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一百五十米的高空相望着彼此,这里是这座城市里唯一的摩天轮。

朦胧的霓虹洒满了阡陌,天空呈现出晚霞般的暗红色。脚下的人工湖上,几座彩桥平静地卧伏在鳞波上。环绕在湖边的是建国时便种下的几棵老柳,那粗硕的茎干即便是腐朽也要花上几百年吧。干冷的冬意平等地播撒在每一条街道上,忙碌的过客,流淌的车流,如油一般驱动、润滑着整座城市。彩电塔亭亭玉立在楼从之中,默视无暇仰望天空的人们,金碧辉煌的楼廊吹发出令人呼吸沉重的金气,远处高速公路的灯链连接着视界之外的黑暗。

“那里有什么?”她指着一片灯火阑珊的闹市。

“更多的灯,和更多的人吧。”

“是吗......”她面对着寒窗,玻璃上起了一层水雾。

“不问我找你干什么吗?”

她摇摇头。

“哦,好吧。”

我沉默了一会,摩天轮缓缓升高着。

“我,搞砸了。”

她垂听着我的忏悔。

“我不知道他会有那么大的抵触,也不知道他心里会有那么多的胆怯。我只是觉得他可能会在那种情况下改变些什么......我,根本没有钻研他的内心。”

我低着头,看着脚下光滑的铁皮。

“我以为这就是守护,但,我错了......”

“不,你没错。”她铿锵的声音在我头顶炸开,“这不是你的错。”

我看着裤子上的褶皱。

“你知道么,其实,那个发卡是她故意落下的。时机、地点,都算的恰到好处。”

我有些惊讶。

“她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平和,越是拼命勉强,便越是矛盾,越是扭曲。越是平易近人内心便越是猜忌,越是不安。”

她停住,留下时空中的一片空白。

风也停住了。

“可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她没有回答。

我知道会是这样的,我早就知道的。

“真的......没有了吗......”

我只是,不甘心罢了。

纠结、痛苦、疲惫镣铐住了我心中最后一丝希冀。为什么?为什么来之不易的一切可以被如此轻易的毁灭?这就是守护到最后一刻吗?这样的最后有什么意义!草草的停滞,轻蔑的收尾,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是像看了一场烂电影一样,垂头丧气的走出影院,不声不响的离开这里,这就是梦?这样就结束了?这就,可以了?

我底下头,紧锁牙冠无法缓解一丝一毫心灵上的伤痛。

“不!这绝对不是!这不可能是梦!梦,全部都是完美的东西啊,不是吗?就算我记不清结局,但我知道,我做过的每一个梦一定是完整而纯粹的。梦不可能是这样的东西啊!你说不是吗,莫忧?”

我哀求着她欺骗我一个肯定的笑容,可她却将欲哭的面庞埋了下去。

“呵,我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了。

她,又能怎么样呢?我们都是一样的,都只是空虚,无力的夜深小路爱好者罢了,用黑夜深冬掩饰自己的羸弱的身躯,用花言巧语搪塞脆弱的心灵。我们,不就只是自说自话的妄想狂,自封自锁的自闭症吗!我们又能做到什么呢?我们,只能守护这一切,接受或好或坏的结局罢了,不会,比那更多了.....

可我,不甘心啊,只是,不甘心啊.......

“我,要去揍龙一顿,现在就要。”

我拿出手机,找到龙的电话。

她站了起来。

她走到我面前,拿走了手机。

一百五十米的高空中,一切都是那么的虚幻,灯火、梦境、诗瑶、旋律,仿佛所有感官都有了味道,所有知觉都有了咸淡。

“你说啊,凌霄,这里的灯,漂亮吗?”

我看向窗外,外面,是城市,是我们的城市。

我没有回答她,答案毋庸置疑。

“每一盏灯,都有一个开灯的人,他们将灯点亮,照亮自己。而那盏灯,也照亮了世界。”她沉重的呼出每一个字。

“但,那盏灯最初又为何会亮呢?”

“因为......有人打开了它?”

她摇摇头。

“因为有人.....需要它的光亮?.”

她又摇摇头。

“那是因为有数以万计的人们正为了亮起这盏灯而劳作着。发电,输电,变压......每个环节都在周密的监控下进行,这才有了开灯一瞬的光亮。”

我懵懂地听着。

“我永远不敢去触及那几万人,那太遥远了,我心存芥蒂。请原谅我的胆怯,以及我的无能......”她的声音走样了。

“但......你却可以......”

我默默地听着。

“你可以成为那盏最明亮的灯,照亮你自己,照亮我,照亮每个人。”

她俯下身,用额头顶着我的额头。头帘长长的,掩住了她的面容。

“我们一开始就是这么约定的,不是吗?”

我呼吸着她的暗芳,默不作声。

她退了一步,瘫坐在地上。

“等这一切都过去了,我会向你好好解释的......我不会再逃避了,我答应你,凌霄。还有,谢谢你......”

手机从她手中滑落,不知碰到了什么,突然播放起昨日听到一半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摩天轮在习习的晚风中缓缓降落到了最低点,随着曲终,门被打开。

外面是那么寂静。

只有风儿,在轻轻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