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纳哈维亚的风景凝重起来。笼罩在蒸汽中城市,透着一股子朦胧的气息,树干在冷风中摇晃。这时候,人们终于抵不住寒冷,一个个都把大衣穿上,把围巾围上,有些身体较差的,甚至已经戴上了手套。纳哈维亚长长的海湾沙滩上,人烟稀少,倒不是因为海水太冷,而是岸上的寒风吹得人们难以忍受。等到寒冷把你的积极与动力都搜刮走了,整个天地便懒惰下来。

但是,纳哈维亚的气氛愈发的紧张,超市与集市挤满了人,他们纷纷抢购他们触手可及的食品和商品,恨不得挑上百余十个大麻袋,把麻袋都装满,再塞满整个储物间。每家每户的男主人都抱来了沉重的木板和铁板,把自家的窗子封死,把门都加固得厚实笨重。路上,每隔一个街区便出现一些地下入口,延伸到很深的未知领域。以政府为中心的城区都筑起了高高的城墙,里面传出士兵操练的声音。城市边缘的山头上,树林中升起了一些高台,高台上装有反坦克导弹的火炮,悬崖上的堡垒灯塔,布上了探照灯,直射海面与天空。这一切从安排到部署,不超过三个小时。就在清晨六点,全城的媒体都在播报一个刚得到的惊人消息:纳塔利亚防线再次溃败,包围圈逐渐形成,朝着纳哈维亚进击,距离这不过六七百里。像这样下去,大约再过一周,纳哈维亚就会陷于战火之中。这一消息一经散播开,便引起了一定程度的恐慌,市民们都躁动不安起来,他们此刻才真切的感受到——战争,要来了!曾经只是电视中的新闻,只是人们茶余饭后闲谈的内容,总是挂在嘴边却离自己很遥远的噩梦,如今真的到来了。

安娜斯塔辛娅推迟了母亲的葬礼,翻出轮椅,推着阿德瑞安前往研究所。所有人都沿着樱花大道从市中心进发,只有他们俩逆流而行。阿德瑞安伤痕累累,用一床大被子盖住身体以遮盖伤口,另外还可以保暖。安娜斯塔辛娅望着大批反常人群涌动,心头不免浮现出了些不安。

“阿德瑞安,战争来了以后……我们怎么办?”

“唉,这个我也说不清,安娜斯塔辛娅,抉择真的很困难。”

“阿德瑞安还会去打仗吗……”

“我……要是有可能,我就带你逃离这里。”

“嗯……阿德瑞安,我好怕,可是我不知道,这种害怕究竟值不值得……”

“安娜斯塔辛娅,我们……必须怀着希望去生活,哪怕眼前仍旧是一片黑暗,也要在心中默默的祈祷光明的到来……”

“要是阿德瑞安脑袋里的信息真的有效的话。就拜托你了。原谅我把你送进那折磨人的地方。”

“不,安娜斯塔辛娅,你不必自责,我只是为了我的使命。为了你,为了这个城市,为了全国民众而放手一搏。因为只有这样,安娜斯塔辛娅,我才能再次见到你,以后的每一天都能见到你。”

庞大幽远的玻璃建筑再次出现在眼前。阿德瑞安让安娜斯塔辛娅把他推进去后在休息厅等他,他自己扶着那巨大的扶手,慢慢地走进去。他来到自己曾经的病房,见到门口站着几个穿白大褂的家伙,他们示意阿德瑞安跟着他们走,不用再进病房了。阿德瑞安叹了一口气,便跟着他们走向走廊的尽头。

怀着希望去生活吗?……阿德瑞安心想,我该抱着怎样的希望去生活呢?一连串的事,我感觉我真的快要倒下了。

注射了麻醉,研究人员们很快就把剩下的信息提取了出来,然后他们开始检查及修复阿德瑞安的身体,当他们把数据传导线插入阿德瑞安的后颈时,机械部分的各项指标均超出了正常值,达到了非凡的高值。而机械与肉体的同步率竟达到了200%,而且还处于稳定状态。见此

情景,研究人员不禁瞪大了眼睛。

“这……这数据——”

“啊,估计是机械觉醒了吧——我还从未见过靠自己就让机械觉醒的改造体……”

“把他的同步率继续提高,看看稳定情况如何?”

他们试着把阿德瑞安的同步率一点点提高。当高达300%时,他身上的机械便又分裂开来,泛出深蓝的亮光,体内传出齿轮转动的声音,缝隙中喷出炽热的蒸汽。

“多么漂亮啊,忧郁的蓝色。你看,他那亮光是多么稳定,齿轮声多么悦耳。”

“真是太完美了——快,把剩下的接上,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与上一次更换机械不同,这次,阿德瑞安被浸泡在快速融合剂中。研究人员把他的整条左臂连着左肩胛骨都肢解下来,换上一只与右臂相似的机械臂。因为阿德瑞安全身共被砍了1373刀,其中有九百多刀都砍在腿上,腿部组织已经开始坏死,他们干脆把阿德瑞安的两条腿也都换成了机械的。这样一来,阿德瑞安基本上只剩下头部和一些内部器官是原装原配的肉体了。之后,阿德瑞安躺在快速融合剂中,调试完成并静养三十分钟后,就可以出院了。

安娜斯塔辛娅不可能坐在原地等待,她沿着走廊朝朝里面慢慢的走。走廊上方的小电视中放的全都是阿德瑞安的通缉令,布满了整条走廊。她正看着,那些通告却一张张地消失了,随后放出的是一行大字:通缉解除。看到这,安娜斯塔辛娅算是放心了些。她那可怜的爱人终于不用再承受被追杀的痛苦。

中午十一时许,阿德瑞安意味深长地站在研究所住院部走廊尽头的小坡顶上,他久久地望着下方。他又忽然想起,就在今年的二月份,他是如何站在同样的地方,挣扎着寻找他亲爱的哥哥安德里奇。他仔细的回想了这七个月来发生的一切,那么突然,那么激烈,像一场暴风雨,如此短暂,又如此漫长。现在他再也不用流血流泪地再去苦苦寻找任何人,任何东西。因为当所有的努力都以失望和失败告终时,他已经无欲无求了。此刻他只想与他的安娜斯塔辛娅一起,一起逃离这个残忍的世界,一起逃到某个美丽的地方,就此生活下去,而不是去面对死亡、离弃与背叛。

阿德瑞安的身后站着一位穿白色制服的小姐,她微笑着在表上记下一行行观察记录,然后在阿德瑞安身边淡淡地说出一句:“10047号,你已被编入‘人体改造计划’特别行动组,如有召令必须到位!”

“什么?”阿德瑞安回过头。

“鉴于你的机械性能不稳定,我们不可能放你离开。”

“等等……怎么能——?信息,我已经提供了……”

那小姐根本没有理会他,径自转身走开。

“诶,请等一下……”走廊中只回留下他的回音。阿德瑞安心中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就此悄然破灭。

“为什么……那我怎么跟安娜斯塔辛娅交代……”

“阿德瑞安!”

坡底走廊尽头的拐角处,安娜斯塔辛娅在朝他招手,她小跑到阿德瑞安面前,拉住他的手。

“走吧,阿德瑞安,我们回去吧!”

“嗯……嗯……”

“阿德瑞安就这样被拉扯着离开了,再次留下了一个谎言与一次疼痛。

”安娜斯塔辛娅……我们继续收拾东西。”

“是啊,要把妈妈平安送走。”

“我不用休息,今天下午就开始吧。”

“嗯。话说你不用再参军了吧,是吧?”

“我也不知道,研究所还没给出确定的信息。”

“要是能不走就好了……”

两人急速回到家,把剩下的东西一道收拾了。葬礼将在第二天举行。休息了一会儿,下午,阿德瑞安又把门窗修好,并且进行封闭加固,顺便把小阁楼设置成了小书房,还可以睡觉打盹什么的。之后又出门把该买的食物和水买够了才回家。等阿德瑞安将壁炉点着,屋里逐渐温暖起来,终于算是结束了。

“据报道,防线还在逐渐向纳哈维亚收缩,纳哈维亚政府已启动紧急方案,全程进入戒备状态。禁止任何民间活动,所有民用航班、动车都停运,大量军备物资正运往纳哈维亚。请纳哈维亚的市民注意,市里将配发枪支弹药,所有男性必须参加由政府组织的武装组织,妇女和孩子请留在家中或安全区域。”电视中的报道如是说。接着便是市长出来进行公众演讲,呼吁大家拿起武器奋起抵抗。阿德瑞安抱着安娜斯塔辛娅缩在沙发里,两人都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电视光闪动。当天晚上,空袭警报拉响了。政府的武装组织,带领着社区居民去熟悉每一个就近的防空洞,并配发了枪支。枪支都有安全保险,保险开关在政府总部大楼里,只有政府同意使用枪支,保险才能打开。每家每户都盯着电视,想及时了解让他们畏惧的情况。

“阿德瑞安……他们,怎么改造了你的身体呀……”

“基本全变成机械了喔,我可能已经不能称做‘人’了。”

“你是神,阿德瑞安。”

“不是,我怎么可能是……”

“你就是!你是我的守护神!你要守护我……一定!”

阿德瑞安望着安娜斯塔辛娅,安娜斯塔辛娅认真的看着他,眼中充满了不安。

“还在感到不安吗?”

“嗯……我真的好害怕,阿德瑞安。”

“别怕,安娜斯塔辛娅,我会保护你。”

阿德瑞安把她扑倒在沙发上。

“看着我,安娜斯塔辛娅,把你那焦躁的心冷静下来,放下心,我一定会保护你。不,我一定要保护你。我们应当齐心协力,去相信,去希望,去积极的面对,这一切一定会很快过去。我了解你,我能体会你的感受,你我失去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我也害怕会失去你,但这并不代表我就什么都不做,也不能代表我什么都不让你做。生活是要继续的呀。笨蛋,要是生活可以停止,我绝对第一个让它停下。安娜斯塔辛娅,我们应当努力,只有拥有了获取幸福的能力,才能真正感受到幸福。我爱你,所以无论如何我也要争取,争取不失去你。”

安娜斯塔辛娅深情凝望着阿德瑞安,然后一把将他搂入怀中。他们头抵着头,久久闭着双眼感受对方的温度。

“啊……阿德瑞安,你总是那么顽强,到了固执的地步……你的乐观与拼命,让我不能自甘堕落……阿德瑞安……谢谢你,我就要毫不犹豫地依偎在你的翅膀下了。请原谅我,我是个任性的女生。我知道——”

温度沿着绵软的唇缓缓交换缠绕,涌入心灵深处。这一刻,灵魂发生了交换与共享,所迸发出的冲击,让两人的泪水夺眶而出。

“别说了——”

“阿德瑞安……”

远方传来如雷般的炮击声,划破天空,回荡在这座巨大的要塞城市,敌军的轰击开始了。在这样的夜晚,两人献上了彼此的初吻,然后相互依靠着入睡。这一吻分量是如此深重,包含着多少心酸与泪水,沉淀了多少腥风血雨,积累了多少羁绊与缘分……灵魂终于相互认识,接触,融合,脱离了残破的躯壳,穿过玻璃屏障,飞向广阔的天空,直至冲破世界的边缘。阿德瑞安知道,这一吻虽不甜蜜,却让他体验了温馨,失去了多年的亲情的温度。安娜斯塔辛娅知道,这一吻虽不香醇,却让她感到了安全,被拆散多年的家庭重聚的幸福。

失落的两人终于得到了他们的追求之物,期待之物,他们从此刻起真正开始了他们的蜕变,即便这个世界已然开始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