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了房间。

先是看看时间,大概离A来到这里还有一段时间,我放弃权位就是为了换取妹妹对A安全的保证。有些东西,直到失去了才懂得珍惜,那时已经来不及了——所以现在,我就要好好疼爱A,不再像以前那样,将自己的生命浪掷一空。

随后我铺开一张纸。

思考今天的这四个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贵族?他们的打扮过于怪奇而不统一;商人?他们并没携带任何商品;平民?平民也不可能拥有华贵的衣装;刺客?他们虽然携带武器但也并非制式。

就我自己而言,完全没有印象。村民们从来就不认识这几个人。就连我所最为信任的管家,菲利普先生,也表示并不了解这两个人。“卢修斯·法尔海姆吗…….我依稀记得法尔海姆家是大概二百年前居住在北方的豪族高门,但已经彻底衰落了,最后一任家主大概二十年前就死了吧,剩余的家人大概已经星散各地,难道他是最后一代家主的两个孩子中的那名男性?并不是很了解这种小家族,但看他的言行举止,似乎并不懂得贵族的社交风范,这样就可以排除是爱丽丝妹妹派出的专门来杀死我的刺客,那些人没有他这么蹩脚。”我端坐在朝向室内的桦木摇椅上,思考着接下来的对策和那四个人的真实身份,拿起一根睡鼠毛做的笔、蘸着由倪德尔大师制作的‘金叶墨’在纸上草拟着各个人的信息。

“名字里不带‘冯’啊,或许是年龄不够没到国王册封的未成年贵族?不对,他的岁数肯定远过十四岁,而且所带来的女孩子们也都是成年或是接近成年,面容都非常美丽,大概是把心爱的情人们和未婚妻一起带来这个荒僻村庄进行一场最后的疯狂?真让我怀念啊……但他对待那三个人的态度未免相差极大,那名女性的沉默马夫从头到尾都没有和身为主人的卢修斯讲过话,要么是身份最为低贱、最不受宠爱的情妇,要么就是扮作马夫样子的保镖,她腰上的长刀和背上一把长柄斧估计不是摆设。”

我看着阳光照进屋内,微小的浮尘在空中飘散着,然后继续自己的奋笔疾书。

“那名叫做布伦希尔德·冯·佛鲁佛因的女子,也有问题啊。”我低声嘟哝着,“她的脸,未免与皇族血统中的第二位正统继承人、蔷薇骑士团的改革者和直属领导、拥有盘根错节政治势力的‘纯洁之圣女’‘救民之星’‘拂晓之皇女’希露娜·埃伦斯蒂诺第一公主太过相似了。那家伙每次见面,都令我泛起一股恶寒啊。我可不想要知道那张漂亮的脸皮下是什么亵渎的怪物。希望,这家伙和那家伙不是同一人吧。如果是,只能看情况——看对方有没有动手的意愿来判断是否当场开打,而且周边也有可能被蔷薇骑士团所渗透。晚上必须叫菲利普去加强便衣的防护。”

思考了一下,把睡鼠毛笔在盛放墨水的滴水鬼嘴里摩擦,然后再次沾湿。

“应该不是希露娜。希露娜出行至少会带上一名骑士,那就是蔷薇骑士团的战团长,莎夏·佛鲁佛因。佛鲁佛因家曾在十来年前由于对抗皇室而败亡,希露娜可不会和这样的家伙共享姓氏,这可是会让皇族蒙羞的行为。而且莎夏从不在任何人面前揭开自己的真面目,基本上总是戴着白底红纹的带有美人面甲的头盔,也有人推定那就是佛鲁佛因家最后残存的血族,而且擅长使用双剑和固定在两只手臂上的铁圆盾。根据这个情况来看,马夫的武器和莎夏并不相符,而那名叫做‘莎夏’的女仆估计是主人的趣味吧,或许是因为面目相似而故意为之?”

我站起来,身上的轻便衣装下掩盖的锁子护甲略微发出响声。

“太难了啊……太难了,故意采用已经消失的家名,故意前往我所在的偏僻之地,故意让我看到他们的囧相,这一切莫非不是骗局?我现在已经被爱丽丝赶下下任家主之位,而且绝大多数拥护者都已经失势或被谋杀,也没有必要来拥护只剩下孤家寡人的我吧?就算如此,我也不会甘心成为傀儡的——还是说,这一切都是我过于怀疑他们了?他们莫非真是来度假的普通贵族?不对,不对……”

来回踱步,我的头上显露出豆大汗珠。

从身份和名字的角度分析完了,那就从衣服来再次入手。

他们的衣装以我的角度来分析,又是一番非常自相矛盾的结果。

卢修斯相对来说看上去非常普通,但他那纯粹黑暗、边缘略微浮出金色铭文的衣服并不像是普通丝绸所制,大概是某种奇珍异兽的皮经过某位大师的处理而成为现在的模样,看上去朴实无华但内在尊贵无比,很有可能代表了卢修斯本人的巨额财力和能够弄到这样材料和大师服务的权力。

那这样的权力和财力绝不可能凭空得来,绝对也是有人赋予他的——他归属于哪个派系?已经基本上淡出政治的大皇子?稳步扎根的长公主?没有政治欲望的‘受咒之子’的第二王女们?还是因为年齿幼小而被某些人当做可利用傀儡来培养的小公主?也就是大皇子和大公主有可能吧——这样又牵扯到布伦希尔德究竟是不是希露娜这样一个问题了。

布伦希尔德和希露娜也确实除了脸部之外还有相像之处。因为曾经和希露娜近距离接触过不少时间,所以希露娜的绝大多数特点我都非常了解。

她的声音和布伦希尔德非常相似,只不过明显较为年轻;她所喜欢的衣服也是纯白到无色透明的蕾丝长裙,和布伦希尔德也非常像,但布伦希尔德身上多余的饰物、大量的手镯戒指念珠属于当初希露娜所不喜的;希露娜非常沉迷于角色扮演,经常性穿着一套平民、商人、士兵或者下层贵族的衣服到王都的各个角落去参观这样那样的事情,也曾经拿着拐杖冒充伤残军人到军营微服私访,结果还破获一起税务官和医官联手贪污军人抚慰金的贪腐案件,但布伦希尔德的那个轮椅明显是真物而不是纯粹的摆设,而布伦希尔德其人也确实始终靠着轮椅行动,所以希露娜的另一个相同之处又可以排除。

可是这些点,都有些太过刻意——简直就像是,故意要让我这个非常熟悉希露娜的人,来找不同一样。到底布伦希尔德是一个纯粹以装作希露娜样子来获取自我满足的人,还是就是希露娜变装而成的虚假身份,现在还是看不明白。

另外两个人则是完全的不协调。

那个马夫的衣服,有点像是卢修斯,粗看也不过就是普通的风衣猎装,但也明显不是简单之物,大概至少是熟制小牛皮制作而成的,也至少证明在卢修斯的心目中她的地位不低;那名女仆反倒是一副普通村娘的打扮,身上所有的衣服加起来可能都不到一百铜币,未免也是过于便宜了,而她佩戴的两把剑却是着实的好东西,更难理解她主人的用意。

“看来,只有相处一段时间才能够得到结论了。”我在纸上写下,然后封笔。

真是非常糟糕啊。

太糟糕了。

这,大概也是对我的考验吧——无论是希露娜派来的刺客,还是爱丽丝雇佣的杀手,都比他们两个是真的随随便便就来的可能性大得多。

“菲利普,准备晚餐吧。我要好好看看,这帮人到底有何用意。”我向着无声沉默的管家下令,“顺便找套女仆装给那个莎夏穿吧,真的太丑了。”

在这时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卢修斯的脸。

那家伙……我之前肯定见过,但在哪里见过……早就不记得了。

“或许,是我风声鹤唳了吧。”我暗自为自己鼓劲,尽管毫无用处,“毕竟,再怎么说——我也是韦斯塔德·冯·雷提欧斯·佩雷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