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的地是一条很窄的小巷,两栋楼之间仅一米左右宽度的缝隙。
现场拉起了黄色的警戒线,并由巡警把守着两端入口,除了警察、老鼠和昆虫,谁也别想通过。
刑侦队的部下们早已在现场等候。
鳄鱼向巡警亮出警官证明,然后一边听下属汇报,一边翻越警戒线。
教授跟在她后边,被巡警拦了下来。
“我是专家,跟她一起来的。”
教授指了指鳄鱼。
“哦,很抱歉先生。请出示一下您的证件。”
年轻的巡警大概不懂得通融,鳄鱼便转身回来,亲自掀起警戒线,让教授弯腰钻过。
巡警愣了一下,悻悻的闭上了嘴。
“谢谢。”
教授有点难以掩饰内心的欢快。
“这些家伙是分局的片警,他们可不认识你。”
“也好,这样就没人对我说三道四了。”
“如果你老实待在警戒线以外的话,我保证他们会闭嘴。不过现在……”
鳄鱼走到地面上大幅突起的蓝色苫布前,教授也跟了过来,抬手示意鳄鱼的部下掀起来。
苫布下露出了尸体的一角,几乎没有出血。
“初步判断可能死于钝器造成的颅骨外伤,死亡时间大约是晚上,具体有待尸检报告。尸体被发现时间是上午9点,报案人是附近拾荒的老者。四周没有发现凶器,死者随身财务没有丢失。整条巷子的地面只有死者的足迹是新的,推测平时也很少有人走这条路。只有死者经常从这里走,因为足迹反复出现的概率很高。”
尸体旁边另一位正在做记录的老部下随口给出了一个结论。
“注意,现在你们的足迹才是最新的,倒是有没有给人家报案赏金?”
教授的关注点有点偏离案件,警员楞了一下。
“做完笔录,副队长请他吃了顿饭……”
“那些鸡毛蒜皮我才不管,我是来监督取证工作的。周围有什么发现么?”
鳄鱼蹲下,看了看尸体变形的头部,然后仰起头,望了望两侧的楼房。
教授也跟着扫视了一下周围环境,然后捏了捏下巴。
“两栋楼都装有监控,可惜它们都只朝向楼梯出口所在的方向,这条小巷成了死角。典型的谋杀条件。”
“嗯。”
鳄鱼站起身,沿着墙壁向上望去。
天空仿佛只有楼栋间的一条缝那么大,环境显得十分闭塞和拥挤。
“监控记录已经调取了,技术部正在分析,目前结论是推测的死亡时间段没有其他人出入这条巷子。”
部下继续汇报。
“哦,半个密室杀人么。还有什么发现?整栋楼封锁了么?”
教授追问着仍旧在做记录的警员。
“我们挨家挨户取证了,证词是没有人认识死者,楼道里没有异样,居民一致表示没有看到陌生人来过。6层楼所有的窗户也都检查过了,没有什么收获。没有强制搜查令,我们也没办法更深入搜查。”
“啧,这不就等于犯罪现场已经被破坏了么。”
鳄鱼摇摇头,习惯性的掏出了装满细支香烟的金属盒。
“先别抽了,上去看看吧。”
教授指了指楼顶。
“我可不想爬没有电梯的旧楼房,你们上去搜过了么?”
鳄鱼边吐槽边质问先前捏着苫布边缘的部下。
“一侧楼的顶部被封了很久,上不去,另一侧楼顶搜过了……”
“怎么?发现什么了?”
鳄鱼皱了皱眉。
“什么也没发现……”
年轻的部下显得十分泄气。
“这就麻烦了,你们要是没上去就好了。”
教授摇了摇头。
“嗯,起码能保留完好的现场。”
鳄鱼也摇了摇头。
“啊,对不起,可是居民说那地方他们每天都去晒衣服,现场的脚印乱七八糟……”
资历尚浅的警员有点慌乱。
“好了好了,能做到这一步的杀手,怎么会轻易留下线索。”
鳄鱼把烟放回盒子,走向小巷另一个出口。
教授却没有立刻跟过来。
“怎么了?”
鳄鱼回过头。
“先调查一下死者的人际关系,重点研究下仇杀的可能性。监控记录尽量向前追溯,不要只盯着昨晚。”
教授向做记录的警员提出了要求,然后追上了鳄鱼。
“我们是来监督取证的,不是来破案的。”
鳄鱼朝教授耸耸肩,一脸嘲讽。
“不知不觉就……算了,反正万一有功劳也都算你的,我只是临时被你拉来的专家。”
教授也撇了撇嘴自嘲了起来。
“你指手画脚的模样还挺有魅力。”
“还没到晚上吧,你居然开始夸我了!”
“啧,少装蒜。”
觉得脸颊微微发热,鳄鱼转过头,看向正前方的目的地。
“哈哈哈……”
教授也觉得自己的玩笑有点令人尴尬,不合时宜。
接着两人直接来到了楼顶平台。
没有风,三排晾衣杆整齐的晒满被褥,地上凌乱的丢着一些塑料垃圾和生锈的铁夹子。
靠近楼顶边缘摆放了一些种植了不知名花草的泡沫箱。
整体环境评估在脏乱差的边缘。
鳄鱼站在门口环视了一周。
“你怀疑是仇杀?”
“嗯,现场过于完美了。”
“也对,没有监控,没有证人,没有凶器……”
鳄鱼忍住抽烟的冲动,跟在教授身后走进了开阔的平台。
她的部下也跟了上来,并汇报着先前的调查结果。
“我们在这里没有找到任何可以称为证物的东西,这里实在太平常了。”
年轻的部下显得十分心虚。
“嗯,被子一早就晒满的话,到了报案时间再提取脚印毫无意义。那边的花估计也浇过水了吧。”
鳄鱼来到晒衣杆附近,捡起了地上的一双脏手套,闻了闻。
“狗呢?来过了么?”
教授追问案情,换来鳄鱼的一个白眼。
“来过了,没有找到线索。”
“这手套一直丢在这?”
鳄鱼捏着手套的边缘,朝部下晃了晃。
“是的,居民说他们一直用来擦拭晒衣杆上的钢丝。”
教授凑过来查看了一下,手套是白色棉线制成的,厚实耐用,俗称劳保手套。
手套的质地已经发黑变黄,呈现出使用了相当久的状态。
“仔细看这手套也不算特别脏,不过是老城区的居民不爱惜它罢了。”
“用来擦一下钢丝上的浮灰的话,脏点也没事。”
鳄鱼把手套扔回地上,在楼顶闲逛了起来。
周围风景不算好,旧城区的建筑多半也没有什么风光的面貌。
对面楼顶那些比枯树枝还破败的生锈天线早就废弃了,周围还堆砌了同样锈迹斑斑的金属建材。天台下方墙面褪色,墙皮脱落严重。
“可惜现场没有留下墙皮,不然案子就破了。”
“只有一米宽,很容易砸中。”
教授接上话茬。
“……你是指如果从这里抛物,很容易砸中?”
鳄鱼向楼下望了望,尸体在正下方不远处。
“如果是我,一定会选择这么做。只要选一个不会留下痕迹的凶器。”
“嗯……比如冰块?”
“有可能。不过冰块的缺点也很明显,融化之后可能在衣物上留下水的痕迹,有血迹的话痕迹会更加明显,伤口说不定也会呈现泡水的状态。”
教授挠了挠下巴,抱起双臂思考。
“尸体表面过于完整,明明被砸中了,却几乎没有出血。凶手没有选择冰块,因为冰块有可能败露,哪怕只是一点点可能性。”
鳄鱼踢了一脚跟前的泡沫箱,里边的花草跟着抖了一下。
“用绳子吊一个重物丢下去也有可能。我想暂时还不能咬定死因,等法医彻底鉴定结束再下结论吧。”
教授蹲下身,盯着那些盛开的并不算好看的花。
“……你怀疑死因是别的?”
“没有发现凶器,这件事本身已经十分奇怪了,而且能把冰排除掉的程度。”
“真麻烦,好在那不是我的工作,我的工作已经结束了,没有任何新的发现。报告就这样写吧。”
鳄鱼转向部下,提出了结论。
“等一下。”
“难到还有什么可能性?”
“过来看看。”
教授指了指地上的泡沫箱,不怀好意的笑了一下。
鳄鱼小心翼翼查看了那个泡沫箱,上面布满尘土,旁边的箱子也是这样。用来养花的泡沫箱基本都这样,没什么特殊。不远处摆着的大号可乐瓶里还剩半瓶水,地面散落着一些花土和巴掌大的旧铁铲。
把这些景象结合起来,便是在楼顶养花的日常状态。
“看起来没什么特别。”
鳄鱼咬了咬嘴唇。
教授笑而不语,伸手擦了一下面前的泡沫箱边缘,褐色的尘土留在了他的手指上,露出的白色泡沫几乎一尘不染。
“啧。”
鳄鱼赶紧擦了一下旁边的箱子,除了手上沾了养花留下的尘土,露出的泡沫箱下边也比较脏,泡沫颗粒的缝隙里渗入了一些尘土的颜色,与教授面前的箱子截然不同。
“那个是新的吧。”
鳄鱼本能的紧锁了眉头,正式进入工作状态。
教授点点头。
“唯独这个泡沫箱明显是新的,这些土像是故意撒上去的。但你看里边的花,收拾得挺干净,而且处于盛开的状态,花土摸上去十分干燥硬实,不像是新栽种的。大概是临时移栽过来的……”
话音未落。
“手套!”
鳄鱼向身后吼了一声,部下楞了一下,然后赶忙把自己的白手套摘了递了过来。
鳄鱼麻利的戴上了取证专用的手套,小心翼翼搬出了有问题的泡沫箱,观察了一圈。
箱盖被垫在下边,擦掉表面的尘土,露出部分也很干净。
原本印着文字的泡沫箱外围,被人为扣掉了文字。
“干冰。”
教授用坚定的语气得出结论。
“哪里写了?”
教授指了下泡沫箱外侧上方边缘。
“大部分都被挖去了,剩下的从痕迹上判断,‘8.5 °C’并非完整的字段。可能由于光线不足,凶手漏掉了不起眼的‘8.5 °C’,在这里。”
鳄鱼凑近了,眯起眼盯着教授所指的方位。
泡沫箱上方大面积的文字都被粗暴的挖去,只留下了一个角落,勉强判断出来写了什么数字和符号。
“8.5 °C这个数字对泡沫保温箱来说毫无意义。’”
鳄鱼摇了摇头。
“是的,因为毫无意义,所以它的存在一定有意义。”
教授抬起头,严肃的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
鳄鱼深吸了口气,这道题她必须要得满分,教授在考验她。
“毕竟是有必要写在包装箱外边来强调的温度。保温箱自身不具有有效温度,写的只能是内容物的温度。”
教授点点头,继续阐述。
“从宽度推测,字段并非完整,要恢复完整且让它具有实际意义的话,那么原本应该刻着‘-78.5 °C’‘吧,高纯度干冰的温度。”
“死亡时间是晚上。”
部下在身后小声强调了一下。
“一般情况,行凶时间与死亡时间不会相隔太久。”
“大概吧。所以需要确认死因再下定论。”
教授拍掉了手上的尘土。
“嗯,有可能是死于呕吐物窒息而不是脑损伤。”
鳄鱼站起身,摘下了手套扔给部下,教授也跟着站起来。
“叫人上来,准备采集指纹。然后调查一下这个箱子的来路,锁定一下所有者和销售商家。地上那双手套也装走,尽可能采集一下除我以外的家伙的皮肤角质。泡沫箱上的尘土样本也收集一下,看看手套有没有沾到。平台地上的塑料袋和居民今天的垃圾袋收集一下,看看有没有干冰的包装袋藏在里边。”
鳄鱼果断的指挥,换来教授的点头认可。
“真是不错的搜查方向。顺便再盯着,看看住户们的手上有没有新的冻伤。”
“犯人应该不会傻到空手拿干冰。”
鳄鱼转向教授耸了耸肩。
“我想也是,而且干冰无法放在冰箱里保存,即使在包装袋内密封的状态下,装在恒温泡沫箱里的干冰储存时间也短,正常情况必须购买的当天使用。不过这个箱子被留下来也许只是那家伙舍不得扔掉,或者原来的泡沫箱破损了需要更换。”
教授对富有生活气息的场面并没有得出负面结论。
“反正查一下来路就好,购买日仅限昨天而且只买这一小箱的话,需要搜寻的范围应该很小。”
鳄鱼指了指地上的泡沫箱。
“嗯,干冰这东西基本是大量批发,只买一箱太显眼了。还有就是……”
教授停顿了一下。
“什么?”
鳄鱼盯着教授沉思的表情。
“选择晚上行凶的话,干冰多少要挥发掉一部分,哪怕是傍晚才买的,按照完全封闭状态下通常7小时左右挥发掉一公斤来估算。砸中死者的那块,也许并不算多大。”
教授继续陈述着自己的观点。
“然后很快就挥发掉了。”
鳄鱼补充了他的观点。
“没错。按照昨天的温度,假设使用一块500克的标准尺寸干冰。扔下去摔碎,然后继续暴露在空气中,大概一小时之内彻底挥发光也不是什么难事。”
“万一有人路过发现的话就败露了,所以不会使用大块的干冰吧。”
“变数越少越好,防止夜长梦多。”
“也就是说死者很可能并非死于钝器伤,可能仅仅被一小块干冰砸晕了。”
“从这么高扔下去,要把脑袋砸个坑的确一小块干冰就足够了。关键是要扔得准。”
“这倒是,还真准……”
“要么精心实验过,计算好了死者步行速度与干冰落下的时间差,要么得仍很多次或者很多块,以量取胜。”
“再笨的炮手,多打几炮总能打中一次。”
“所以一定是蓄谋已久,仇杀的可能性极大。”
“嗯,不过还有一个简单的办法让死者听话乖乖挨砸。”
“哦?”
教授饶有兴致的盯着鳄鱼,他期待一个特别的答案。
“如果是我,发现死者进入巷子就先扔下去一小块干冰。”
“这是干嘛?”
教授歪着头,看着皮笑肉不笑的鳄鱼。
“引诱他,用干冰释放出的烟雾,让一个过路的人驻足围观一下,不难。”
“原来如此,你可真坏。”
“他停下来的瞬间把余下的干冰全倒下去,100%砸死他。”
鳄鱼有点洋洋得意。
“做的真绝。”
教授隐隐为她捏了把汗,仿佛她真的这么做了一般,虽然他只是在脑内想象了一番。
刑侦队的警员陆续到位,纷乱的脚步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房顶平台上原本平静的空气流动了起来,驱走了警员们的烦闷。
案件有了头绪,大家干劲十足。
鳄鱼把指挥权交给下属,然后偷偷拉起教授的手腕离开了那里。
两人并没有立即离开案发地,而是回到尸体前。
法医已经在指挥余下的警员回收尸体。
“记得检查一下头部以外的部分,看看有没有冻伤的痕迹。”
鳄鱼叮嘱了一下法医。
法医点了点头,在手账上做了记录,然后抬起头看到了鳄鱼身后的教授,表情一惊。
“您居然来这里了……”
法医的眼神有些飘忽不定。
“只是路过。”
教授随意应付着眼前这位面生的法医,不明白他为什么看起来十分诡异。
“您,您先忙,我要跟着车回去了。”
法医撂下话,逃亡似的直接上了车,显得灰溜溜。
“他怎么了?看我不顺眼?”
教授指了指自己,满脸疑惑的询问鳄鱼。
“你小心被他仇杀了哦。他可是法医,手段比犯人多了去。”
鳄鱼歪头笑了笑,仿佛笑里藏着刀。
“什么啊,我又没得罪他,也不认识他……”
教授挠了挠头,跟着鳄鱼往泊车的方向走去。
“你啊,幸好没在一线卖命,不然天知道会死的多惨……”
鳄鱼继续揶揄着教授,即使对方一头雾水。
“嗯?我真的不明白。你想表达什么?”
教授加快步伐追上鳄鱼,环住了她的肩,与她并行。
“恶意从来都不是凭空产生的。你那么聪明,这都不明白么?”
鳄鱼笑得很灿烂,虽然嘴里依旧是嘲笑的语气。
“你这样说我更糊涂了。”
教授歪了歪头,但此时他心情很好,微笑着试图套出鳄鱼肚子里藏着的观点。
鳄鱼则笑而不语。
直到他们回到车里,发动了那辆看起来等得不耐烦的黑色路虎。
“他现在的女朋友是我们队里的,你睡过。”
一阵沉默之后……
鳄鱼与毒蜘蛛,两人在闷热的车里笑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