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刀叉放在桌上,故意发出响声来引起注意,表明自己吃完了——也表明自己没有用刀叉做武器的敌意。

“哦,卢修斯大人,您居然吃完了。”对面仅仅吃了一半的韦斯塔德也把刀叉放下,“真是对不起,我准备的事物实在是过于简朴,无法迎合您的胃口,真是太过抱歉了。我现在就让菲利普去多做一份。”

“不,您过谦了,韦斯塔德大人。”我连忙摆手,“我只是习惯性的吃东西较快罢了,这并不是菲利普先生的失职,也不是您招待不周……很不幸冒犯了您的威严。”

“没事,没事。菲利普,再去给卢修斯大人加一份。”韦斯塔德摇响了一个似乎凭空出现的铃铛,“这是作为领主的我所没预料到的啊。为表示我的歉意,我剩下的也不会再动一下。菲利普,把这个拿去,当晚上仆役的夜宵。”

那名沉默的管家——如果不是仔细观察,几乎连他是否站在身后都不知道——立刻拿走桌上的盛放着吃完一半食物的碗碟,鞠躬离去,完全不发一点声音,就算是身着管家的黑白燕尾服。他之前很有可能是密探或是暗杀者出身吧。

“对了,韦斯塔德大人,您不是要带我们去参观村落的吗?”圣女布伦希尔德尝试着结束这样的对话,而我在一旁点头附和。

“很不幸,今天似乎有一些晚呢,您看,太阳下山了,而我们这偏僻的荒凉村落自然不比您的居城一般有着丰富的夜晚,身为领主的我也不忍心去打扰村民们的睡眠,所以让我们在这样或许有些无聊的社交中慢慢度过吧——”他又一次露出一点微笑,“还是说,你们想要一些别样的娱乐?”

“您的意思是?”我不能在这个怪物的面前显露颓势,只能虚张声势地逢迎,“难道,这里有那种娱乐吗?或许有些偏离常理了吧。”

“看来卢修斯大人您还是没有脱离人的基本情感啊。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现世的欢愉的很大一部分就是肉体的享乐,但既然身为贵族,也不能仅仅追求着那床笫之间的云雨,更应该将目光放长远一些吧。”韦斯塔德一边叹着气,一边从桌面下随意抽出一张棋盘。

那张棋盘,顿时令我陷入混沌和讶异。

8x8的黑白队列,双方各16个黑白色棋子,每颗棋子都被雕刻得栩栩如生,从表面看来是黄金白银浮雕在象牙材质、棋子底部配有磁铁的高级制品,甚至每个棋子——那已经能够称之为雕像——的眼睛部分都镶嵌着闪烁的红宝石。棋盘同理,材料应该是木材所制,但表面覆盖着能够吸附棋子的金属,格子与格子之间夹着金色的镶边,而棋盘本身散发着一股淡雅的香气。

战士双持剑盾站立于第一排,骑士全身披胄傲立于马匹之上,城堡静默无语地凝视着,主教则是一手持圣杖一手做布道状,而国王和王后则是面色凝重,分别端坐于以剑为配饰和以玫瑰为底色的王座上。

但这游戏的问题却并不在于这棋盘的华贵、棋子的壮丽,而在于——

这样的游戏,我一定是第一次见到,但我却下意识的,知道它的规则、它该如何运行,甚至连最初的几步,都有了规划。脑海中的六十四个黑白格子好像是早就备好一样。

头部传来隐约的疼痛,然后是前奏之后的剧痛,似乎有血管或者其他什么东西要如同熟透的石榴一般炸裂。有些冷汗冒出,我用一只手顶着头部,佯装思考,实际上是顶着自己,不容自己在激烈的智力博弈中落于下风。

“我亲爱的未婚夫,您没事吧?需要我的身体来温暖您的灵魂吗?”布伦希尔德露出笑容,将上身的法衣略微拨开,雪白的胸脯一览无余,而我则是不耐烦地将她的轮椅推开。

“来吧,请卢修斯大人选择黑方或者白方,布伦希尔德小姐也请您观看我们的博弈。。”韦斯塔德带有一丝嘲讽地看着正在强忍疼痛的我和被我推开的布伦希尔德,“看来,卢修斯大人大概是少有接触此类智力游戏了。是否要我为您讲述规则?还是您过于紧张,需要一些东西来为您释放压力?菲利普,为卢修斯大人准备一份麻药粉。”

“这真是抱歉,平常诸事积压繁重,无力与隐居山林的韦斯塔德大人相比,不过也在此先谢过您的好意,不过我没有使用麻药粉的习惯。至于这类游戏的规则,我还是略知一二的,所以既然您愿意容我先选,那我恭敬不如从命,就先执白棋。白兵E4。”一只手扶额,一只手拿起其中一个白兵,前进两格。

“您的嘴上功夫有所长进,不过棋盘上一开始就是进击,或许有所欠妥?黑卒C5。”他手上的钢铁指套之间互相摩擦碰撞,那细弱的黑色卒子仿佛会在二指间化作齑粉,但却也是两格的前进。

“我自有自己的想法。白马NF3。”

“那么,我似乎应当尽到地主之谊,来见识见识您的觉悟?黑马NC6。”

“我的记忆,似乎也曾碰过这样的棋盘。白主教Bb5.”

“那真有意思,看来您的确是一个多才多艺的有能之人啊。黑卒g6.”

“白主教Bxc6,黑马被清除。”

“而这时就是黑卒的dxc6,白主教清除。您的章法有些乱?”

“白兵d3。”

“黑主教bg7。”

“这样的夜晚居然将时间浪掷于棋局?不得不抱憾于您的选择。白兵h3.”

“黑马NF6.因为今晚不同于以往,你们的到来实属意外之喜,以至于我来不及准备。而且农忙时节,那些村民们也的确分不开手。请原谅我的无能。”

“白马NC3。”

“黑马ND7.”

“我似乎处于下风?白主教BE3.”

“因为你的心智仍然迷惘。黑卒E5。”

“我会证明给你看的,我也有自己的理想,也不会轻易随波逐流。王车易位。”

“那就来吧,一往无前地上吧,我会见证你的道路。黑卒b6.”

“白马NH2。”

“黑马NF8。”

“白兵F4.”

“怕是昏着?您的棋路虽然充满进击的势头,但却微有些许不协调。黑卒exf4,白兵清除。”

“这不过是铺垫,正如我的旅途。白色城堡,rxf4。黑卒清除。”

“很有意思,我对您的旅行是越来越感兴趣了,估计晚上会花上一点时间来问问看吧。黑色主教,Be6.”

“白城堡后退,rf2.”

“黑卒前进,h6.”

“皇后可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子民在面前献出生命而无动于衷啊。白皇后,QD2.”

“贵族自然有应尽的职责,但士兵也不能随意丧失勇气。黑卒G5.”

“白色城堡,向右方推进,raf1.”

“黑皇后,qd6.”

“白色骑士前进,NG4.”

“现在轮到我王车易位了。”

黑色的手甲之下,黑色的国王和黑色的城堡交换位置,棋盘本身却略有颤动。远处传来了一些声音,钢铁的声音和燃烧的声音。

“很有意思,但恐怕我们的博弈要因为某些原因而暂时告一段落了。”

韦斯塔德突然站起,那高大如同城墙一般的身体挡住了棋盘,黑色的板甲上几乎反射不出月光。

“那么,韦斯塔德大人,请问现在如何呢?”我也没有预料到此情况,大概是有除我们四人之外的人闯入了他的村庄,难不成是欧德君?

“请您和您的未婚妻暂时待在这里不动,菲利普,看住他们。”他拿起靠在墙壁上的超重型锤矛的同时,黑色西装的管家无声无息地出现,单片眼镜的玻璃中闪过一丝凛然的寒光,“我要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进入了我的领域。”

“对不起啊,韦斯塔德大人。”我单手按住腰间剑柄,身形略微下蹲,“请让我随您一起同行?其他人都留在这里毫无问题,但我相信我一定有知道答案的权利。”

他向外踏步的庞然身形略微停滞,那双肩重甲中间的头部略微向后,遮盖上半脸部的面罩正下方划出些许微笑。

“行啊,卢修斯大人,只要您愿意,我随时奉陪。只不过——”

巨大的锤矛的底部,往地面一拄,顿时地面的地砖如同水面一般,划过波纹,然后表面浮现出了以锤矛为中心的蛛网状裂痕。

“如果您还依然执意前行,那就来吧。”

我从他那彬彬有礼的言语中,感受到了一丝灼热的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