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随着清脆的提示铃音,牺牲术式弹出了被高效消耗的介质管,只有几粒血沫还残留在玻璃壁上。

眼前是猎人座,我木讷地看着那个高悬于萌生季的夜空上的十三颗明星,或者说——看着压在我身上的她。

她的左手奋进全力把我压在地上,右手则指向身后,像蛇一般的血链正缠绕在她的手指上。

那一头红发挣脱了约束,挠动着我的脸。

“……卡蒂娜?”

我迟疑地唤出了她的名字。

那个一直紧随我左右的红发少女急促地喘息着,她尽力调整着呼吸,共鸣腔的节奏也因此被打乱,血链失去了蛇形,疲倦地落到地上,留在她的手指上。

我想起身,但她似乎在左手上施加了某种强化术式,让我完全无法动弹,只能忍受着夜石砖的冰冷。

“卡蒂娜?”

我完全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事。

她刚刚还只是温柔地靠在我的怀里,但却在下一秒奋不顾身地施放出攻击性的血链,耗尽了整管的盾龙血。

她还同时施放了强化术式,左手死死地压着我的肩。就算她她有天赋,同时维持两个术式也会造成极大的负担。

“卡蒂娜!取消强化术式!”

在教导她的日子里,我一次又一次地警告过她,强化术式本身是一种异化,会对身体造成很大的副作用,更何况是在同时维持两个术式的时候。

“卡蒂娜!”

那只手还是死死地压着我,情急之下,我将手叠放在她的手上,大声地呼喊着,

“卡蒂娜!”

“——咳!”卡蒂娜重重地咳了一下,共鸣腔的节奏被彻底打乱,压在我肩上的手失去了那种不容违抗的力量,我终于能做起来,抽出簧轮手枪,指向她警惕着的那个方向。

眼前是午夜的城市辅道,街灯照亮四周,古红色的房屋分列两侧,街上没有行人,只有一个穿着女仆装的自律人偶听到了我们闹出的声响,从公寓门口探出头来,一脸疑惑地看向我们。

耳中只能听到卡蒂娜调整共鸣腔的急促呼吸声,还有某处的虫鸣,小道中野猫的叫声,打烊的店家收拾餐具的声音,以及主道传来的马车行驶声。

——一切是如此的平常,我根本找不到任何值得怀疑的东西。

以防万一,我还是取下了指上的辅助符印,利用它施放出曲折术式的阻滞结域。

“……呜……唔……”

然后,我就听到了这被压抑的哭声。

那声音来自于卡蒂娜。

“卡蒂娜?”

我看向她,那个平日里自信骄傲的因斯洛特少女在努力调整过度施术后的紊乱呼吸,但莫名的哀伤感又一次次打断她的努力,她呆滞地看着腕上那弹出介质管的符印,看着留在她手上的那些盾龙血。

“卡蒂娜?”

这不像正常的她,她在那短暂的一瞬间发生了什么?是我说错话了吗?可她为什么要把我按倒在地?为什么要不顾一切地施术?她这样就像是在……就像是……

——在某人的枪口下保护我一样。

“我……不知道……”

她扭头看向我,红眸中盛满泪水,就像是被夺去心爱的小熊的小女孩。

“但……但好像……不这么做……就会……就会……”

她尽力地压抑着哭泣声,紧紧地攥着我的衣角。

“就会怎样?”

“……呜……”

她压抑着哭声,慢慢靠到我的身上。

“……不知道……”

她含糊不清地回应着。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元。”

她身上带着莫名的哀伤,以及随之而来的连她自己都无法解答的困惑。

“啊,没事,不知道就不知道吧,不用费心去想。”

我扶起卡蒂娜,让她重新坐回长椅上。

我拍掉粘在她衣服上的灰尘,把弹出的介质管放回她的副品包里再擦掉她右手的盾龙血。

“我……想回去……”

在我用手帕擦盾龙血的时候,她突然看着我,脆弱,但又不容辩解地这样说道。

“我……想回公寓。”

她累了。

“好。”

我擦去她手上最后一抹盾龙血,慢慢把她从长椅上扶起来,过度施术的副作用依然留在她身上。大脑供血量的减少让她有些昏昏沉沉,这可不适合在外受凉。

“我们回去。”

我挥手召回辅助符印,扶起卡蒂娜,转身走向公寓那边。

现在可不是留在这里的时候——对,无论对卡蒂娜而言还是对我而言,现在可不是留在这里的时候。

我确凿无误地坚持着这一点,就像人必须要喝水,太阳会在明天照常升起。

但……不,对,没错。这是常识,是常识,是基础的知识。

正如我身旁的街灯的光芒一样真实,真如我心脏的搏动这般具体。

如果我要是留下呢?——不,我不能留下——对,还是要离开这里,对这是我自己的想法。

如果我继续坐在那里呢?——不,我为什么非要这样想,留在那有什么好的事吗?——离开吧,赶快离开。

干嘛要赶快离开?——不,我想这么多干嘛,既然要走就走啊——走哇,赶快走。

为何要一直强调这件事?——我不是常常会有拿不定注意的时候吗?这不过是一时头昏脑涨的神经质而已——继续走吧,继续走。

为何要一直解释这件事?——我在根本上不是个学者吗?——向前,向前。

为何要这样做?——这没什么为何——向前,向前。

为何会有这股熟悉的违和感?——向前向前。

这种感觉为什么和三年前那次如此相似?——向前

你是谁?——

是谁插入了这段认知?是谁插入了这段“常识”?——

卡蒂娜的行动也是因为这种强制的认知吗?——

是谁?

是谁?

是谁?

是三年前的那个东西吗?

是——

“元?”

我死抓着一旁的街灯。

我“发现”,我正死抓着一旁的街灯。

我看向声音的来源,卡蒂娜正靠在我的身旁,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元?”

她一手扶着额头,明显有些头晕,但却还是担忧地看着我,呼唤着我。

“没事,差点绊倒,下意识就停下来了。”

我照常向她笑了笑。

很明晰了,我下意识抓住了街灯,阻滞了自己的前进。

“……那就好。”

她还在哭,只是十分平静,不停落泪。

“……太好了……”

施加在我衣角的力道加大了。

卡蒂娜就像是在祈祷,为避免发生某种可怕的事情而不停祈祷。

那句“太好了”指的另有其事,只是连她自己都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事,到底是美好到让人落泪,还是可怕到令人惊悚。

我松开了街灯,扶起她,继续向前迈步。

她不需要知道那是什么事。

她更不需要知道三年前的那件事。

她只须看到效应学的美好,看到术式的绮丽。

正如一直以来的那样。

正如我尽力隐瞒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