些为了漕运而建成的人工设施——一律是石制。也多亏西方人喜欢用石头建筑,这些珍贵的古迹才得以保存至今。

独自徜徉于此,总是给人一种穿越回百年之前的感觉。

我将背包取下放在身旁,取出画架立起,并在上面铺上了画纸。偶尔有些行人从我身旁路过,不过并没有人在意我。对他们而言,徘徊于街头的艺术家是司空见惯之事——虽然我的水平似乎还不能自称艺术家。

正当我略有些无聊地等待着清晨的第一缕曙光出现在面前时,我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看到电话号码前“+81”的序号,我就知道了来电的家伙是谁。

“猜猜我现在在哪?”

电话刚一接通,还未等我开口,花山院的声音便从电话那一头传了过来。看起来,她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给我一个惊喜。

“我想想……应该是在布鲁塞尔?”

“诶……诶?你为什么会知道啊!”

“因为你把航班号告诉我了啊,笨蛋。那样的话我连你坐的飞机上有没有WiFi都能摸得一清二楚。”

“咿呀!那里不可以摸——”

“不要这样随便地使用本子里的台词啊。话说回来,你大清早的打电话过来干什么?”

那个,怎么说呢,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花山院花音马上就要和我进入同一所大学。虽然是通过网络相识,但是两年以来,我们的关系已经是即便在对方家里留宿都不会让家里人担心的程度了。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她应该是下午四点多的飞机到曼彻斯特,再坐上半个多小时的火车到约克。那样的话,我五点钟大概应该去接应一下。在她临行之前,花山院的父亲郑重地将女儿托付给了我。虽然在我看来只不过是让值得信赖的人多多照应一下,但是花山院同学……

“因为人家想要早安的kiss嘛~”

似乎把这当作是订婚了。

“……让我假装我刚才什么都没有问。比起这个,你在那边的机场没有遇到什么问题吧?”

“没有哦,我现在正打算到布鲁塞尔市内稍微看一看,顺便买些东西什么的。”

“时间来得及吗?而且布鲁塞尔有什么特产值得去买啊。”

“说到比利时,这里的巧克力可是天上天下独一无二的极品哦!好不容易来了布鲁塞尔,不把行李箱用巧克力塞得满满当当怎么行!”

“买那么多巧克力的话可是会变胖的哦?”

“就算我稍微变胖一点,向晨君还是会全心全意地爱着我的吧?”

“就算你不变胖我也不会爱上你的。”

“怎、怎么会!明明你说过会永远守护人家的笑容——”

“我可不记得有说过这种话。好啦,总之你不要自己一个人跑到太陌生太危险的地方,千万要完好无损地把自己送到火车站啊。”

在花山院同学的妄想中,我和她已经进展到哪一步了呢?

我有那么一瞬间对此产生了好奇,不过旋即将其抛到了脑后,像上了年纪的老妈子一般叮嘱两句之后挂断了电话。天已经蒙蒙亮了,再过上两分钟太阳就会升起,我也应该准备好我的画笔了。

阳光洒落在河面和云层上,将所到之处尽数染成灿烂的金色。一群野鸭不知被什么东西惊起,纷纷振翅飞离水面。晨曦时分缥缈的薄雾游荡在河面之上,给整幅画面增添了几分朦胧感。

不过,我并没有余裕去给自己泡上一杯红茶,惬意地欣赏日出,而是令自己的视线不断在眼前的景物和画布上来回,趁着刚刚映入眼帘的景色还没有从脑海中消失,用颜料和画笔将其倾洒在画纸之上。

觉得这里的景色十分美丽的不止我一个人。来往的行人之中,也有人在石桥边驻足,不过他们注意到我在这里做什么之后,便纷纷快步走出了我的视线,以避免打扰到我。这样实在是帮了我的大忙,毕竟我在画风景画时也不希望将别人画进自己的作品之中。人像的话,能窝在宿舍里用板子画出美少女就可以了。

更何况令人倾心的风景随处可见,令人倾心的美人却难得一遇。

金色的流云很快便被记录在了画纸之上,我换了一根稍细一些的画笔,准备描摹起面前的建筑。就在这时,一名少女的声音在我的身旁响起。

"Excuse me......"

听上去是标准的中式英语,敢情我是被同胞当作外国人了吗。因为这个外加创作中被打断,我略有些不满地抬起了头。

“我说……”

但是,和黑发少女目光相交的一刹那,我感觉我心中的一切都被冲散了。

不列颠是一个崇尚个性的国度,所以我在这里见识过穿着形形色色衣服的奇怪家伙。从李小龙式的紧身衣,再到养眼的哥特萝莉洋裙,以及仿佛从古代穿越过来的贵族华服,在英国的大街上,遇到这些根本不足以令人称奇。

但是,面前的少女身着青色的旗袍。

小桥,流水,人家。有那么一瞬间,我怀疑自己回到了青砖灰瓦的江南,而不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异国他乡。

这不是因为我面前的景色和我神游的目的地有多么相似,而是面前的少女拥有将我的灵魂带到那里的美丽。

“诶,你也是中国人吗?”

少女拖着硕大的行李箱,手里拿着一张地图,看起来本来是打算找我问路的。她看了看我手中的画笔,又看了看我面前那完成度不到三分之一的画作,以比刚才要轻一些的声音再度开口。

“那个,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没,没有!”

我连忙回话打消了少女的疑虑。但是,在她继续开口之前,我将画笔指向石桥的另一侧,抢在她之前发出了请求。

“比起这个,你可以站到那里去吗?”

“诶?”

少女看向了我手指的方向。那地方显然会出现在我的画作之上,因此她很快便意识到了我希望做什么。一半是因为惊讶,一半是因为羞涩,她的脸颊开始变得红扑扑的。

“那个,我从来没有做过模特什么的,而且我们明明素不相识……这样真、真的好吗?”

“没有做过的话就在这里做第一次吧!呃,我不是那种意思——”

我刚刚似乎脱口而出了一些有些糟糕的台词,但是我似乎更不应该解释。听到我的后半句话,面前的少女才察觉到了什么,侧过头并遮住了自己的脸颊,似乎就要从耳中冒出蒸汽了。

“抱歉,那个……”

“拜托你了!”

我站起身来,双手合十并深深地鞠躬。忘记放到一旁的画笔甩出几滴颜料,不过还好没有落到少女的身上。

我也不是很清楚为什么自己会突然萌发出将这位陌生少女画进作品当中的想法,不过我确实迫切地感受到自己脑内泉涌的灵感正寻求着这次能够肆意挥洒的机会。不像人与人,创作者与灵感一旦互相错过,就再也不会有机会重逢了。

也许我的要求的确有些强人所难,但是这也是我身为画师的本能。我放低腰身,紧盯地面,将自己的诚意展现到极致。

面前传来了少女深呼吸,以及用双手轻拍脸颊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她才作出了答复。

“你这样做令我有些困扰哦。”

“……这样啊。”

果然,在她看来这种请求只是在给人添麻烦吧。本来是她希望我能帮忙,结果我却反过来请求她。她不愿意接受也在情理之中。

“摆出这副样子对着我的话,我也会觉得难为情的呀。而且,你的画笔不应该对着自己的作品才对吗?”

“诶?”

我抬起头来,发现少女正走向我指定的地方。随后,她倚到石桥边上,摆出端庄的姿态,回过头来对我投以一个微笑。

“抓紧时间吧。你不是觉得这种景色转瞬即逝,才会这样过分地请求我吗?”

“非,非常感谢!”

我回到先前的姿态,几乎是被画笔拉扯着在尚有留白的画纸上涂抹起来。

少女的脸颊仍旧红彤彤的。虽然有些难为情,不过她一定也觉得这样十分有趣,并且乐在其中吧。

金色的朝霞落在少女黑色的长发之上,徐徐的微风带动旗袍的下摆来回飘荡。我一次次从面前的画纸中抬起头,与少女目光相接。我发现在她黑色的双眸之中,似乎如同深幽的石潭一般,还带有一丝墨绿。

一气呵成,直至落下最后一笔。然而,我却没有任何在画画的实感。我只是沉醉于面前的美景,创作画作不过是顺带而已。

身着旗袍的这名少女无疑拥有点石成金的魔力。但是,这到底是怎样的魔力?

这魔力到底是作用在美景之上,还是作用在我的心头?

我不敢妄下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