鳄鱼真的饿坏了。她和其他警员一样坐了一天客车,除了一点饼干和矿泉水,什么也没吃。转眼盘子里的食物已经打扫得差不多。

教授正品着他中意的香槟,没有续添一盘食物的意识。

服务生收走了用过的餐盘,示意他们可以去拿新的用。

 

“我还没吃饱……”

鳄鱼偷偷用香槟漱了漱口,望着对面不急不慢的教授,而教授也正好望着她。

“我知道,所以我才不着急。”

教授放下喝空的高脚杯,服务生立即上前为他斟酒。

鳄鱼不想喝个水饱,暗搓搓的瞥着取餐台的方向,续添食物的人依旧络绎不绝,多少增加了她的危机感。

 

——嗡~~~~

手机震动声从桌面下不断传出。教授掏出来看了眼,叹了口气,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显得相当扫兴。

 

“怎么了?”

鳄鱼有点好奇。

“嗯……有点事,我需要离席一下。很抱歉。”

教授把手机塞回裤兜,起身摘下了胸前的餐巾,搭在椅背上。

“没关系,看来是很要紧的事。不用担心我。”

鳄鱼也站起来,不过她打算趁机去取餐。

“我很快就回来。”

教授说着,拿起了自己的酒杯,向着人群的反方向离去。

 

鳄鱼原地愣了一小会儿,因为教授突然严肃的样子令她有点不习惯。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她才回过神,好在她迅速找回了目标——填饱肚子。

桌子现在是空的,只有她的酒杯孤零零站在上面。

 

“需要为您添酒吗?”

服务生客气的提示着。

“好吧。不过我现在更需要食物。”

鳄鱼冲服务生笑笑,服务生也回应了一个并非出自职业本能的笑容。

“您需要单点菜品的话可以告诉我,那位先生是VIP身份,您与他同桌,也享有VIP的特权。”

“这样啊,不过我不喜欢特权这两个字。”

鳄鱼苦笑着摇摇头。他们的对话十分轻松,因为两个人都站着,比她坐着而服务生站着平等得多。

“今天主厨推荐的菜品,我猜您应该会喜欢。”

服务生的语气越发自然,像个普通的邻家小哥。

“有什么好吃的,说来听听。”

鳄鱼抱起手臂把期待的神色投向服务生真诚的双眸。

“比如……”

 

“来点龙虾怎么样。”

一个苍老而儒雅的嗓音打断了服务生的比划。服务生像受到了惊吓般低头后退了一步,为老者让路。

面前这位满头白发身着浅灰西装的不速之客,令鳄鱼产生了一丝不快。他明显在炫耀着特权,他使那个开朗的年轻人又变回了机械的服务工具。

老者把自己的餐盘放到只剩一杯酒的空桌上,然后开始脱西装。服务生赶忙上前帮他脱下,然后挂到不远处的衣帽架上。

鳄鱼看了看桌上的餐盘,里边应该是VIP才能点的食物——大龙虾。

她默默吞了下口水。

 

“我需要一杯酒,不介意我与你共享这瓶香槟吧,美丽的女士。”

老者拨弄了一下身上扎的背带。他的身材高挑,精瘦且匀称,皮肤像抹了一层健康的古铜浆,没有街边老人固有的干涩粗糙的质感。竖条纹衬衫十分整洁,在明亮的灯光下呈现出自然的褶皱。

他应该还没有吃第一轮吧,鳄鱼一边猜想,一边不得不礼貌的陪他坐下。她有点紧张,拘谨的坐直,像犯了错在听上级训话一般老实。虽然实际每次领导点名骂人,她们都爱答不理。

老者占据了教授的位置,不过鳄鱼不担心那位文质彬彬的教授会跟一位老者发火。

服务生拿来一只新的酒杯,稳稳摆放在老者的面前并为他斟满酒。

 

“嗯,不错,路易王妃的‘水晶’。很适合你,女士。”

“多谢夸奖,这是我未婚夫点的酒。他刚才有事离席了。”

她本意想警告老者,不要黏她太久。

 

“原来如此,你的未婚夫很有心呢。”

“我不懂这类酒,不过味道很值得期待。”

“年轻人都会热爱这类。不过现在,可否告诉我这个电灯泡,女士的芳名。”

老者轻轻举杯。

“鳄鱼。你可以这样称呼我,大家都这么叫。”

鳄鱼只好随他举杯,拘谨的喝了一小口。

 

“听起来很可爱,鳄鱼小姐。”

老者放下酒杯,接过服务生递来的餐巾,戴在胸前,完全没有见外的意思。

“更多人觉得很可怕。”

鳄鱼还是想把对方赶走,即使他带来了一只切开的龙虾。

 

服务生把老者的餐盘推到桌子中央,然后在两人面前各放了一个大号白瓷碟。餐盘中央的龙虾处于纵切的状态,分成两半平摊着,上边铺满融化的芝士与零散的香料碎屑。边缘点缀着土豆泥沙拉和几片翠绿欲滴的欧芹。

浓浓的鲜香气息伴随着热气涌入鼻腔,鳄鱼觉得更饿了。幸好对方有意与她分享这道美味,先前的不满就当作随风而去了。

服务生把摆着蟹叉的细长瓷盘分给两人,然后熟练的将龙虾一分为二,分别装到她们面前的盘子里。现在除了酱汁和土豆泥,餐盘里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

鳄鱼想把土豆泥也占为己有,可她不好意思伸手,只能假装不拘小节。

 

“2公斤多的家伙,不算大。”

老者喝了一口香槟,接着拿起蟹叉沿着虾壳剃里边的肉。

鳄鱼迅速学会,并照着做。蟹叉的一端是扁勺形状,用起来十分顺手。她跟着老者的节奏,把大块的龙虾肉完好的送入口中,然后再用香槟助兴。

 

“简直完美。”

老者夸赞着龙虾。

鳄鱼不知道如何接话,只好尴尬微笑一下。

“波士顿龙虾。我喜欢冷水里的海洋生物,它的前螯很霸气。”

“的确很诱人。”

龙虾的前螯已经被厨师弄碎了,因此很入味。

 

“这酒也很配,充满活力。”

老者又把话题移回了鳄鱼最不懂的酒品上。

“嗯。”

鳄鱼喝了一口,这样她可以少说一句话。

 

“水晶玻璃制的笛杯,里边装着‘水晶’,多么纯洁。”

鳄鱼抖了下眉,庆幸自己没有把杯子摔碎。

“我以为是普通玻璃……”

“它们只是更加透亮,充满青春的气息。不过我平时喜欢勃艮第出产的干红,有年份的那种,所以用惯了勃艮第红酒杯,球形的很可爱。”

他说着比划了一个圆。鳄鱼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老者看着她的反应,笑了笑。

“这瓶‘水晶’,绅士们喜欢用它来求婚。”

“……”

“看来你们的感情很不错。”

“嗯,还算好吧。”

“他……认识他的人很多,大家都知道他是花花公子,没有尝试过正经的恋爱。”

老者边说边吃着龙虾,鳄鱼赶紧跟着吃了几口,尽量不使自己看起来没礼貌。

 

“我知道,他对我还不错,我认为那不是虚情假意。”

“他对所有女人都很热情,他从15岁开始就与女人约会。”

“真了不起。”

“从同校同学,到老师,他身边从来都挤满了女人。好在他不需要相亲了。”

老者摇了摇头,仿佛在为教授的人品哀叹。

鳄鱼不知该如何表达反对意见,只能尴尬的喝了口酒。

 

“恕我直言,他配不上你。”

老者语气变得严肃。

“我认为我们是平等的,不存在配得上配不上的问题。”

鳄鱼也跟着严肃起来。

“不,你对他不够了解,现在他可能已经跟别的女人约会去了。”

“没关系,我也正在与您独处。”

鳄鱼不怀好意的微笑了一下。

“也对。”

老者点点头,继续追问。

“你觉得他哪里吸引你呢?”

鳄鱼想了一会儿,这个问题她从来也没有认真思考过,每次被问到都用‘全部’来搪塞。显然这次不能贸然给出同样的答案。

 

“有点难说。不过他看起来趋近完美,很温柔,能忍耐我的脾气,这些足以吸引我。”

“他可真了不起,简直充满了父性的光芒。老牛吃嫩草的本事我可没有。”

老者的话令鳄鱼感到气愤,她可以接受别人的调侃,但是不希望他们的关系被当作老夫少妻来看待。

 

“除了女人方面,你了解他多少呢?比如家境出身。”

“……我没有问过他家里的情况,他说过是普通家庭。”

鳄鱼稍微低头示弱。

“的确,她的父母都是普通人,不是超人或者蜘蛛侠。”

“噗……”

鳄鱼捂住嘴憋笑。

 

“不过你应该能感觉到,他……也许是个富二代。”

“嗯。”

鳄鱼抬起头,出于礼貌勉强的看着对面的老者。

 

“他或许应该去上流社会泡一个寡妇。”

老者继续调侃教授,也进一步激怒了鳄鱼。鳄鱼不打算忍气吞声了,不然迟早要被当软柿子捏。

“上流社会也许不需要他那种下流的人。”

鳄鱼的调侃措辞强硬。

 

“……你看,我们都想离下流的人远一点。那种家伙最好滚出我们的生活,鳄鱼小姐。”

老者继续加码。

“如果您换一个话题,他就会立刻滚出您的生活。”

鳄鱼歪了歪嘴,略微讥笑着。

 

“……好吧,他已经滚没影了。”

现在变成老者笑得有点勉强了。他赶紧吃光了盘里的龙虾来为自己解围。

鳄鱼当然也跟着吃光了龙虾。而且她觉得杯中的酒越发美味,淡爽又雅致的柑橘醇香与难以形容的愉快交融在一起,就像教授的微笑一样鼓舞人心。

 

“我们来聊聊你好么?鳄鱼小姐。”

老者擦了擦嘴,边喝酒边提议。

鳄鱼放下酒杯,点了点头。

“你是一位警探对么。”

“是的,为了参加学术研讨会而来。”

她说着挺直上身。

 

“是一份很有魅力的工作,不过好像很危险。”

“没有危险,因为我们只负责案发后的调查工作,需要谨慎细微的观察现场,而不是与凶犯搏斗。”

“你们没有配枪和手铐吗?”

“没有,虽然我很想要一把枪来收藏。”

鳄鱼示意服务生添酒。老者显得不太想要,又不好意思拒绝。

 

“你平时很忙?”

“偶尔会加班。”

“你住在哪里?”

“毒蜘蛛的巢穴里。”

“……多久了。”

“差不多半年。”

 

鳄鱼大致察觉到了对方的来意,也评估了他的身份,但她不打算示弱。

 

“你觉得你能够适应么,就像今天这样。”

老者摊开双手,随意比划了一下。

“今天棒极了不是吗。”

鳄鱼微笑着举起亮晶晶的笛杯,仿佛那是一座金制奖杯。

 

“嗯,是很不错……”

老者点点头。

“如果给你更好的,更适合的环境呢?”

“什么样的?”

鳄鱼有点好奇老者会开出怎样的条件劝她滚蛋。

 

“比如一大笔钱和一间不错的房子。”

“这哪里更好?”

“那是足够多的钱和足够大的房子。”

“没有毒蜘蛛环境,不够好,也不适合我。”

鳄鱼笑着摆了摆手。

 

“你可以考虑一下。”

老者认真的盯着鳄鱼,鳄鱼则像开玩笑一般表现出放松的姿态。

 

“一开始我就考虑过,可是行不通。无论在哪里,只要那张网织起来,我就会扑到里面。外面怎样破旧不堪都没关系,我只要那张蛛网,和上面的毒蜘蛛。”

鳄鱼依然笑着,晃了晃酒杯。

 

“啊!我真感动。”

教授突然冒出来,插到二人中间,看了看满脸纠结的老者,又向鳄鱼笑了笑。

 

“你回来的真不是时候。”

老者站起来,靠近教授。

“你骗我去电梯口接你,结果你溜过来蹭我的酒?”

“放心孩子,我会给你免单。”

老者拍了拍教授的肩,换来教授狠狠的一脚。

 

“别踩我……”

“我在用最文明的方式表达我的热情。”

教授放下手里的酒杯,叉着腰。

 

“你放心,我没有搅局。”

老者摊摊手。

“应该说你搅局失败,现在打算灰溜溜的滚蛋了吧。”

教授满脸笑意。

 

鳄鱼摘下餐巾,站到教授身旁,礼貌的向老者半鞠躬。

“感谢您的款待,龙虾很好吃。”

“可惜我错过了龙虾。”

教授一把搂住鳄鱼的肩。

 

“很高兴你喜欢。”

老者回以礼貌的笑容,然后拿起自己的酒杯,道别离去。

 

 

教授低下头,亲了亲鳄鱼的头发。

“他没有为难你吧?”

“多亏了你的酒,很好喝,我们一直在聊酒的话题。”

“那真是太好了。”

“你吃饱了么?”

“差不多,我在电梯口等得不耐烦,就近拿了很多甜瓜吃。”

“看来不需要我为你加菜了,剩下的土豆泥都归我了。”

“分我一半吧。”

教授晃了晃头,陪着鳄鱼坐下。

 

“你就不想吃别的?”

“也不是不想。”

“想吃什么?我去拿过来。”

鳄鱼指着依旧热闹的取餐队伍。

教授望了望头顶柔和的照明,又看向鳄鱼。

 

“你。”

 

两人相视而笑。

酒杯再次注满了香槟。

鳄鱼与毒蜘蛛,为即将到来的美好夜晚举杯庆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