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da.要说的话,那具身体很沉重。

似乎拿不起那柱石一样的锤矛一般,右手在地板上拖行着那非凡人所能使用的兵器,在已然破碎成酥状的地面上拉出一长条犁沟。

身体上的黑色超重型板甲,从四处的缝隙露出暗红色的火光。

我的步伐依然高速,因此只能用眼角余光去略微窥视韦斯塔德的身体。

就算是这一瞥——我也看到了,韦斯塔德身上那熊熊燃烧的烈焰。

他那在全身甲覆盖之下唯一露出的皮肤,没有面甲覆盖的嘴部和下巴,在其之上浮现出了熔岩般散发着赤红色光辉的花纹。

然后,他加速了。

并不需要部下替他在破碎的地面上开路,并不需要战马来作为自身的四足来驱驰,并不需要战吼用以震慑神智或是鼓足士气,只需要沉默而有力的步伐。

身披重甲的怪物,正在一路朝我们两个疾速杀来。

很明显,他早已失去神智,陷入梦游状的暴怒,以至于无法判断任何敌人——或者盟友。

四处露出火焰的暗色身体,犹如从天而降的带着燃烧痕迹的陨石。

而我身后的那名追迹者,也没有一丝停滞的沿着陨石那高速冲锋的轨迹直冲而去。

铁与火,黑与重,第二次的碰撞和厮杀。

不同的是,韦斯塔德似乎完全失去了所谓的招式。

之前的战斗,他主要还是在利用双手的重锤来进行持续而精确的打击,利用重量和蛮力试图打碎对方装甲、打烂对手关节进而造成对方丧失战力;或者利用庞大的身躯和体重进行加速,在正面对决中压倒对方并且连续击打同一点来导致对方失衡。

可是现在——那是野兽的模样。

低吼着,右手重锤猛击对方斧头刃部的同时用左手锋利的指套作为手刀来突刺;然后肩撞,将对方坚甲覆盖的腹部视为目标而进行打击;当对方被肩膀击飞之后毫不犹豫地单手将大锤举过头顶,无视对方双刃的重斧嵌入了腹部的装甲甚至打出了宛如岩浆般炽热的血花,直接往头部砸去。

他的嘴部,喃喃的翕动着,低语着,但那零星被我所听到的不成片段的破碎话语,却全部不过在重复一个人名的起始。

“a,da. a,da. a,da. a,da. a,da. a,da. a,da. a,da. a,da. a,da.a,da. a, da. a, da”

全然不知是诅咒还是祝福,他漠然的,自言自语着。

而身体的动作,变得诡异——但也同时,不自然的流畅。

连续而精确,他高速的攻击使得大斧的骑士略微不堪重负,不得不从背后抽出盾牌来防御,但或许是力量上的绝对差距,圆形大盾被他的大锤砸中后略微下滑、然后第二发大锤打中盾牌背面,有将近一人高的大盾被向我的方向打飞。

八条尖利的棱所穿透的盾面从我的眼睛旁边划过,其中一条棱在我的右脸留下一道血痕。那沉重的大盾在我的脚面旁砸落,掀起大片泥土和碎石。

局势显而易见的明朗起来。

肉眼可见,还在如同最开始一样使用双手大斧应对韦斯塔德那毫无章法却极端有效的黑甲骑士,已经完全被压制了。就算是机动性远强于韦斯塔德,却连开启腿部推进器进行有效率的小幅后退都无法做到——每次试图拉开距离的瞬间,就会遭到大锤和单手流畅无比的连击,裙甲和大腿处的喷射器被连续破坏,虽然身体包裹的暗色活体金属能够修复这些损伤,但也不是能够瞬间完好无损的。

距离拉不开而只能左支右绌地躲避,身体上重甲的裂痕越来越多而无法简单修复;双手大斧理论上的力量优势反倒被对方随性挥舞的单手锤轻易阻止,而对方空余的左手也能每每在铠甲的缝隙处撕下细小的碎片;脚步明显已经乱掉,试图反击却每每不得,造成的心理劣势恐怕更大于物理劣势。

但这个时候,显露败象而呈现出永久沉默的暗色骑士,背后和腰部黑色的披风的最上方,显现了赤红色的哥特字体。

花纹滚动着,流淌着,快速浮现而又消失,就像被科赛特斯潮起潮落的水流所淹没的彼岸花。

不知为何,远处躲在盾牌背后的我,看得到,看得懂那些花纹的含义。

【燃烧殆尽吧,希望】

【因其久恙,徜徉病榻;因其献身,化为尘灰】

【渴求生命而永眠,渴求力量而脆弱】

【再临吧!千年之前所未能完成的悲愿!疯狂的乱军中所陨落的花瓣,再生为无血无泪的战士,将所有的一切——生命、身体、乃至于记忆作为代价!】

【开始吧!就算燃烧生命,就算献出心脏,也必定会达成胜利的一角——【力量】,发动!】

说实话,以我所在的位置——整个身体躲在盾牌后面——几乎是只能看到两个黑色的身影在远处上下翻飞、翩翩起舞,而绝不可能看见这所谓的文字。

但这些文字,就这么凭空出现在了我的眼中,甚至在我的耳膜里也回荡着一名孤独女性所咏唱这悼词的回音。

我本能地感到一丝熟悉感。这不就是我脑中所曾经响起的【解说】么——然后,一如既往,头部剧痛。似乎一道闪电凭空在脑中炸裂,似乎一根调羹在一勺勺挖取脑仁,那样极端的痛苦我不认为会是其他的原因,而只可能是那道回声在脑中造就的回想和妄图探寻秘密的惩罚。

所谓的战场局势瞬息万变,不过如此。

【力量】。

黑色大斧的双刃和斧面所浮现出的,赤红色的纹路;暗色披风和裹腰布上,那飘逸的流动的字迹;全身各处快速修复的甲胄上,阴刻篆写的铭文。

他(她?)的速度,好像在最开始略微减慢,但是那力量——双手随意挥击的一斧,将先前步步紧逼的韦斯塔德轻易击退,双脚在地上打滑,土壤和碎石在钢铁的腿甲之下化成犁沟。

然后下一记双手持斧的猛击就又来了。

攻击来的如此之快,以至于韦斯塔德几乎无法招架,他差一点在上一次的竖劈中失去了他持锤格挡的右手,但他本能的激发怪力将斧刃的弧斩缓解成砍在锤头上的重击,纵然如此锤头也差点被打的陷入自己的胸口。

他险些被这一击打翻在地,但他不甘示弱,口中念诵的祝福或者诅咒的‘a da’俗度几度加快,将右手大锤送到了黑色的持斧战士身前。持斧的高大骑士被韦斯塔德的还击逼退,一次又一次地横向劈砍着,横舞着散发出高热和风声的暗黑斧刃。

这是一场无人所见却值得传颂的对决。四周布满了那些量产的改造女性的尸体,她们的身体重叠破碎,但也好像从未死去而布满鬼影,折断的手指似乎在为她们的主子跳着诡异的舞蹈。

【力量】的强大实力和狡猾攻击本应该令韦斯塔德迎来终结,但愤怒的韦斯塔德心怀着熊熊燃烧的复仇烈焰,总是在对手的攻击之下以毫厘之差幸存,然后用差不多强度的一击打回去。

可是战局终究慢慢倾斜。韦斯塔德的力量似乎所剩无几,疲劳好似慢慢爬上他那超凡的身躯,他的嘴中浮现出白色的雾气,反应速度正在减慢,四肢已开始明显地发沉。

相比之下,【力量】的持有者,那名黑甲巨躯的骑士,显得愈加精力充沛,越战越勇。

用不了多久,【力量】就会以纯粹的【力量】彻底压倒自己的对手。

巨斧的鹰形双刃再一次挥出,而将将筋疲力尽的韦斯塔德没能完全接下,这一下就把韦斯塔德迫入了尴尬的境地,他的双腿被重压砸进泥土,而黑色的大锤还不及再次反应,鹰形斧的喙部便钩住了大锤的杆部,将韦斯塔德拉向前方,然后一脚将韦斯塔德绊进了地上的由血水碎土和残尸混合而成的腐殖质里。

无力地挣扎了片刻,【力量】连斧头都没有使用,却用一只带着利爪的铁靴朝着他的脊背直直踩下。

韦斯塔德的愤怒从不停息,但在【力量】的践踏之下,他身上的红色花纹也显得好像孩子的涂鸦一样滑稽可笑。他几度试图顶着背上的铁足站立起来,却被【力量】更加用力地向下踩去,活体金属恢复过来的喷射口也朝着韦斯塔德的背部肆意挥洒着气焰。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愤怒】的韦斯塔德即将死去,而掌控【力量】的怪物获得了胜利。

但我听见了。

那是一种声音,燃烧的声音。

然后是一个冷漠的女声,机械化的女声:【Iron Maiden,hand armor and bracelet,excessive heating , prepare to RELEASE】

接着就是我所看见的逆转。

韦斯塔德的手甲,脱落了。

由纯粹的赤红色火焰组成的手臂,紧握住了大锤。

一个身体站起来,而另一个身体倒飞出去。

站起来的,双手都是赤红的颜色。

啊,我看见了,ANG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