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最后一首歌,楚执扯掉了耳机。

2035年9月7日,一如既往是个风和日丽的日子。

在他脚下,整座S市一如既往地运行着。正是午间短暂的休憩时光,大家都忙着赶时间,车流交织喇叭声震天,没有人会注意到某个站在天台上的小小插曲。

当然,是在这个“插曲”血肉模糊地砸在马路中央之前。

顺着短暂的十七年生命回溯而上,记忆中的自己从来没有如此长久地盯视过天空。尽管今天的阳光并不炽烈,反射的天光还是刺疼了楚执的虹膜。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仰望天空,却发现原来天空距离自己好远好远,像深渊一样望不到尽头,远得让人心生惶恐。

疾风撕扯他的校服衣袖,像是某种不知名力量在催促他前行。他深吸一口气,翻越那道不算低的护栏,小心翼翼地站在天台边缘,一手握着栏杆维持平衡,一手捂在眼睛前面抵挡狂风。

垂下视线,脚下是川流不息的街道,每一个人都前所未有的渺小。

他心里生出了一点胆怯,腿肚子微微打颤。

只要再往前一步,任何不好的情绪都将骤然消失,被吞入浩瀚的天幕中。

可为什么心底还会滋生出颤抖着的、名为“恐惧”的情感?

是因为要抛弃自己的生命吧。

在基督教中是约等于谋杀的渎神行为,在佛教里要被打入畜生道不得超生,连在搜索引擎里输入都会跳出一堆知心大姐姐的求助热线……大家围在你身边七嘴八舌,中心思想就是不要死。

但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死掉那么一两个渣滓也不会有人觉察,更不会有人为之心伤。

作为逃避一词的最高具象化体现,楚执找不到比它更好的解脱方式了。

在这个世界上,温情、同情、善良,它们也许存在,但不会再属于他,这是他早已得出的结论。

踏向光芒之前,楚执抬头仰望天空,说出了姑且可以算作他短暂一生的墓志铭的话。

“这样苍蓝的天空,真令人厌恶。”

“可是我很喜欢。”

清冷的声音在楚执背后响起,清晰地划开了掠过耳畔的狂躁的风,犹如神启一般响在他的耳边。

那是一名少女的声音。

她是谁?是什么时候上来的?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反复确认过,自己绝对锁上了天台大门!

这是楚执脑袋里一连串冒出的想法。

而后,如同所有喜剧片里被突然恶作剧的家伙,受到惊吓的楚执浑身一颤,条件反射地松开了支撑的栏杆——

身躯骤然失去支撑,像纸片一样滑稽地晃了一下,紧接着脚底一滑,重力接管了身体的控制权,拉扯着楚执朝22层下的街道倒去。

一切都是这么地猝不及防,像一出演砸了的滑稽剧。

开什么玩笑,居然因为被身后某人的突然发言吓到坠楼而死,这也太衰了点吧!这个死法才是真正的没有尊严让人难以接受啊喂!这是三流穿越剧的剧本吧!

楚执还来不及吐槽完,胸口被猛地一勒,肺部的空气“哇”地全部挤了出来。校服后领被什么东西勾住,发出令人心悸的撕扯声,止住了他的坠落。

他的躯干与天台近乎平行,四肢下垂,活脱脱一只被困在自己壳里的乌龟,被他自己的校服吊在一百米高空晃荡。

“你一点也没变,织音。当然自己的歌姬喜欢帮助别人是好事,但什么事情都要横插一脚,也会让像我这样家伙产生困扰的。”某个豪爽的大叔音,响在他脑后极近处,但似乎不是对他说的。

“无聊。”被称作织音的少女简短地回答。

像是被少女冷淡的回答所刺激,中年大叔的语调里居然添了一丝委屈:“都回到曾经的世界来了,你和我现在可是相依为命的关系,态度还是那么的冷淡,我好伤心。”

少女并没有展现出对男人的丝毫同情,抬头仰望天空。

“又被天空迷住了?真是,一直都看不够啊你。”男人嘴里说着埋怨的话语,语气里却透着轻松,乃至宠溺的情绪,“以前在平安京不是天天可以看到天空么?断点前的天空跟你以前一直仰望的存在没什么两样,倒不如多把视线放在你帅气的乐师身上如何?”

“不好。”少女回答。

“哇,拒绝得这么干脆!”

“喂……两位,打断你们的对话很抱歉。”还被吊在半空的楚执怯怯地开口,下方就是川流的街道,他根本听不懂二人之间中二名词乱飙的对话,但他知道自己现在正处于极其危险的境地,急需做点什么脱离险境,“可我现在的处境真的很不妙,能先把我拉上去吗?”

头顶上男人的声音变响了,似乎是把脸转向了楚执:“怎么,终于体会到人生的美好了?所以说以后就不要随随便便放弃生命啊,断点前的小孩子真是太玻璃心了……”

“人生的美好,怎么可能。”楚执冷冷地打断他,“我只是纯粹地害怕死亡。”

身后两人安静了一会儿,男人咂了咂嘴:“啧,真是一点也不可爱的小鬼。”

楚执只感觉身后传来一股巨大的拉力,整个人腾空而起,视线从对面的玻璃幕墙一直向上,掠过万里无云的天幕,下一瞬间后背重重撞上天台地面,混凝土材质强烈地颠覆五脏六腑,剧痛一瞬间烧灼过他的神经。

要是校服质量稍微差一点没能承受住那粗暴的营救方式,他此刻已经在空中做自由落体运动了。

“疼疼疼疼疼!”楚执捂着后腰龇牙咧嘴。

“这是对熊孩子的一点小小惩罚,给我带着感恩之情好好记住吧。”男人搓了搓手掌,似乎在擦掉并不存在的灰尘。

楚执忍着脊背的疼痛直起上半身,总算是看清了面前站着的男人。

轮廓分明的硬朗面孔,英挺的眉宇,顺着结实的鼻梁向下则是覆盖上唇部与下颚的稀疏络腮胡,再加上那有神外带深情的卧蚕眼,那风骚的高领深黑皮革大衣,那仿佛经过时光雕刻的粗糙皮肤,活脱脱一个教科书般标准的帅大叔形象。

“嘿,嘿,我没磕到你脑袋吧?呆呆地看着我干什么?莫非……”男人急退数步,在稀疏的阳光下侧身,摆出一个手抚下巴的造型,风骚地转过脸来,“你觉得我很帅?”

楚执适当地克制了自己的惊讶,伸出手把快要掉到地上的下巴合上:“嗯……之前觉得。”

“什么嘛,讨人厌的小鬼。”男人一脸受伤地捂住心口,转头跟少女抱怨,“刚刚就该把他扔下去,你也是这么觉得的吧,织音?”

跟随着男人的目光,楚执下意识地望向被称作“织音”的少女,而后愣住了。

“愣住”的理由分好几种。总的来说,被突然惊吓,被狂喜冲昏头脑,突然看到超出理解范围以外的东西,以及被极致的美所惊艳都涵盖其中。楚执的愣住就属于最后一种,那份美丽他从未见过,出现在此地根本就是一个不合时宜的悖论。

如果说男人的装束除了略显闷骚以外还算可以理解,那么少女的装扮就只能用刚从Cosplay会场归来形容了。

洛丽塔风格的白色裙装勾勒出少女优美的身形,烟紫色短披风包裹着少女略显瘦削的肩膀,衣袖从手肘处变宽,如同留袖和服一样雍容华丽,绣着繁复图案的袖口下怯生生地探出半截手指,下身则是蕾丝边白色过膝袜与不知什么材质的白色小靴子。

至于少女头顶的两只兔耳般的金属悬空物以及背后犹如蝶翼般轻巧灵动的透明装置,那已不是楚执理解范围内的东西了。

宛若新雪般洁白耀眼的柔顺长发下露出白皙的脖颈,即使低垂眼帘也能看出双瞳散发着微弱的紫色辉光,与瞳色一致。秀气小巧的鼻尖,仿若雕刻出来的精致脸颊,以及霜雪般拒人千里的表情。

楚执怔怔地凝视着她的眉眼,仿佛看到了曾经自己的影子。

理智将他拉回现实,“华丽”这个词短暂地在楚执脑海浮现一瞬,然后是潮水般充斥脑海的“不真实”。

她真的是人类么?怎么看……都不像吧?

像每一个没有意外经历的普通人一样,楚执本能地产生了对未知的恐惧。大脑此时反倒超负荷运转,无数惊悚电影里的恐怖设定非常应景地轮番浮现:仿生人杀人魔、基因改造人、超能力者、赛博机械人……如果少女真的是其中一个,那他的处境可谓是极度的危险……

楚执还在天马行空,少女自顾自地半蹲下身,银白鬓发垂至腰际。

她以与外表不符的温柔动作张开手掌,手心里趴着一只蝴蝶。蝴蝶停在她的掌心,轻颤着它那冰蓝色的翅膀。但那色彩从沿着翅尖,以肉眼可见的速率慢慢褪去。

少女伸出手指,轻点蝴蝶的薄翼。

“抵达【断点】,逆时序坐标:【2035.9.7AM11:57】,偏差值:忽略。”

“嗯,坐标倒没太大偏差……”男人抚着下巴,偏头朝楚执笑笑,后者隐隐有种脊背发凉的感觉。

“话说回来,你不觉得有哪点不对么,织音?”

“什么?”

男人的笑容逐渐消失,从背后取下了一根类似棍子的玩意儿:“按照原定计划,断点附近不应该是空无一人的么?我们的行动绝对不能被断点时代的人察觉,任何威胁到未来的可能性都必须清除……不是么?”

楚执瞪大眼睛,这是要灭口吗?

可话是这么说,握着一根普普通通的棍子说出这种恐怖的话,不但没有一点说服力,反而会让人感到滑稽啊喂!

男人微微一笑,在棍子下端某个按钮上一按,只听金属摩擦的骇人声响,棍身立即弹出了巨大的锯齿状锋刃,青色刀刃从棍身延展出来向两边张开,以楚执难以理解的方式迅速转化成一把反射着森然锐光的钝重巨剑。

我靠,这玩意儿居然是剑柄!楚执暗道不妙,冷汗簌簌而下。这样浮夸的兵器怎么看都不像是现实中真实存在的东西吧?

男人姿态轻松,将那把骇人巨剑扛在肩头。楚执这才发现男人很高大,藏在笑意背后的眼神冷酷无情,不仅仅是个帅大叔,还像一个高效的职业杀手。

因为对人生绝望而选择自杀,被莫名其妙的家伙阻止之后,又要被救命恩人莫名其妙地杀掉,这进展未免太过幻灭了些吧!那个时候你干脆别拦着我不好么?难道大叔你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像是亲手杀别人更有成就感之类的?

楚执一边疯狂吐槽一边后退,不一会儿后腰就撞上背后栏杆,已经退无可退。凶神恶煞的男人扛着剑步步逼近,脸上挂着“放心吧不会很疼的”微妙笑容。

“请住手,洛杰哥哥。你忘了指挥官大人的话么?除了任务本身,尽量少做多余的事情。如果因为清除了他这个举动反而威胁到未来,那不是很荒谬么。”

少女有些无奈地扶着额头,清冷的嗓音与公事公办的语气,在楚执听来却犹如天籁。

哥……哥?楚执盯着面前这个都快能当自己爸爸的男人看了半天,又把他跟一旁娇弱得略显幼齿的少女相比较,感到十分幻灭。

被称作“洛杰哥哥”的男人很不甘心地朝楚执努努嘴:“那这个小鬼怎么处置?他已经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了,总不能就这么放走吧?”

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分外清脆,少女用行动取代了回答,她径直走到与楚执面对面的距离,仰头凝视他的眼睛。

那份美丽带着冰雪的锋芒,楚执一时不敢跟她对视,稍稍别开目光。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楚、楚执。”

少女歪头看他,盯得他有些心慌,他赶紧补充。

“楚歌的楚,固执的执。”

少女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向楚执提议:“我叫织音,我们做个约定吧。”

楚执一愣,下意识地“唔”了一声,等着少女下文。

织音的紫色双瞳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不要把我和洛杰哥哥的存在告诉任何人,这样我也不用限制你的自由。”

“织音,你太单纯了,这样不行。”洛杰出声提醒,“这里是断点时代,遗落纪元,这个时代的不确定性很大……”

织音扭头递给洛杰一个平淡的眼神:“【乐师】是【歌姬】的扈从,必须服从【歌姬】的命令。”顿了顿,她语调平静地补充,“而且……我相信他。”

“可恶啊!明明是被我从小带到大的,为什么我感觉自己一点尊严都没有呢!”洛杰惨嚎一声捂脸蹲下。

楚执愣愣地盯着他,这个高大的男人双肩微颤嗓音低沉,他该不会是在……哭吧?

“混蛋小鬼!还不快点捂着心口发誓!”洛杰抬头怒吼,嗓音沙哑却震耳欲聋。

楚执急急忙忙手捂胸口:“我发誓,我绝对不会说出今天在这个天台上发生的一切,我会把它当做秘密埋藏心底,直到老死带进坟墓!”

楚执庄之重之地发完誓,一时间天台上只听得到风声回荡。

过了很久,没人说话。

他隐约感觉哪里不对,但没把贴在胸口的左手放下,尽力挤出一个庄重的表情,以此凸显誓言的严肃性。

而后打破沉默的,是一声清脆的轻笑,来自对面冰冷的少女。

织音的唇角勾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优雅地抬起袖管遮挡笑意。楚执微微发愣,而后疑惑不解。

“怎、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他有些心虚,庄重的表情也快绷不住了。

织音止住笑歪头,雪色鬓发娓娓垂下:“你的心脏长在右边么?”

楚执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一时激动按在右胸了,慌忙换过来。

“很可疑啊,我看还是……”已经站起来的洛杰脸上挂着怀疑的神色,握上巨剑剑柄就要发力。

织音轻轻地摇摇头,而后向着楚执伸出左手小指:“呐。”

少女的指尖在阳光下有温润的质感,仿若无暇的透明白色水晶,楚执愣愣地望着那截好看的小指。

感受到了。

从少女伸出的指尖上传递过来的情感,感受到了。

就像经历一场漫长的寻宝旅行,最后却发现宝藏就在起点一样。

信任、善良、同情、温柔……

这些似乎就是楚执一直以来不愿相信的东西,也正是他一直在追寻的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哭,明明只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女而已,太没出息了。

楚执咽下几欲夺眶而出的情感,不动声色地伸出左手,与织音的小指相触拉钩。

织音默默地看着他,唇角有鼓励的微笑。

她不绷着脸的时候比冷冰冰的时候漂亮多了,凝视那样的面庞,楚执也忍不住露出笑容。

“虽然有很多疑问,也不清楚你们是谁,又是从哪里来的,有什么目的……但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我都绝对不会说出今天在这个天台上发生的一切,我保证。”他说。

话音落下,楚执猛然察觉感觉到某种异样。他说不清这种感觉,周围的空气变得黏滞了,像被困在一团弹性十足的果冻里,又像是处于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海底部被水压弄得喘不过气……但又像是错觉,什么都没有发生,只要甩甩脑袋就会消失不见——

楚执迟钝地思考着,同一瞬间,少女的笑意如同被击碎般瞬间消散。她急邃地转过身,银色长发划出圆弧,掠过楚执的眼角。

-

淡薄的云彩在淡蓝色的天幕中慵懒地飘过,微风吹拂着些微敞开的校服衣领。空气中飘散着甜腻的味道。

楚执呆呆地注视着天空,思维像被困在冰窖之中,需要一个解冻的时间。

顿了很久,他发现自己仰趟在天台上,后背传来后知后觉的疼痛。

咦?

发生了……什么?

胸口的感觉……很奇怪。

楚执下意识地摸摸胸口,指尖传来温润黏稠的质感。他把那物质放在拇指与食指中间摩挲,感受手指之间传来属于液体的流动触感。

他想要弄明白那到底是什么,抬起手掌放到眼前,入目一片猩红。意识骤然清醒,他惊叫一声坐起身,慌忙查看自己的身体。

校服外套前胸大片大片晕开几欲眩目的鲜红色。不仅是自己的胸口,脸颊、手掌,裸露出来的部分都被血液溅射。

与电子游戏完全不同的黏腻触感,极具冲击力的真实材质,瞬间摧毁了一个十七岁高中生的意志。

楚执晃晃悠悠地向后退,一边怪叫一边扯下校服外套远远扔开,屁股忽然碰到什么沉重冰凉的东西。

洛杰的巨剑。

他这才记起少女与大叔的存在,战战栗栗地抬头寻找他们的踪迹。

大片大片溅射出来的血迹染红了天台的地面,竟有一种不真实感,让人疑心这是一场太过逼真的话剧舞台,或是拙劣的修图照片。

洛杰瘫坐在触目惊心的鲜红中,黏稠的暗红色静脉血一圈圈漫开,像是画师不小心打翻的红颜料。

织音背对着楚执跪坐在洛杰旁边,支着对方的上身不让他倒下去。深红色慢慢沁染了小腿的袜子,但她看上去丝毫不在意。

空气中的甜腥味愈发浓郁,楚执的胃部一阵紧缩,弯下腰死死捂住嘴,把那股排山倒海的呕吐感硬生生憋回去。

洛杰再也不是那个帅气冷酷的职业杀手了。他奄奄一息地躺在织音怀里,风骚的黑色皮衣破开数个骇人的大洞,露出血肉模糊的乌色创口,还有鲜血顺着无力垂下的手臂流向地面。楚执根本无法理解什么东西能够创造出那样严重的贯穿伤,刺穿了洛杰的整个身体。

要达到这种效果只有欧洲中世纪的骑枪了吧?可现代哪来的骑枪?

只是一转眼的功夫,却好像丧失了一整段时间的记忆,究竟发生了什么?

“切,没想到来的这么快啊……”洛杰吃力地张了张嘴,稠血立即从唇缝漏出顺着下巴流下,盖住了络腮胡。

“别说话,我来联系其他人。”织音环抱他的手臂更用力了些,语调依然平稳,短披风下的双肩却在细微地颤抖。

洛杰伸手抓住她的肩膀,织音立即回握那只粗糙的手掌,死死按着不让它滑落下去,仿佛想抓住他不让他离开。

“在所有的歌姬里,你总是最不可爱的那一个,性格又别扭,什么事情都埋在心里不说,从小到大一直都没变过……但也是最优秀的一个。”他向织音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本来还想再照顾你几年的,想看着你长成漂亮的大姑娘,想看你和一个帅气的小伙子谈恋爱,露出和正常女孩子一样的可爱表情……”

洛杰咳出一口稠血,话语也因之被打断。他粗重地呼吸,涣散的瞳孔里又出现了标志性的精光,抓握织音肩膀的手掌微微用力。

“真没想到,这就是我的结局……抱歉了,又要让你一个人上路。不过我相信,即使没有我,织音一个人也可以办到。你已经……不再是那个长不大的小女孩了。”

织音低垂眼帘没有回话,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还有,保护好那个小鬼,终音可能想要……”洛杰的视线移向楚执,艰难地吐出最后一句话。

天台风声如泣,话语最后的尾音逐渐低落,消弭在冷风中。

良久,织音缓缓松开手,洛杰失去温度的手掌径直落地,仿佛有所留恋地弹起,而后归于沉寂。

楚执下意识地别过脸,不想看到这幅生离死别的场景。他自己还处于极度的震惊之中,既没法安慰任何人,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别人的悲伤。

织音缓缓让逐渐冰冷的洛杰平躺下来,温柔地合上他的眼睑,握住那双昔日温暖的大手放回胸口交握,再用长袖一点一点仔细地抹去他脸上的血污。

楚执垂眸俯视少女的背影,他非常想告诉她那个叫做“洛杰”的话痨大叔已经死了,再对着他的尸体做什么都是毫无意义的,可他不忍心打断她。她安静地做着这一切,侧脸隐没在鬓发下看不清表情,可她的动作那么轻柔那么专注,楚执没办法不悲伤。

在鲜活的死亡面前,他能想到的一切温和辞藻都变得苍白。

不知过了多久,织音终于停下动作。洛杰安详地躺在血泊中,面色平静,双手交握胸前,好像只是经历了一场长途旅行后的小憩。

织音默默向前捧出双手。楚执看到在她掌心里卧着的那只冰蓝色的蝴蝶,它恢复了色彩,翅膀微微颤动。

她轻轻把蝴蝶放在洛杰的指节上,蜻蜓点水地点了点它的翅尖,随后双手交握,垂下眼帘。

“愿你的前路是光辉的未来。”

楚执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蝴蝶,看它张开了幽蓝色的翅膀,仿若准备飞行般轻颤几下之后,振翅。幽蓝闪光骤然炸裂,楚执赶紧伸出手臂挡住眼睛。

等到他放下手,原来洛杰平躺的位置只剩下暗红色的血迹。那个男人就这样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什么都没有留下,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背对着楚执的织音此刻站了起来,转身面对他,紫色眼瞳惊心动魄地倒映着粼粼波光。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冰山脸,看不出情绪的流露,但下一秒——

“楚执。”

少女的眸光中透露着坚韧的意志,深深凝视着少年的眼瞳。平稳且清晰的音色裹挟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穿越静滞的空气,击碎了他纷乱的思绪。

“我要你成为我的【乐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