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织音走进教室，教室有一瞬间的死寂。
原来这世界上真有光是站在那边就能光芒四射的存在，她乖巧地站在讲台边上，明明装扮并不张扬，甚至有些柔弱，但怎么说呢……反而有一种让人想要去保护的欲望？
班主任用信号笔在电子黑板上写下了“铃木琴美”四个字，随后又在一旁写上“楚音”。
“这位是来自日本的新同学，即将在这里与我们一起度过剩下的两年，大家要好好相处。”
织音学蒋少的样子九十度鞠躬，双马尾在半空甩出轻灵的弧度：“大家好，我是楚音，请多指教。”
后半句她是用日文说的，顿时在男同胞之间引起了一阵骚动。毕竟是中日合资的高中，入学考试时日语是加分项，所有的学生都听得懂简单的日语。
“天哪，为什么有这么卡哇伊的妹子！”
“可恶啊，双马尾根本就是犯规！”
“みこと俺の嫁です！”
后排的一众学渣则淡定得多，他们抬了抬鼻梁上的镜片，一言不发地掏出手机对准台上的新生，眼里闪着兴奋而狂乱的光芒。
呜哇，诸位的热情都很高涨呢。
楚执趴在桌子上环视骚动的教室，只觉自己像一个置身局外的观察者。他被班级里的骚动吵醒，掀开外套抬头张望，正好看到了走进教室的织音。
不过若是自己从未见过织音，在第一次见时也会像这些人一样为之惊艳的吧。他还记得自己与她在天台上初遇的情形，自己可是相当的手足无措。
班主任敲了敲讲台，示意诸位同学安静一些。
“另外，有一件事我要提一下……”老班环顾一圈班级，最后将视线落在楚执身上，“这位新同学是楚执同学的远房表妹。”
咚……楚执一头栽倒在课桌上。
宛若一颗超大当量的氢弹，老班话一出口，整间教室当场就炸了，议论声四起。全班男女的目光都聚焦在楚执身上，眼神的成分大概是七分的不可思议以及两分的艳羡，外带一丝若有若无的敌意。
后桌的钢笔又戳了过来：“你跟你妹妹长得不像。”
“远房的，长得像才有鬼吧。”楚执没好气地回应。
那边班主任撑着讲台环顾教室：“楚音，你就坐……咦，楚执前面那谁呢？”
“病假~”教室里响起一阵拖长了的回应。
“也好，楚音你就坐在楚执前面吧，两个人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伴随众人羡慕嫉妒恨的视线，织音顺理成章地在楚执前桌落座，一切都那么水到渠成，顺利得让人不得不心生疑窦。
楚执隐隐有点为前桌的人身安全担心，因为他怀疑前桌同学的病假，是不是与蒋少之前所说的“全部搞定”有关……
这时下课铃响了，教室马上喧嚣起来，兴奋的同学开始叽叽喳喳。老班抬头看了一眼电子铃。
“行了，也差不多是时候了，休息一下。来了个新同学，瞧你们一帮人跟猴似的，上蹿下跳。待会儿第一节课给我收点心，任课老师给我打报告谁谁谁怎么怎么了，我肯定得把他狠狠教训一顿。”
班主任收起教案，走到门口对楚执招了招手。
“楚执，楚音，你们两个出来一下，我再说点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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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让我带她认识一下校园？”听完班主任交付的任务，楚执有些意外。
“老师没别的意思，你妹妹刚来学校，确实需要一个熟悉的过程。”班主任喝了口茶，咂了咂嘴，旋上保温杯盖，“樱川的课程跟日本高中接轨，但我也不清楚楚音的学习情况。直接让她上这边的课程不太现实，下午我找个时间给楚音考一次摸底，上午你带她到处熟悉一下。”
“嗯，也对。”楚执点点头。
倒不是对老班的安排不满，事实上，只要能从教室里解放，他非常乐意做些不重的活计。
与各科老师斗争许久，此刻的他早已是教师们的头号公敌，但在班主任的倾力协调之下，他竟也没被劝退，还能留在教室里一天天地混日子，与各科教师维持着不温不火的关系。在这一点上，确实要感谢班主任从中斡旋。
老班把教案塞进公文包，抬了抬眼镜：“还有，你舅舅来过学校了，他对你很关心。我跟他聊过，基本情况我也已经清楚了，楚音住你那儿挺好的，你们可以结伴来上学。”
……蒋少那家伙，还真敢说啊。
楚执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不时点头附和班主任的发言，心里盘算着下次去店里的时候让对方知道什么叫炽烈的父爱。
“楚音你要督促你表哥，遇到什么困难也可以跟我说，不要怕生。楚执你也要照顾好你表妹，听见没有？”
织音与楚执一齐点头。
“行，老师要去上课了，那就先这样。”班主任别有深意地看了楚执一眼，随后走出办公室。
“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么？仅限学校以内的。”站在办公室门口，楚执问。
织音稍稍歪头思考了一会儿，随后摇了摇头。
意识到对方可能缺乏对于这个时代的知识，所以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消磨时间。楚执短暂思忖，用不到三秒的时间下了草率的决定。
“既然如此，那就去平时最常去的地方吧。”他把织音歪着的脑袋扶正，“听说过植物园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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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贵族学校的典型，樱川高中自然不乏各种高大上的设施，植物园不过是它壕无人性的其中一个证明。严格来说这个植物园规模很小，外观像是几个连在一起的倒扣白色蛋壳，大多时候充作科研与教学机构，不过平时它也会开放一部分区域以供学生参观。
进入景观区之前要先经过一段缓冲区，这是为了最大限度降低花卉受到的影响。这些花朵都在实验室环境下成长，经过精心培育，对外界的刺激较为敏感。
植物园的自动门划开，景观道在两人面前铺展。
“这地方是我个人比较喜欢的场地。”楚执说，和织音一起迈入景观步道。
植物园的大多数植物都需要一个恒定的温度以便生长，暖气开得很足。景观道用鹅卵石铺展，道路两边铺设白色指示灯管，引导来客的游览轨迹。日光灯悬在木槿花与凤凰花上发出温和的光晕，蔷薇的藤蔓沿着铺设的软管生长，洒水器悠闲地旋转着，将分量精准的水喷洒出来，浇灌花圃内的各色生灵。
楚执已经在这条道上走过很多次，这些花卉他早已看腻，因此并不在意。他表面上装作在欣赏花卉，余光却一直在注意织音的举动。她看起来十分喜欢这个地方，有时在桔梗花田驻足不前，有时盯着洒水器发呆，楚执也就照顾她放慢速度。偶尔他会跟她解释这些花的名字与花语，尽管他只是照着铭牌读出来，她也会听得很认真。
即使是喧闹的市中心也能勾起她的好奇，植物园对她的吸引力想必不用多说吧。
两人在植物园中央的休息区落座，楚执去一旁的自动售货机买了两罐果汁，回来的时候看到织音盯着自己的脚尖，表情不知为何有些黯然。
“像这样漂亮的设施，一定很珍贵吧。”她抬起头，脸上写着难过。
What？要不要这么多愁善感？你是从红楼梦里掉出来的黛玉妹妹么？一朵花凋谢了也要心痛半天。
不过为了照顾对方的心情，楚执依旧放柔了语调：“根本不是什么珍贵的地方，植物园在我们这个时代很普及，现在很多大学都有这种场所。就算是出去旅游的一家人，大概也不会把植物园设为首选的目的地。”
他把果汁递给织音，本来想给她示范如何开罐，不过织音却很熟练地拧开了封口。他稍一愣怔，明白过来。想必在以后只能蜗居地下的世界里，灌装食品是少不了的吧。
他都快忘记对方在自己身边的真实理由了，恍惚间把对方当做了平常的同学。要是未来的人类知道自己的唯一希望坐在植物园里，跟早该作古的先人坐一起聊天喝果汁，估计会气到当场去世。
“以前喝过？”
“喝过，地下世界的生活虽然不如遗落纪元，但仍然能够提供基本的消费品。”
楚执点了点头，两个人就坐在长椅上一口一口喝果汁。
楚执很快喝光了果汁，随手把空罐头扔向售货机旁的垃圾桶。清脆的咣当声响，罐头在筒壁上弹开，咕噜咕噜滚远。楚执灰头土脸地跑过去捡起来重扔一遍。
“所以……我们现在这样，根本算不上是在拯救世界吧。”他拍掉手上的灰尘，坐回织音身边。
织音仰脖咕咚咕咚，喝光了剩下的果汁，才摇了摇头：“织音作为歌姬，现在正在保护我的乐师，也就是在履行我的职责。”
她学着楚执的样子抛掷空罐，罐头划过优美的抛物线，十分精确地落入垃圾桶里，目睹全程的楚执感觉自己身为男性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可我连自己该做什么都不知道。如果那些叫影侍的怪物现在出现，我根本没有反抗他们的力量。”
“那些影侍只是很少的一部分，听结弦说过，目前的终音没有力量召唤太多影侍，这座城市现在暂时安全。”
织音双手放在身侧支着长椅，抬头仰望从玻璃天井落下的光线。
“这是一段喘息的时间，正好可以用来训练你。我跟其他人商量过了，放学之后，就对你进行特训。”
啊咧，特训？之前根本没跟我提过吧？
“……我能问一下是什么训练吗？”楚执脑中浮现起来自各大媒体的各国魔鬼特训，比如雪地赤膊相互扭打练习搏斗，或是枪管摞子弹训练狙击手的稳定度。
“请放心，黎音会根据你的情况制定训练内容。”顿了顿，她又表情平淡地补充一句，“训练过程不会有生命危险。”
拜托不要顶着那种表情说这种恐怖的话啊喂！话说回来最后一句不说也没关系的吧？你这样只能让我更加紧张啊！
“阿楚！”某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楚执又被惊吓了一遍，回头望向来时的路口。穿校服的女生惊喜地轻呼，欢快地小跑到楚执面前。她有一头柔顺的齐肩发，发梢末端微微上卷，是足以被称之可爱的发型。
“夏佳宁？”楚执很意外。
这个很可爱的女生是同年级的校友，因为某次偶然的机会认识，然后就被拉入了对方的社团里，在社团里是上下级，平日里是相互帮助的朋友。老实说楚执希望与她保持距离，但对方却总是笨手笨脚，让人放不心来，结果慢慢地就变成朋友了。
“被我猜中了，你果然在这里。”夏佳宁笑得很得意。
顿了半秒，她的视线移到一旁织音的身上：“哇，旁边的女生长得太可爱了吧！是哪里的转校生吗？还是说……”
她那双明朗的大眼睛微微眯起，视线在楚执跟织音之间游移，仿佛他们俩之间存在某种看不见的红线。
楚执摆手：“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叫楚音，是我表妹。从日本远道而来，在我们学校寄读。”
“诶嘿嘿，我就说嘛，阿楚这样的性格怎么可能交到女朋友呢~”
“……你想吵架吗？”楚执满脸黑线，“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跑过来？现在不是上课时间吗？”
“我为什么不能过来？今天不是社团活动日吗，阿楚是我的部员，作为部长我当然有权利过来看看了。”
“可我没记错的话，社团活动的时间在下午吧？”
“唔……楚执真是个笨蛋。”被楚执戳破了小心思的女生鼓起腮帮。
楚执忍不住被逗笑了。对方脸上那洋溢纯真的表情，或许便是这世界的唯一亮色吧。他怎么可能不懂她的心思呢，对方愿意为他担心，他发自内心感到开心，却又有一丝微妙的负罪感。
“笑、笑什么？”
“没什么。谢谢你为我担心，不过没必要，我能自己照顾好自己。”
楚执的目光移到对方右耳的蝴蝶耳坠上，那耳坠原本是一对，另一只此刻正在另一个人耳边轻晃。
“倒是你，要是被你姐姐看到，她肯定又要把你教训一顿了。”
提及夏佳宁的姐姐，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可避免地有些僵硬。
夏家的姐妹花在整个学校都小有名气，很大程度上归功于夏家姐姐的个人魅力。樱川高中无人无知无人不晓，校花排行榜上夏佳宁能掉出十名开外，但夏佳琳却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毫无辩驳的余地，下边多少名怎么争都不会动摇的绝对C位，甚至还有外校人慕名而来一睹芳容。
学校里甚至有一个1984社。社团的日常活动并不是研读反乌托邦巨著，而是充当夏佳琳的官方后援团，为她提供细致入微的全方位服务。上下学路上都有强壮的男生自发组织护卫队。有时候她没来上课，课桌上必定堆满无数本记载齐全的笔记，各个科目分开记录的那种。
楚执曾经思考过社团的取名问题，最后得出结论，或许1984社取的意象并不是反乌托邦，而是小说中的Big Brother。
总而言之，夏佳宁是小家碧玉，那夏佳琳就是高岭之花，一个平易近人，一个高不可攀。
楚执仍在自我惆怅，夏佳宁看向织音，表情重又明亮起来：“对了，既然楚音刚转来我们学校，要不要去我们社团看看？”
喂，你认真的吗？话说那种地方真的可以被称之为“社团”么？那是可以骄傲地展示出来的地方么？家丑不可外扬啊！
楚执马上不惆怅了，试图说些什么劝服织音不要冲动，但在他张嘴以前阻止以前，织音已经很肯定地点下了脑袋，顺便对夏佳宁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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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音与夏佳宁在前面走着，夏佳宁的心情显然不错，一路上都在蹦蹦跳跳，抱着织音的胳膊说些女生之间的悄悄话。织音似乎也不厌恶对方的肢体接触，一脸懵懂地倾听。
虽说两个漂亮妹子搂搂抱抱是很赏心悦目的景象没错，但楚执却高兴不起来……
织音在学生的身份上十分入戏，这当然是件好事，但瞬间接受一个初见的陌生人邀约，怎么说都太欠考虑了吧？这样很容易被拐跑的知道么？
三个人到了活动楼三层的最角落，雀跃的夏佳宁这才有些低落下去，像是蔫巴了的向日葵。
“说是社团，其实也就我跟楚执两个人……”她讪讪地笑。
是啊，只有两个人的社团为什么你还好意思邀请别人啊？难道对社团人少的怨念已经让你无论如何都要招新了么？是看准了把人骗到门口对方就不好意思掉头跑掉吗？
夏佳宁伸手拉开教室门，简陋的活动室映入眼帘。
一间普通的房间，摆设也很简单，左手边放着空落落的书架，右手边有几个积灰的直立柜，中间那张桌子还是用六张课桌拼起来的。阳光从窗外洒下照亮了灰尘，窗台上放着一盆向日葵，已至九月它竟然还开着，只是花瓣不复以往的明艳，显得不太精神，像是昏昏欲睡的耄耋老者。
“阿楚，跟你的表妹介绍一下我们社团吧？”夏佳宁笑得很灿烂。
“为什么是我？”楚执反驳。
“她是你的表妹，由你来介绍不是挺恰当的吗？”
找不出反驳的理由，楚执清了清嗓子，短暂思考了一下措辞。
“咳咳，织……楚音啊，我们的社团叫做‘四色季节’。社团的宗旨老实说我也不太明白，社团活动嘛……套用歌德的话讲，‘每一种艺术的最高任务，即在于通过幻觉，达到产生一种更高真实的假象’，我们社团好像是干这个的，然后差不多就没了。”
“怎么会没了呢？还有呢还有呢，四色季节社的活动内容！”夏佳宁拍桌子。
“嗯……平时每天干的事就是感受艺术。说得具体一点呢，比如阅读古典著作……”他指指夏佳宁背后的书架，织音点点头表示理解。
“第九艺术也是艺术，所以那边有一台电脑，不过没有连接VR设备……”再指指角落某台十分古朴的台式机，织音点点头。
“平时还要照料照料花草，感受大自然的魅力……”他指了指窗台的向日葵，“社长给那朵花取了个名字，它叫夏因。”又弹了弹身后的金属柜，“这个柜子里面放的全是园艺工具。”
“其实说了这么多，真正的活动内容特别简单，就是在社团活动日跑过来，各干各的。”楚执补充。
“哪有，我们不是还聊天么？”夏佳宁反驳。
楚执笑了笑。说是聊天，大多数时候都是对方在讲话，自己并不是一个很好的聊天对象。
作为听众的织音举起了小手：“楚执是这个社的社员吗？”
“嗯嗯~”夏佳宁露出甜美的微笑，颇为自豪地挺了挺胸，“我就是社长哦，楚音要不要入社？”
“好。”
喂喂，这也太草率了点吧！你是只会做出肯定应答的机器人么？你的独立思考能力呢？楚执气得想拍桌。
织音转过身盯着楚执的眼睛，顶着一脸极度认真的神情，深棕色眼瞳反射温润的光，眉梢弯出楚楚可怜的弧度。
“因为我想陪在哥哥身边。”她软软地说。
楚执大脑瞬间宕机。那面无表情却又认真的神情，那直白却又些微隐晦的语言，再加上水润润的大眼睛……真的好萌！
“咿~好可爱~”夏佳宁捂脸尖叫，“阿楚你为什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妹妹，羡慕死你了！不许欺负人家哦？”
楚执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忙摆正表情：“我才不是那种连亲人都无法善待的家伙，你的担心太多余了。”
“夏佳宁……是楚执的女朋友么？”织音忽然问。
万籁俱寂。
“诶？”夏佳宁原地愣住，红晕飞速爬上她的面颊。
半秒后……
“不是！！！”楚执与夏佳宁同时摆手。
楚执与夏佳宁对视一眼，而后意识到了各自的失态。楚执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夏佳宁低头抚了抚鬓边发丝。
“只是在同一个社团的关系啦，楚音你别多想。”夏佳宁笑。
所幸织音这次点了点头，不再就“女性朋友”与“女朋友”的概念多问。楚执长出一口气，若是她继续追问下去，场面大概会变得十分尴尬。
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心照不宣的，只要维持现状保持微笑就好。因为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很多事情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静寂在活动室蔓延，夏佳宁忽然一拍桌子，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站了起来。
“说起来，阿楚不是在带妹妹游览校园吗？那我就不打扰啦，你们继续去植物园吧。”
“那个……你刚才答应了楚音。”楚执弱弱提醒。
“哦对，申请表……”夏佳宁急急忙忙推开椅子。
“我来吧。”楚执制止她。
他在座位上转了个身，身后就是直立柜。自家社团只有寒酸的两个人，东西放在哪里他很清楚。
他打开最右边的直立柜。柜子下半层塞着一只塑料桶，桶里塞着诸如园艺剪刀、松土器之类的工具，上半层则放着一摞A4纸，许久没人照看，最上层都积灰了。
楚执在心里叹了口气，从纸摞中间随手抽了一张，放到织音面前。
“只要在这里签上名字就好了。”楚执把钢笔递给她。
申请表十分简洁，最上面是标题，正面印着樱川高中的基础社团公约，下边附着该社团自身的规定，最下边是签名栏。
织音刷刷地签下自己的大名。
“反面还有一些内容，看一下吧。”楚执提示。
反面被画上了一朵鲜艳的向日葵，向日葵开在雪地中央，天上既有太阳又有月亮，画得满满当当，同时配有一些文字说明。尽管有臃肿的嫌疑，却也不能就此否定作画者的用心。
“这是上学期社长画的。”楚执解释。
樱川高中的申请表也是传单，宣传页的内容由社团自行决定。新生入学后不久即是校庆日，校庆日上每个社团都有自己的活动，社长们会分发传单，如果心仪某个社团，只需要拿一张传单翻面签上名字即可，既方便又环保。
上个学期的校庆日前夕，楚执还买了水彩，跟夏佳宁一起考虑宣传页的内容，希望能够拉更多的新生入社，为这个社团注入新血，一扫社团冷清的窘境。
那是他为数不多有所干劲的时刻，只是后来的结果……差强人意。
每次想起那些被倾注了心血，却只能在铁柜角落积灰的传单，楚执总会为自己的社长痛心。
努力不是总会有回报，他希望夏佳宁能够明白这个道理。
“那我、我先走了！”夏佳宁急急忙忙地说。
她小跑到门边，用力拉开教室门，又很用力地关上。那狼狈的姿态，用夺门而逃来形容也不为过。
静寂的回响里，织音悄悄扯了扯楚执的衣袖。
“织音做错了什么吗？”她问。
“谁知道呢。”楚执晃悠悠地起身，椅子发出咯吱的声响，“走吧，别想那么多，继续去看植物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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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着歌姬大人在植物园闲逛了一上午，很快就到了该为空空肠胃考虑的时间。
作为高中生，说到午饭就不能不说到食堂。楚执私底下一直觉得，一个好的食堂是一座好的学校的基础，食堂的好坏很大程度上能反映出整座学校的好坏。
樱川高中的食堂便是良心的典范，广受学生好评。不仅地域广阔，种类也五花八门，一楼提供所有人都很熟悉的中式餐饮，二楼则提供西式快餐与日式快餐。由于采用与大学类似的店铺承包制，绝无一个黑心承包商垄断的情况，各家争奇斗艳，品质有完备的保障。
唯一美中不足的缺点就在于，它仍然无法消化下课铃响后二十分钟里如狼似虎的全校师生。短时间内一齐下课的学生，冲击力堪比中世纪的重骑兵冲锋，从来没有听说过哪座学校的食堂是不用抢的。
为了不在抢食的人潮之中壮烈牺牲，楚执早就养成了自己的用餐习惯，那就是翘掉最后一节课，提前来食堂吃午饭，一个学期以来屡试不爽。
这一次他身边带着织音，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想吃什么？”他抽出学生卡，炫耀似的晃了晃。一卡在手，天下我有。
“歌姬不需饮食的。”织音摇头。
“又来了，不尝美食可是人生中很大的缺憾啊，之前你不是吃过牛排，觉得挺好吃的么？看到什么喜欢的就跟我说，如果不好吃的话就不吃。”
食堂实行承包制，菜式多种多样，十几个窗口一字排开，橱窗里食堂阿姨举着勺子严阵以待。楚执带着织音在窗口边走过，饭菜的香气从这头一直飘到那头，从家常的西红柿炒蛋到没营养的炸鸡排。
蒋少曾经开玩笑地说过，在食堂窗口前走个来回，光是闻气味都能吃饱。
袖子忽然被织音牵住，楚执心里一喜，心想歌姬大人终于有想要的了。回头望去，织音在一家店门前驻足，眼神闪闪发光，伸手指了指展板上的一道菜品。
楚执抬头看了看店招，【川味麻辣烫】；又顺着她手指方向望去，【超大碗，变态辣】。
“哟，小妹够劲儿啊！”店主操着一口纯正的四川腔，一边把装满食料的盛具放进漂满干辣椒的底汤，一边豪爽地大笑，“我这家特正宗，用的是自家种的朝天椒，不辣不要钱！”
这次换楚执拽织音的衣袖了。锅里冒着泡的鲜红底汤犹如岩浆般翻滚，在楚执眼里就是热带雨林里花枝招展的毒蘑菇啊！光是看外表就知道此物非常人可碰，为了拯救世界的事业不中道崩殂，怎么能随便吃下这种危险的食物？
“……织音啊，这个东西呢……正常人不能轻易尝试，弄不好会死人的。”他咽了口唾沫，气若游丝。
织音脸颊微嘟，很专注地盯着店招，手指一直没放下来。
“小伙子咋回事儿啊？还没个妹子爽气？”店主面露不屑。
楚执当即义愤填膺，一拍大腿：“老板，来两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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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钟后……
“楚执为什么哭了？是不好吃吗？”织音好奇地盯着他。
她面前的大碗已经全空，连汤水都没剩下。而她连一滴汗都没流，从那微微舒展的眉头判断，似乎对这种艳红色的食物相当满足。
“不，我没事，一点事都没有，真的。只是想到了以前的伤心事而已……”
大半碗的麻辣烫冒着滚滚热气，楚执盯着红到发黑的面汤泪流满面，桌边放着一大堆被辣椒酱染红的餐巾纸。
“话说回来，织音觉得味道怎么样？”
“挺好的，有一点灼烧的感觉。”织音拿纸巾擦了擦嘴角油星，动作端庄优雅，一点不像装出来的。
妈的，天朝第一辣的朝天椒啊，史高维尔辣度三万朝上，一颗就能从字面意思上直接辣死一个辣椒过敏者，居然只是“有一点灼烧的感觉”，果然歌姬都不是常人么……
“我点了楚执不喜欢吃的东西么？”织音仍旧不放心。
“没事，偶尔挑战一下生理极限也挺好的……”楚执虚弱地回应，“织音还有什么想吃的吗？楼顶上有日式快餐哦，还有豚骨拉面，不去试一下么？”
求求你试一下吧，只要织音说想上去看看，他们现在就能爬上二楼，吃点适宜正常人类的清淡食物，吃完了还能抹抹嘴角说，啊蛮好吃的不过下面的麻辣烫也不错，可惜午休时间过了我们下次再来吧。
织音摇了摇头，又伸手指向食堂一角。
楚执悚然望去，心说该不会又是川系菜式，望过去却看到了十分温馨的甜筒状店招，霓虹灯发出五颜六色的光……
“咳咳，我们换一个吃好不好？”楚执转过身赔笑。
原来是织音的位置只剩下闪烁的虚线框，她已经蹦跳着朝那家店铺走过去了。
现在楚执算是知道这位歌姬大人的逻辑了，平时她可以与人用正常的智商交流，但当想要某样东西时，智商就会直线下降到说不出话的地步，该说是可爱还是任性呢……
织音在琳琅满目的冰激凌标牌前权衡半天，款式一个比一个花哨，价格一个比一个高。原以为以她的喜好会选最惹眼的双珠冰激凌，最后她却只是指了指一种普通的香草冰激凌。
嘀，刷卡。
“楚执不吃吗？”织音举起咬了一口的香草冰激凌，上面淋着诱人的蓝莓酱。
楚执摇摇头，笑得无比灿烂，充分体现了一名称职哥哥的担当。
谢谢，虽然被漂亮妹子吃过一口的冰激凌很有吸引力，但我还不是赛博朋克改造人，没有钢铁铸成的肠胃，刚吃完变态辣就吃冰激凌，吃完我就得送医院去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说是从未来社会穿越过来，可是现代社会的基本消费品都有接触过嘛。他觉得自己或许有必要重新衡量她口中未来社会的宜居度。
“我有点好奇，织音以前吃过？”楚执问。
“嗯，洛杰哥哥每天都会带我去吃冰激凌。”
看来你的乐师很照顾你啊……楚执心想。
不，这已经超出照顾的范围了，妥妥的溺爱啊。也许这就是织音称呼怪大叔为哥哥的原因？但每天都吃冰激凌，不怕发胖么？还是说歌姬都有保养身材的秘方？
织音小口小口舔着淋酱，楚执仰头望着五颜六色的店招，想不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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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哪，为什么有这么卡哇伊的妹子！”
“可恶啊，双马尾根本就是犯规！”
“みこと俺の嫁です！”
高二（2）班门前水泄不通，一众拥趸从窗户探出头来，手上举着七彩的荧光棒，眼睛里泛着属于少女的桃心。瞧着眼前的阵势，估计连低年级生都来新学姐的风采了。
可你们手上的棒状物是怎么回事啊？你们是打算下课之后去看哪个女团的演唱会所以带了荧光棒么？但S市最近唯一的演出只有来自伦敦的某乐团而已，团里全都是中年大叔啊喂！
楚执直想以头抢地，好不容易从食堂脱身，只顾着回味麻辣烫翻江倒海的气魄，却忘了织音本身的人气还没消散。直接把织音带回来，这不是送小白羊入虎口么？
本来抢先一节课吃完午饭然后回到教室，这时同学正好前往食堂，他又可以享受一会儿无人的教室。却没想到这帮人对漂亮妹子如此执着，不惜饿肚子也要留在原地……不，根本就是掐准了自己回教室的时间点吧。
楚执仍在头痛，身旁少女却瑟缩了一下，悄悄躲到自己背后。
喂喂，你不是未来人类的究极大杀器么？不是与异弦对决的终极希望么？把可怕的怪物劈成两半都能面不改色，面对普通人为什么要怕啊？你这样搞得我也好害怕……
“别怕，我来跟他们说。”楚执低声安慰她。
自己从来不是挺身而出的料，参加演讲比赛都腿肚子打颤的那种，不愿麻烦别人也不想被别人麻烦。但身为身旁少女此刻唯一的依靠，就算胆怯也必须坚强起来，刚把爹刚把爹。
楚执把织音护在身后，走到人群面前，尽量拔高音量。
“这是我妹妹，你们现在这样会吓到她的，可以让开么？”
“吼？平时一个屁也不放的家伙现在有话说了？好啊，快跟我们说说你表妹的三围~”
“你表哥在这所学校可是老师也不敢管的头号差生，最好不要跟他走太近哦~”
“为什么要转来我们高中？是因为在原来的学校受到排挤么？给我们说说理由吧？”
顽劣的男生们毫不买账，甚至变本加厉起来，扯着嗓子大声喧闹。
人就是这样的生物，群聚时无法分辨善恶的界限，对痛打落水狗乐此不疲，以法不责众的名义烧杀劫掠。
诸如此类的杂音充斥着耳朵，楚执慢慢握紧了双拳。
想要狠狠一拳揍上那些愚蠢的脸，想要用双手撕开他们嘲笑的嘴，想让今天的场景变成难以收场的惨剧……
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袖，楚执恍然回神。
“楚执，也被人讨厌着么？”织音怯怯地问。
楚执一愣。不知为何，他从对方的口中听出了一丝同病相怜的意味。
“喂，你们。”清冽的女声。
音量不高，却又掷地有声。
一众妖魔鬼怪都止住了喧嚣，齐刷刷扭头回望。
黑色长发的少女站在走廊另一端，双臂环抱胸前，秀气的眉毛拧成剑型，举手投足间都是睥睨的气势。她身后跟随着数名强壮的男生，都是校篮球队的成员，个个人高马大，顶着军人般的坚毅表情，负责拱卫少女的安全。
“这些荧光棒，是怎么回事？”她的视线落在人群的手掌上。
“是从1984社的社团仓库拿的。”有人怯怯地说，他是1984社的成员，也是夏佳琳的忠实拥趸，“因为想到正好可以拿来欢迎新同学，所以……”
少女俏丽的脸上露出怒容：“你没有权力私自动用社团的公用财产，我也没有。这些东西是用所有人的社团费买的，只有财务委员才有资格调用。”话音稍顿，她淡淡地挥手，“你不再是社员了。下次去1984社，我会让人把你的社团费退还。”
干净利落的话语，像一柄锋利的武士刀，不留丝毫情面。
这就是樱川高中的TOP 1，无比强气的高岭之花，夏佳琳。
仅是露出怒容站在那边，凛冽的气质就能令全场的气压为之降低。
她的说教没有结束。目送前社员跑开之后，她抬头环视周围的男生，每个人都羞赧地移开视线。聚集在这的男生大多不怕老师，有几个还是办公室的常客，但在夏佳琳面前却噤若寒蝉。这种敬畏并非来自社会关系，而是对方来自心灵的强大压迫。
“还有你们，嘲笑别人很有趣么？欺辱比自己弱小的人，只会让自己也变得卑微。”
夏佳琳气势汹汹地说教着，但楚执一句也没听进去。他尴尬地杵在那儿，既不能逃跑又不能迎接，思绪又回到了上个星期五的校门口。
午间的校园门口，朝自己走来的黑发女生，声嘶力竭的告白，旁人的指指点点……以及最后毫不留情的拒绝，这就是星期五发生的事情的全貌。
事实上，关于星期五的事情，他还没有准备好面对这位高岭之花。他幻想过很多次重遇的场景，每一次都是被她的护卫团痛扁一顿告终。
因为一时的头脑发热就赌上自己可笑的自尊，这种行为如今再来回望，简直是足以彻底宣告一人社会性死亡的惨剧，更遑论对对方造成的困扰了，根本不可原谅。
“还有你，楚执。”
夏佳琳的眼睛毫不避讳地看过来，明亮的目光令人自惭形秽。
“既然现在大家都看着，那就都来做我的见证。上个星期五的事情，我要在这里说明白。”
人群安静下来，他们都清楚周五发生的事情，此刻屏气凝神准备看好戏。
夏佳琳走到楚执面前，锐利的棕色眼瞳透出足以割伤人心的瞳光，俏丽的面容冷若冰霜。
“楚执，我讨厌你，不是因为对你有偏见或是其他任何原因。我讨厌你是因为你明明有能力过得更好，却甘愿自我放弃，还怀着自以为很感人的心情，觉得自己悲情到无以复加了。像你这样的可怜虫，最多只能感动自己。”
她一点一点抬高音量：“在你囿于悲哀自我麻醉的时候，比你差劲的人也早已超越了你。你觉得没人理解你，但你有试着理解过别人么？别人之所以会用那样的眼光看你是有原因的，一味只知道诅咒自己诅咒世界，可你从来都不知道好好反思一下，你不觉得自己像是井底之蛙吗？”
顿了顿，她轻抚胸口缓和情绪，向楚执走近了一步。
“还有我妹妹的事情，听好了。无论是夏佳宁主动接近你还是你主动接近她，我希望你离夏佳宁远一点，不要因为自己的自私就把她跟你拴在一起，你会把她毁掉的。”
夏佳琳一甩长发转身离去，人群也渐渐散了。最后只剩下楚执站在原地，茫然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
啊，被狠狠地说教了。他后知后觉地回过神。
简直是圣女贞德般高雅而不可及的存在，如此强气而直白的发言，彻底击碎一个人的心防，然后还要把这些碎片当着对方的面倒进垃圾填埋场处理掉，毫无转圜的余地。
袖管又被人扯了扯，织音站在他身后，一直无澜的眼底氤氲着克制不住的恐慌，连同那稍显懵懂的面庞也透露出一丝柔软。
“楚执还好么？”她有些担心地问。
楚执揉揉她的头发：“没事，进教室吧，待会儿就一节语文课，我把课本给你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