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猫推开来人,急忙后退了好几步,直到后背顶住墙壁。

他以为低头就能看到肠子挂在外面,就像那些电影。好险没有。但是也快了。每一次呼吸都有漏气的感觉。

这个说法很古怪,但是真的。他真的觉得自己在漏气。每一次呼吸,都会有差不多三分之一的氧气没有到达肺里,或者没等氧气进入血液,就被呼了出去。

他捂住受伤的部位,鲜血止不住地流,就像在血浆袋上划了一刀。

周悬远朝他慢慢走过来。

月光下,匕首闪闪发亮,有一公分多的刀片变成了红色。

钱猫咬牙看着他:“你……”

他再次刺向钱猫。钱猫觉得只是眼前一晃,刀就已经到了自己面前。

“你觉得我死了,对吗?”周悬远说。

钱猫抬脚踹他,周悬远闪躲过去,一把抓住钱猫的脖子,把他提起来。

周悬远看着他的眼睛。“这样可不行啊,钱猫。这样可不行。”

光芒乍现!

背后羽翼展开,钱猫挥出拳头,击中了周悬远。

周悬远向后飞去,撞上一棵湖边的柳树,沿途升起了沙尘暴般的尘土,最后在一座长满藤蔓的雕像前停下。

他白色的衬衫依旧整洁,身前的地面上,留下了一道深壑。

周悬远再次向前。

钱猫第一时间把手臂挡在身前,但还是来不及。

周悬远击中了他,他就像风中的垃圾袋一样撞上了大楼。

“你能向七曜寻求帮助,真是超出我的意料。”周悬远并不追击,而是看着钱猫撞上去,再慢慢朝他走去。“但不会有下一次了,我们的假期都结束了。你跟我,都结束了。老天还给你放了两天长假,好好记着。”

钱猫气喘吁吁地推开压在身上的石头,腹部血流不止,伤势开始加剧。

他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一片漆黑中,有无数的蓝色星星在闪烁。他开始感到疲惫,就像好几天未得好眠,伤口处渐渐失去了知觉,就像涂上了一层麻醉。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最近发生在十方的学生失踪,都是你们做的吗?”

他们隔着一盏路灯。周悬远说:“也许吧。”

“也许?”

“我只负责把最新的药打进你的身体。就这样。”

钱猫说:“为了你们的实验,就把其他家庭拆散这样吗?知道失去亲人有多痛苦吗!”

周悬远一只手插在口袋里,说:“知道。”

然后他脚下一踏,身后的地面土块崩飞,像炮弹一样冲过来。

钱猫挡住了他第一次攻击,即将对抗第二下的时候,周悬远临时改变招式,握住了钱猫的手腕,把他提起来砸向路灯。

钱猫是横着撞上去的,当的一声,腰部发出脆弱的哀鸣。

他痛苦地叫了一下,然后落下来,摔在鹅卵石地面上。鲜血沿着坡道流下去,尽头就是湖。

周悬远走到他身后,从背后拿了一个针筒出来,插进钱猫的后颈。

针管里是黑色的药剂。那根本不是药水,而是无数多个能爬行能活动的寄生虫。

钱猫迅速爬起来推开周悬远,把针筒拔掉。

“你对我做了什么!”他说。

“来不及了。”周悬远说。

钱猫揪住周悬远的衣服,周悬远举起手枪,在开枪之前,钱猫把它打飞。

他感到满心的愤怒,一拳打向周悬远的下巴,速度比刚才快了很多。

周悬远居然没有闪躲过去,倒在了地上,但是身后多出了很多移动的黑影。让钱猫无法迅速追击过去。

钱猫见过这种能力。黑影从不同角度冲击过来,以不同的方位,不同的速度同时发动攻击。当钱猫攻击其中一个,另外的影子就会帮忙。钱猫不得不把全部的影子都打掉。

周悬远爬起来,一只手撑住地面,显得很吃力。

周悬远说:“那是药效更强三十倍的新致幻剂。你休想得到自由,小子。” 一道鲜血从他额头流淌下来。

钱猫又一次避开影子的攻击,周悬远突然从缝隙中冲过来,抱住了钱猫。

但钱猫找回了平衡,他一脚踏在土地上,用头顶住周悬远的肚子,反而把他顶了回去,一路横冲直撞。

两人同时撞在墙上。钱猫挥出拳头。

周悬远避开了第一拳,钱猫的拳头击穿了墙壁。他抓住钱猫的双臂转换位置,把钱猫顶到墙上,然后像钱猫对待他一样,朝钱猫挥拳。

但钱猫再次把周悬远打退。

“你个混账!”落地的瞬间,周悬远的影子冲过来。

钱猫抓住建筑外的栏杆,一路向上攀登,直到顶楼天台。

“想到哪儿去?”

半空中,周悬远抓住了钱猫的腿,他们一同坠落到四楼的窗台上。

“你跟那个天下风垒!”钱猫连续挥出拳头,祖安汇聚成拳头打在周悬远身上。他很确定,他的每一拳都能让石头裂开,但周悬远却毫发无损。“你们到底要把我怎么样!你们不担心下地狱吗!”

“下地狱的是你!”

周悬远握住钱猫的拳头,像狼一样盯着他。“如果这世上有地狱,你一定是第一个!你以为你害死的人很少吗?你忘了那一飞机的人?你以为你是从哪里来的?你不想知道你家人的下落吗?”

钱猫掐住周悬远的脖子,周悬远用头去撞钱猫的额头。

两人的额头撞在一起,祖安的碰撞下,就像两辆卡车正面相撞。

两道鲜血从他们头上流下来,显得很凶狠。

“是你们!你们为了利益肆意杀人!”

在对抗中,他们从四楼滚下三楼,砸在三楼的延伸出来的窗台上。

“你的一生,钱猫。”周悬远掐着钱猫的脖子。“你可悲的一生啊!钱猫,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不要!”钱猫怒吼,“不要用家人威胁我!你,还有任何人!”

“你在害怕什么!”

“给我——滚!!”

钱猫用力向下锤击。

与天上雷霆炸裂相对应,周悬远背后的外延窗台瞬间粉碎。

他们从三楼直接落到一楼的草坪上。

钱猫脖子上青筋暴起,连脖子以下都涨成红色。

周悬远说,“只有一个十字架项链。你以为那个项链里有什么?”

钱猫挥出拳头,周悬远像标枪一样掠过湖面,击中对面的山壁。

山壁崩塌下来,无数巨石落下到地上,烟尘四起。

背后有脚步声。钱猫迅速转身,他忽然觉得全身又冰又冷。

是一名戴着兜帽的少女,手上拿着一柄造型怪异的狙击枪,看起来像冷兵器的长枪,又像热兵器。

湖对面的山壁爆发出震动,堆积起来的巨石再次发生爆炸,朝四面八方扩散开来,落入湖面中扬起水花。

周悬远站在一块巨石上,身上空气扭曲。带着攻击性的黑影从他背后走出,朝钱猫飞掠过来,穿过湖面。

“你是谁?”钱猫看着少女。

她似乎不会有表情,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就这样。看着他。

钱猫突然觉得无法呼吸。

他察觉到了从心底升腾上来的可怕欲望。才刚刚取得了一点战果,立刻就陷入了更加痛苦的境地。

他感到脑浆在沸腾,每一个细胞都在催促。

他痛苦地抱住脑袋嚎叫,一头撞上湖边的圆石。

圆石四分五裂,滴答着钱猫的鲜血。他的痛苦依旧没有消除。

稳住啊,钱猫。

不要让任何人击垮你。

他尖叫着,手臂上的皮肤裂开,鲜血浸湿了身体。

他最后朝天上看了一眼。白色怪鸟在天上盘旋,从湖面上一掠而过。

○○○○○○○

拾叶看着眼前的少女。

她见过她。她叫琴樱。她远远看过她跟钱猫一起走,她的肩头永远有一只白色的怪鸟。但好像也不是永远。因为现在就没有。

“形雨呢?”拾叶问。

“她有自己的事情。暂时只有我们。”

琴樱坐在窗台上,她说话喜欢踢动双腿,一前一后摆动。

“那是什么声音?”拾叶看向窗外。

琴樱也看了眼窗外。“是在玩堆积木哦。”她说。

“那你想跟我说什么?”

琴樱转过头,望着她。“谈谈,治好你弟弟的事情。”

拾叶的眼睛微微睁大,开始有了力气。但她太累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抽干了她的精力,明明刚才也没有这么疲惫。

“你们,有办法?”

“办法有很多。需要你付出代价。”

拾叶硬撑着自己坐起来,这个动作让她脸色煞白,冷汗直冒。

她望向琴樱。“请告诉我。”

“你的生命,严格来说不是你的命,而是你的血脉。我们需要用到第六位英雄王的力量。但这个过程,会夺走你的生命。”

拾叶发了会呆。琴樱朝她歪了一下脑袋。“代价是有点高哦。不过,做任何事情都需要代价。”

但拾叶告诉她:“就只是这样吗?不再需要其他的吗?”

她挣扎着掀开被子,吃力地仿佛掀开了一百斤重的东西,跌落到地毯上,连滚带爬地爬向柜子。

她拿起自己柜子上的背包,拉开拉链。

“我还有……一点零钱,还有,还有这个面包。面包你吃不吃?我只有这些了。如果有五十块我都给你。那比我应该更值一点钱。”

“你就这么相信我说的是真的?”

拾叶想了一会儿。但在外人看来就是在发呆。琴樱也看出来了,她的精神状态很不好。

“对我来说,生活就是一个怪物。”拾叶说。“但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保护钱猫。”

“你没有机会跟我谈条件,拾叶同学。”

“那就这样吧。”

“我治好你弟弟,是打算利用他做其他事情。希望你知道。他们会把你的骨头一点点磨碎,提取出让他重新生长神经组织的物质。你是他唯一的亲属,如果你想救他,只有这么做。”

拾叶看向琴樱背后的窗户。

她起了耳鸣。

很久之前,那个晚上月光照在易拉罐上闪闪发亮,盖过了漫天群星。

一个慈祥的老人单膝跪在她面前,为她擦掉眼泪。他的声音就像从窗户后面传过来,穿过了纱窗帘。

她抱住他,声泪俱下,用尽力气闻他身上的香烟的味道。

求求你,不要走好不好。我喜欢你,费马,我好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拾叶。回去,回到你的房间去,你爸爸会好起来的。

放屁!他刚刚还拿枪指着你!她朝他大叫。他刚刚还——

他是为了保护你,现在,回去。

“他根本不信任你,却要你信任他。”

“他要为整个家负责,他是为了你们,为了你。”

“他才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她哭个不停。费马再一次擦掉她脸上的泪。

他彻底跪下来,把粗糙宽厚的双手,搭在她肩膀上。

你会像你爸爸一样吗?你想变成他那样的人吗?

她迅速摇摇头,哭得眼睛很痛。但她就是忍不住,她宁愿哭到眼睛都瞎掉。

你会坚持正义吗?他再次帮她擦掉泪水。

他握住她的小手,那粗糙的手心带着温度,朝她露出微笑。

尽管有时候,这比坚守信仰还要难?

会的。我发誓。

她哭得喉咙很痛,仿佛有块碎玻璃堵在那里。但如果费马能留下来,她宁愿吃一百片玻璃片,然后疼死在床上。

我会坚持,就像你教我的那样。胜过一切东西。当我八十岁,九十岁,直到死之前的最后一刻,我都会永远记得。我永远记得,费马。

她知道自己留不住他。她也知道,如果费马想留下来,爸爸根本赶不走他。

是他自己决定要走。

他要去找他的伙伴。一个叫凯影的人。他跟他。他们。都在被人追杀。

“……”

拾叶眨了下眼睛,发现自己看不清世界,她擦掉流出的眼泪。

“只要他能好起来,”她对琴樱说。“我宁愿他当个坏人,做出不正义的事情。只要他能从椅子上站起来,什么可以商量。可以了吧?可以实现我的心愿了吗?我已经什么都没了。”

拾叶看着她。“连我的信仰也是。”

琴樱看了她很久,看了一眼窗外的楼下,随即再度看向拾叶。

“把手给我。”

话音刚落,窗外涌现耀眼白光,好像十个太阳同时升起。

拾叶背后的门被用力顶开,钱猫冲进来。

他满身是血,仿佛在血池里打了个滚,头发都凝成干掉的血块。

他看到了琴樱,但没有说话,他从背后抱起拾叶,冲出门去。

拾叶只觉得全世界都在后退。

空气中有一股硝烟的味道,还有一股不合时宜的牛奶燕麦味。一秒后才发现,那是燃烧的羽毛的味道。

“你在,干什么?”她问。

钱猫拐过走廊。

“不行,放我下来。”

这时候,钱猫已经跑下楼梯了。

一楼的地上倒着女佣们。她们闭着眼睛,有的还在挣扎,身下的红色越来越大,有的仰面朝上,有的身躯扭曲着。

“发生什么了?”拾叶问。

“你想不想吃冰激凌,拾叶小姐?”

拾叶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他抱着她跑出主大楼。

抬头就能看到一个庞然大物停在半空,遮住了月光。

盖娅,天空战舰。

它正在汇聚能量,下一秒钟,那令人心悸的炮管对准了整座庄园。深紫色的激光柱从炮口射出——

钱猫刚刚跑出主大楼三十米,整栋大楼就在强大的毁灭能量中灰飞烟灭,只留下地面上一个直径一百米,深度超过三十米的悬崖般的深坑。

巨炮的声音宛若雷鸣。大地震动起来,造成了大约六级的超强地震。

冲击波让钱猫离开了地面,但在半空中他抱住拾叶。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真正拥抱拾叶,也是拾叶第一次被男生抱住。

她恍惚地看着四周。他们撞在庄园的石头墙壁上,一辆辆运送机器人的运输车停在门口。

“没人。”钱猫再次抱住她,开始跑。“没人该这样死去,拾叶小姐。”

“叫我拾叶。”

“拾叶小姐,没人应该这样死去。”

拾叶忽然感到一阵烦躁。“你就不要废话了,好吗!”

钱猫中了两枪,背后的羽翼舒展开,像流星一样冲出人群。

所有机器人都追逐他们,但追不上。

在一个无人的角落落下来后,拾叶问:“形雨呢?大家呢?”

他说不出话。心脏在火中炙烤,他看不清眼前的道路,只知道一路往前跑。

“我不想你死。”他机械重复着。

“你怎么了?你好像——”

钱猫跑进小巷,背后的地面流下滴答的血迹,留下他红色的脚印。

微风带着桂花的味道。远处似乎有狗在叫,还有猫在确立权威的声音。

他浅薄的印象里有一只黑色的猫,生气时会把身体翘起来,尾巴胀大,像黑色的海参。那个时候,他跟妈妈在屋顶整理东西。鸡毛掸子也不管用,因为到处都是灰尘,无论扫哪里都是一场沙尘暴。

她说,外面下雨了。

结果外面真的在下雨,可屋顶明明听不到声音。他一直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

她有一天从厨房出来,说她看到了一场车祸。

一个穿着蓝衣服的女人,她说,那个女的从商场楼上跳下来,结果还没等落地,一辆满载的大卡车就撞了上去。司机是个秃顶的中年男人,等在女人的尸体边,一边嚼口香糖一边报了警。

“你怎么了?”

拾叶发现钱猫的呼吸很不对劲。他跌跌撞撞地拐过弯,一头撞在花盆上。花盆稍微挪动了位置,撞上了栏杆碎了。

她也摔到地上,朝他爬过去,握住他的手。

钱猫的手很冰,抖个不停。她呼唤他的名字,他似乎没听到,瞳孔也没有活动的迹象,唯独还有呼吸。

她试着抱住他,第一次还很害羞,第二次就好多了。

“拾叶小姐。”他说。

拾叶立刻蹲下来。“叫我拾叶。”

“拾叶小姐,”钱猫喃喃,“我的口袋。”

拾叶伸手进他的口袋,里面只有一个包成四方形的纸袋。

“这个?”她问。

钱猫点点头。

“要我把它打开吗?”拾叶问。

“不,”钱猫说。“把它扔掉。越远越好。”

直升机从空中飞过,四周都是螺旋桨的声音。

强光灯打在地面上,在一片黑色的区域开拓出一个白色的椭圆小球。驾驶员发出信号,指引黑签跟机器人过来。

与此同时,小巷入口处出现了一群身穿铠甲的人。

宗政泰河站在最前面,手里拿着一把霰弹枪。

他一言不发地望着地上的两人,一边往霰弹枪里装填子弹。最后咔嚓一声,子弹上膛。“还能逃到哪里去?”他问。

钱猫咬牙爬起来,鼻子流下鲜血,嘴角也渗出血液。他背起拾叶,跑上大街。

这里明明是居民区,但是四周却很黑暗。

明明不该是睡觉的时候。或者说,总有些人没那么早睡,但这会儿,所有的窗户都是黑的。

“为什么,没人?”他像是自言自语一样,然后咆哮起来。“为什么没人!为什么没人!为什么没人!”

“把我放下来。”拾叶说。“把我放下来吧,如果你一个人的话——”

“没有人应该这样死去。”钱猫说。

“你到底在废什么话啊!”拾叶爆发了。“放我下来!你就可以逃出去了!不要再让他们控制你,明白吗!”

“不!”

“你这家伙……!”

“不!”钱猫说。

拾叶挣扎起来,说:“我已经什么都没了,明白吗!”

钱猫愣了一下,然后挤出一个古怪的笑,姑且算是笑吧。

“我也是。”他说。

洛德·因教会的人在宗政泰河的带领下,从巷子里走出来。

另一边,黑签跟机器人从街道的两边围堵过来,把两人堵在中间。

“这个人你们认识吗?”周悬远说。

一个身体仿佛沙袋一样,从天空坠落。

是一个穿着防弹衣的男人。就是先前那个司机,戴着电工帽,开着装甲车把拾叶送进形雨的庄园。

但很明显,他已经死了。

琴樱坐在居民楼顶的天台边缘,看着这一切。

白色怪鸟在夜空中绕着圈翱翔,它一会儿融入黑夜,一会儿又在另一个想象不到的位置出现。

拾叶挣扎起来。“你们要杀我的话没关系。他对你们有用不是吗?”

周悬远挥了一下手。

黑签、战斗机器人、洛德·因教徒们如潮水一样涌上来,从四面八方,从任何可能的缝隙中。

钱猫把拾叶放下来,推开人群。

前排的机器人朝后倒去,压倒了一些人,但更多的人开始围上来。

场面混乱起来,不住地人仰马翻。

钱猫挥拳打退左侧涌上来的人。但那一瞬间剑光闪动,他的身体右侧多出了三道的伤口。

他再次把他们推开。这时,一道钩锁勾住了他的脚踝。

他一下子滑倒了,在长剑攻击到他之前,他站起来抱起拾叶后退。

但背后的敌人也围拢上来。额头的鲜血浸红了他的视野,他的全世界都成了血红色。越来越多钩锁勾住他的身体,他摔倒,迅速把钩锁摘掉。刚要站起来,两颗子弹穿过他的胸膛。

他发出了仿佛野兽般的咆哮,抱起拾叶跑向暂时无人的角落。

这样他背靠角落,就只需要防御三个方向的敌人。但代价就是,他们再也没有退路了。

拾叶倒在地上,脑袋靠着墙壁,看着他站在自己面前,挡住所有进攻。

黑签、机器人跟洛德·因教众数次冲上来,都被他沐浴在鲜血中的身体挡回去。两颗子弹飞来,击穿了他的大腿。

钱猫单膝跪地,膝盖就像砸在地上一样。

他最后一次推开潮水般的敌人,转身扯掉拾叶胸前的校徽。校服上留下了他红色的手印。

她看着他跳上消防栓,把她的校徽高高举起,就像那些名画中的人物。

“她是星六角的合法公民!”他声嘶力竭。“你们无权伤害她!”

如果何乐在,他绝对不相信这是钱猫发出来的。

周悬远开枪,子弹击中了钱猫的肩膀。

钱猫感受着身体撕裂的痛楚,咬牙挺住身体。

她躺在他身后,着看他挡在自己面前,只是觉得很吃力,眼皮止不住地合上。

更多人开始射击,钱猫反而挺起身体,把自己的身份证举在手里,跟拾叶的校徽并排举着。

这时天空战舰的炮口对准他,武装直升机的强光照着他,还有高处的狙击手。

他带血的眼睛始终看向周悬远。他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就好像从其他地方传过来。声音经过鼻腔,直接传入耳膜。

他说:“她是星六角合法公民。”

周悬远举起枪,子弹击穿了钱猫的身份证。

钱猫咬牙支撑着,第三次举起双手。“她是星六角合法公民!她叫钟离拾叶!你们这些黑签不应该保护她吗!你们给我保护她!她的人身自由不受侵犯!人格尊严不受侵犯!”

忽然,一个手榴弹划过空气。

时间一瞬间变得无比缓慢,钱猫嘴唇颤抖着,静静地看着它划过一道弧线,看着它朝她接近。他也朝她伸出手,但手臂探出的速度也变得无比缓慢。他一点点看着自己伸出去的手臂。

他的世界什么都听不到了,只看到那个物体在缓缓接近。

接下来的事情在一秒之内就发生了:

拾叶冲上来,从背后抱住他。他转身抱住她,反过来保护她。炸弹在背后爆炸,他们冲破了墙壁,穿过了银行的办事大厅,穿破了建筑的另一面墙壁后,飞到大街上。

两人在马路上翻滚着,最后停下来。

几乎立刻,周悬远带人从街道尽头出现了。

“运……运气不好啊,拾叶小姐。”钱猫说。

他把口袋里的十字架项链拿出来,挂到拾叶脖子上上,双手颤抖着系好。

“这是我回忆母亲的唯一方式。”他说。“但也许,你会比我更需要它。”

“真不会做生意啊。”拾叶把双手放到钱猫脸上,轻轻抚摸他,朝他微笑。“你别管我就好了。”

“你救了我。”钱猫又开始咳嗽。

这个角度,直升机不断从天空飞过。

他几乎听不见声音,也听不见拾叶在说什么。他得很仔细、很仔细地听才行。

“从我苏醒,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你是第二个。你跟鹰凛学姐一样。不让我喝过期的牛奶,看到了我书柜下面的东西。”

“也可能我只是随便说说的。”

“谁对我好,我就一千倍对他好。”他说,“如果有谁救了我的命……”

“想杀我就来吧。”拾叶对周悬远说。

“如果你想杀我,”周悬远把枪放下。“那也来。我讨厌让女孩子哭,但你的血脉,不好意思。你是第六位英雄王的后代。”

枪声响起,在空气里,向远处传播开去。

拾叶的头发飘起来,落下来,身后的墙上多了一个黑色的孔,不断往外冒烟。

“开枪。”她说。

周悬远走到她面前,把顶在她额头上,她能感到里面澎湃的热量。

子弹射出,会带动的空气螺旋,直接撕裂她的头。

“开枪!”她一把握住枪口,顶住自己的额头。“开枪!朝我开枪!”

“你以为我不敢吗?”

但周悬远后退一步,把枪口移开。

然后,他朝宗政泰河开了一枪。

“——”

宗政泰河的胸前绽放赤红色的鲜花。他膝盖跪到地上,瞠目结舌地触摸自己的伤口。

其实一点都不痛。人最开始受伤的时候真的一点都不痛。

他记起小学升初中的暑假,他从图书馆后门的滑滑梯上摔下来,一根断掉的钢筋穿过了他十二岁的小腿。

画面一转,他就倒在了手术台上。

穿着白大褂的护士姐姐身上有股护手霜的味道,拿着针筒告诉他:一点都不痛的,小宝宝。

真难过啊,他讨厌小宝宝这个称呼。

他想告诉她:你知道吗?我已经能举起一百斤的东西了哦,能跑四万米的马拉松了!每一门考试我都是一百分!我很喜欢隔壁班的女孩,虽然她不喜欢我……但,但是!还是有很多女孩子喜欢我的!而我才十二岁,我可厉害了!

然后护士给他打麻醉药,他一下就哭了出来。

“……”

宗政泰河胸膛起伏,用力呼吸,看着鲜血从伤口流出来。

他的视线好几次都从黑白、彩色之间切换。

没事的小宝宝,一点都不痛。

一点都不痛。没……

事的,小……

周悬远又朝他开了一枪。

狙击枪子弹打进他的身躯,火药的力量把他向后拉拽,像台风中的蒲公英。

宗政泰河飞起来,砸在身后的盔甲骑士身上,撞翻了不少人。

洛德·因教会的人迅速反击,他们拔出巨剑,斩向身旁的敌人。

战争一触即发。

远处,又有新的洛德·因教会的人拔出长剑冲过来。机器人跟黑签也加入行列。

高处,琴樱踢着腿,一前一后地摆动着。

她的头发在风中扬起,双手压在大腿下面。

“这么快,”宗政泰河说,“这么快就忍不住了?”

“这是老师给你的教训。”

宗政泰河笑了。“你,你的老师?还有他感兴趣的,事情?”

他摸摸伤口,只是轻轻一碰,结果满手都是血,还在往下滴。“在事情完成前,你不会杀我的。”他说。

周悬远从头到尾都面无表情,也没有反驳。

“只是想让你知道一些事情。”他说。

“——”

街道血流成河,鲜血沿着高低起伏的坡道向下。他们共同看向远处。

一个头发金黄色的男人朝他们走来,身上的盔甲白底金边,带着蓝色的纹饰。

另一边,形雨的装甲车队冲入人群。

少女坐在副驾驶上,司机是个中年人,嘴里叼着牙签,突然大笑起来。

“我早跟我哥说过今天他会倒霉。哈哈,这回没救喽。”

形雨注视着前方,戴手套的手上握有一个白色的控制器,右耳上戴着耳机。耳机里传来了电子合成音——

“女武神·瓦尔基里,准备完毕。”

“拦住他们!”周悬远说。

但三辆装甲车并排行驶,就像推土机一样推进。势不可挡。

一路上火星四射,车身上留下了密密麻麻的凹陷,却没有子弹能真正打进车体,对人员造成伤害。

周悬远刚要拔枪射击,两个机器人破土而出,发生爆炸。他不得不防御。

炸弹把他冲到墙上,然后穿过了墙壁。

天上,两架白色的无人机旋转着破云而出,背后带着长长的尾气,俯冲下来。

“女武神·瓦尔基里3型。正在进行超维度传送。3、2、1,传送成功。”

两条街道遭受了地毯式轰炸,可怕的威力让大地裂开,让地表完全变形。出现了裂缝就像张开嘴巴的怪兽。

女武神·瓦尔基里轻盈地像是云中飞燕,瞬间就穿过了上千米,从另一个角度冲上云端,不见踪影。

烟尘消散,钟离拾叶跟钱猫都从地上消失了,只留下装甲车的尾气。

周悬远自顾站着,仿佛一座雕像。但靠近他就会发现,他其实在用力呼吸。

他看着自己的手掌,刚才的爆炸让他受了一点伤,但无关紧要。

“不……不着急。”

他对自己说,用只有他能听得到的声音。“还有机会,只要她在,我就还要机会……”

直到,那个一头金发的男人走到他面前,他才注意到他。

“玻璃鞋会刮破脚。”男人说。

他有双棕色的眼睛,腰间挂着铁板般的古铜巨剑,他的脊梁就像他的剑,没人可以强迫它弯曲。

他朝天上看了一眼。琴樱依旧坐在那里,穿着黑白双色的丝袜,脚上穿着皮鞋。她黑色的长发被风卷起,带着令人心醉的魅力。

当他看她的时候,她也看着他,手指压在大腿下面。

他显然不像钱猫那么腼腆,他的眼神就像苍茫的天幕,看任何人都这样。

“你听到了什么?”周悬远问。

“一切都好,除了一件事。”乱古说。啊,他真的是难得说一次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