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海难而将死的旅人,看到一块黑色的物体从海面快速接近,他一定会为了自己的生命,而将最后的力量压榨干净,只为了和那黑色的物体建立联系。

这就是现在的我,躲在一个女人背后的我。

“你是——你是谁?”我的眼睛在烈火和高温的炙烤之下趋向模糊,反复睁开闭合多次才看清面前的人物,不知道应该表达些什么,不知道是应该因为逃脱死亡的侥幸而欢欣还是因为悲惨旅途仍将继续的绝望而失落。

“【主人】,您忘记我了吗——我是,主人最喜爱的,莎夏,莎夏。”挥舞长剑的单手轮转如飞,她重复着这一名字,我才终于想起,她是我在山脚下的村庄中救起的、日后成为所谓女仆的那个少女。

而她现在的样子,和女仆没有丝毫的联系;赤红色的头盔包裹住了后脑,只有黄金的长发从缝隙中流出;头盔双侧耳畔的一对翼状饰物和前额盔甲上的一根独角,在喷射的火焰之下向自体的盔甲投着不规则的黑影;肩膀处由大量规则的片状装甲组成,装甲的上面有着奇怪的花纹和结构;身体部位则不是如板甲一样的整块,而是由许多贴身的小块堆叠拼凑的,相对于防护大概更重于灵活流畅;全身各处的喷口隐约透出热流,维持身体的平衡,增强高速移动时的机动性。

这些都不重要——

“什么【主人】,我,终于,差不多,看清了,原来,你也是,也是那一边的啊。”我挣扎着站起来,盾牌丢掉了而双手握剑,对准的是她那装着推进器而没有武器的脊背,“果然啊,无论是圣女,还是韦斯塔德,甚至是你,我谁也不能够信任啊。”

太相似了。实在太相似了。

她的外表,去掉颜色,去掉各处的装甲,令我想起了那些追踪而来的鬼魅,打碎安宁的梦魇——那些双剑的、面目相同而无表情的银色女性战士,最为典型的相似处,就是那近乎相同的双剑。

只不过,一个向我展露柔弱的好意,另一些则是向我不加掩饰的表露敌意,罢了。

她们的本质,到底有何差别呢?

大概只有现在的莎夏,强于那些面目模糊的死人吧。

“【主人】?请问,您在干什么呢?请将您手中的剑对准它的心脏,我们一起打倒那怪物吧!”就算是被剑瞄准背部,她的脸上也没有丝毫对我的畏惧,反倒是不解和疑惑,并没有试图用空余的左手去击落我手中的剑,“您准备好了吗?我准备移动了,可不能一直处于被单方面攻击的状态——”

但我的计算是错的。

说时迟那时快,她左手小臂的长方形格斗盾在我根本无法反应的瞬间打中了我握剑而重合的小臂,在我吃痛而无法反应的短短数微秒内猿臂轻舒将我一把搂在怀中——她略微弯曲的双腿立刻跳跃,火焰立刻吞没了我们原先所处的位置,但我所感觉的并不是被烈焰焚身的苦楚,而是失去重力的轻盈。

借助刚才起跳的她,抱着我在半空中高速飞行。她脊背上的装甲展开,喷射出蓝色的火焰,而肩膀部分的姿势制御喷口则已经激活,时不时保持着我和她在空中的平衡。

“没问题的,【主人】,请您收下我的第一次,第一次带人飞行。”她面色潮红,将右手单剑旋转收于右臂上的格斗盾牌内侧,双手合抱着我,将我的头部按在她的胸口处装甲上,高速地躲过从韦斯塔德变化而成的巨龙所甩来的火焰,在空中以起舞般的姿势飞翔着。

韦斯塔德——现在可以说成是所谓‘七罪魔龙’中的暴怒——对她显露了敌意。它的双翼刚刚展开,便掀起一阵火焰的风暴,它的咆哮宛若飓风,它的身体将山头上的一切宛若垃圾一样随手扫平。莎夏的速度非常快,远胜过暴怒的反应速度,但那几百米长的恐怖身躯,随随便便抹平了莎夏的速度优势和高度优势,而从它口中喷射而出的龙息在空中明亮地燃烧着,更是将黑夜照亮宛若白昼,令我的呼吸都变得愈加困难。

“咕,咕啊,你,先给我放开,我,现在,没有,没有敌意,谢谢,你,救了,我。你,直接带我,飞出他的领域,好了——”我尝试着将自己的头从她的胸前探出,很明显她身上的附加装甲采取的是重点防御,也就是说她的胸部是由不规则的板甲组成的,将我的头震得疼痛而晕眩。

我摸到了一根疑似原木的物体,拼命地挣扎着试图拯救半截迈入深海的生命,全然不顾那物体究竟是鲨鱼的脊背还是幻想的稻草。

“不行的,【主人】,您何时变得如此胆怯而畏战?身为您的下属,我自有提醒您的义务——”她抱着我滚转半圈,她的脸面对着巨龙的身躯,她的双手将我转了一面,“【主人】,曾经,您在大家都在的时候讲过,【要掌控真正的力量,便不可能不经历常人难以忍受的牺牲和苦痛。我承诺,你们将会得到撕心裂肺的痛苦,然后得到无可匹敌的能力;我将烧却你们人类灵魂中自带的懦弱,然后将更为纯粹的潜能熔融之后置于你们灵魂的空洞当中】”

“这是,这是我曾经的话语?”我难以置信这样的话语竟出自我口,但她的脸上虽然带着笑容,嘴中的话语却一刻不停,而且颇为严肃。

我试图回忆脑海中的相似内容——但我的头颅却以炸裂般的疼痛来回应我的思绪,只得礼节性地回应这种人渣宣言,“啧,真是的,这种话亏我当年说的出来。”

“没有,没有,我很感激【主人】您的,因为您确实将我灵魂中的脆弱一举抹除,取而代之的是刚强和坚韧,”她连忙否定我的话语,“而且,当年的【主人】还没有讲完呢。”

“还有?还有什么?”

“【拥抱痛楚吧!如此,在地狱的边缘,你们终将得救,体验最为荣耀的飞升!】”

她把什么东西塞进了我的手中。

然后,把我从高空,朝向着无尽的火焰,丢了下去。

看来,是鲨鱼的脊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