瘫坐在碎发堆里整整一个下午,她冷静了下来。

——除了重新振作起来,别无他法。

雅瑞莎·三翼意识到自己有多不成熟。

打扫头发,清洗面目,她看到自己散乱的头发,自觉脑袋轻了许多——但是,情绪混乱之下理发,显然是不明智的:她的头发参差不齐,长短不一,活像被野兽胡乱啃了一口。

“唔。”雅瑞莎心情复杂,原本她大可进城找一家理发店好好弥补一下冲动酿成的过错,但细想来,之前因为违反学校规定对任启·三翼下杀手的事情,她这两个月都不能出校门(除了考核这类大事)。

——没办法,只能被当怪人看一段时间了。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打算去食堂吃晚餐。

从宿舍楼到食堂途经中央花园,她猛然想起给自己的惩罚里还要与任启一同担任中央花园园丁一个月,之前是因为考核暂缓了这件事,想来这将会变成她最为痛苦的一个月。

夜幕将至,她发现那棵不知被修复过多少次的千年大树旁边有两个人——她看不清楚是谁,但依稀能认出是一男一女。正当她准备绕开时,那个穿着短裙的女性朝她跑了过来。

“……”雅瑞莎站在原地,愣了一下。直到那女孩撞上她,她才发现对方并不是朝她跑来,她只是用手掩面,跌跌撞撞地朝宿舍楼方向跑去罢了。

她与那女孩对视,红色短发的她此刻泪眼婆娑。

“朴……”她这才反应过来,也不知道朴幸·三翼认出她没有……她只是哭哭啼啼,又跑开了。

——哈啊。

聪明如雅瑞莎自然意识到那树旁杵着的男人是谁,正好,她也有事情要跟这家伙解决。

“对不起,让你看到丢人的一幕了。”在她还没走到他面前时,伊文尤尔·四清便这么说道。

她走近才道:“你知道是我?”

“倒也不是,五秒前才看清楚是你。”他道,“雅瑞莎……?”

“三翼。”她此刻有些自暴自弃,却也没有先前那么歇斯底里了,“伊文尤尔·五毅?”

“四清。”他笑了笑,“我失败了。”

她眨了眨眼睛,有些惊讶。尽管这少爷本身名头就大,但关于他成绩优异的事情就连雅瑞莎这种自闭学生都听说过。

“遇见了也正好。”雅瑞莎不想与他过多废话,“我就单刀直入地问了,伊文尤尔·四清,你之前闹着要将我下葬在你的家族墓园是怎么回事?”

“对你负责,给你名分。”他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何错之有?”

“对我负什么责?”雅瑞莎自嘲道,“醒一醒,洛家的少爷难道是第一次看到女性的身体吗?况且我出身市井,实在担不起这样的名分。”

“——是你要醒一醒,雅瑞莎·三翼。”

她抬了抬眉毛,听这金毛小少爷怎么讲。

“正因为你出身市井,故无法从我的角度思考问题。”不知道是否是错觉,他的口气冷了下来,“失礼了,但这是你也认同的事实。我必须保持清白,不能留下任何污点——因为我是家族的唯一继承人,帝国的第12顺位继承人。不管出身有多高或多低,你依旧是清白的女人,而我不应该,也不能够玷污这份清白……哪怕只是看到,因为这也会玷污我自己。”

这番发言充斥着贵族的自以为是,雅瑞莎本该唾弃这类的言语,但她心中唯一的想法不过是“因为是贵族,说出这种话也没办法”罢了。

——要是任启一开始就是贵族,自己还会这般纠结吗?

“那朴幸·三翼呢?”她用拇指朝过来的方向指了指,随口问道,“渴望你的女人可不少。”

“我是不会被允许娶那种出身的女人的……我永远都给不了朴幸·三翼想要的东西。”他答道,“所以我已经亏欠她太多。这么做是会让她伤心一阵子,不过这对我们两边来说都是好事。”

“可你之前不是趁我死了以后要强行‘娶’我?”雅瑞莎讥讽道。

“那你愿意嫁给我吗?”

夜幕完全降临,晚风拂过树叶,四周飒飒作响。雅瑞莎·三翼心里一动,又看到面前这个男人只是站在那里,毫无动作又毫无感情地说出了这句话,理智也只好占了上风。

“当然不。”她双手抱胸,“……就算我答应了,你也会设计休掉我吧?”

“并不会。”他也坦率,“最多开诚布公地谈出一个彼此满意的条件。”

“喔,真不愧是洛家唯一的继承人。”

“谢谢夸奖。”

雅瑞莎嘴边挂着苦笑,就连她自己都不明白这份苦涩从何而来。“而你也不再坚持了。”

“你一定更喜欢实话,雅瑞莎·三翼。”他轻声道,“娶活着的你,远比娶死亡的你麻烦要多得多。”

“我的确更喜欢这种实话,能省去非常多不必要的揣测。”雅瑞莎的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具体她也说不上来,“我得去吃饭了,告辞。”接着转身要走,的确,她跟伊文尤尔·四清已经无话可说了。

“等等,”伊文尤尔叫住她,“无论如何都算我欠你的,如果以后遇上什么困难,大可以来找我。”

“那还真是感谢。”只要洛家族不失势,这句话就有实实在在的分量,算是意外之喜了。

接着他便不再说话,她默认这次对话已经完全结束了,虽然心中仍有苦涩残留,但饭不能不吃。

“雅瑞莎·三翼。”

她都已经走了好几步,身后那少爷突然叫住了她。

“表面上你或许很有气势,可你的内心却无比自卑。”伊文尤尔如此说道,“这没有必要。”

“你管不着。”丢下这么句话,她便离开了。

——因为她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伊文尤尔说到点子上了吗?或者根本就是胡说?她不知道。她心中的苦涩只因自己得到了一次残缺的,毫无激情的求婚吗?她更不明白。

“到头来,我只是个谁都不屑于靠近的家伙。”她自言自语,“这是事实。”

“不会改变的,无论如何。”

任启·三翼靠在宿舍顶楼的门边,另一位身形小巧的法师独自沐浴月色,俯瞰学院风景。“你刚说了什么,荼阿?”

“只要活着的人依旧活着,未来就不会改变。”她回头,轻声对任启道。

月光映得她那姣好的面庞发亮,整个人犹如她的双眸般熠熠生辉,她很美,她还属于任启。

“你看不到我的未来,不是吗?”任启走上前去,对她说道,“所以,不需要这么悲观啊。”

荼阿那璀璨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久久没有说话。

就在任启想另找话题时,荼阿抚上了他的面颊。似乎是在外面待了太久的缘故,她的手有些冷。

“曾经我在另一个人眼里看到了死亡,曾经我也很乐观……”

这符合任启的猜想,他知道荼阿·法师在这个世界上逗留了很久很久,不可能没有任何过往。

“那他死了吗?”

“死了。”她一字一顿道,“就那么轻易地,将自己的性命拱手让人了。”

“所以,不会改变的。”

任启看着她的眼眸,只觉有了另一层从未见过的神采,这才反应过来:荼阿眼含泪水。

“但我也绝不会……再犯一样的错了。”

【第一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