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对人类意味着什么?牧师们说日神给世界带来了光明,说他无所不能,力量非凡,所以人们要祭拜他,信仰他,感谢他,以保证日神的恩泽降临人世。可加以佐证的却是由信徒们所编撰的《日神圣经》。谁能确保里面没有包藏迷信和谎言?因为一部经文,人们每年要将收入的十分之一献给教会和神:教士们打扮华丽衣食无忧,神殿也精雕细琢富丽堂皇。可神帮我们做了什么呢?帮我们灌溉农田了吗?帮我们冶炼金属了吗?帮我们战胜恶魔了吗?没有!是农民在种地!匠人在打铁!占星术士和巫师们在观测和预算恶魔的战略和攻势,为军队奠定优势!事关人类命运的职责统统掌握在人类自己手里,可见确保人类生存和胜利的是科学而非宗教。

——节选自非法手册《关于神的理性思考》作者:启示录编写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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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轮初升,天色渐亮。银装素裹的大地褪去了月神的恩泽恢复了本来面貌。风霜掠过延绵起伏的白雪,雪地反射出清晨不甚刺眼的光辉,似乎在寒冷中增添了些许微不足道的温暖。渺小的爬虫生物从石缝钻出发出稀碎的声音,被飞掠而过的鸟雀啼鸣着衔走。巨翼鹰类在天空中盘旋,瞅准树杈间灰暗隐蔽的巢穴降落下来对其中的鸟蛋大快朵颐。

在白色世界的某个角落,沉睡着一位白雪公主。几只猛禽降落在她身边,不怀好意地准备大餐一顿。

白色荒原上横行的干燥烈风割过少女的脸庞,痛觉使少女猛然睁开了眼。周围的鸟类见状扑腾着翅膀离开。

天上没有云朵,太阳的位置并不算高。光线懒洋洋地斜挥洒下却没能带来温暖的感触。

她发现自己躺在无边无际的雪地中一块凸出的岩石上,四周星零散布着矮小的灌木;自己周身挂着破碎的白色布料,连遮住私密部位都十分困难;没有穿鞋,没有携带任何物品或工具。她认为自己应该感到寒冷,但紧贴着地面的肌肤并没有传来应有的刺痛——这才发现自己的皮肤上伤痕累累,满是利爪或刀剑切割的痕迹。

她发现自己的感官很有限,但却能感觉到饥渴和来自全身肌肉、骨骼的连绵不绝的酸痛。尝试起身,腰部传来了猛烈的刺痛使她发出呻吟瞬间再躺下。她小心翼翼地伸展四肢——这个动作令她再度哀嚎起来。霎时间周身噼里啪啦的痛楚撕裂了她的意识,她昏迷过去。

……

……

少女感受到面部强烈的光芒。她小心翼翼地睁开双眼:太阳正高。袭掠在大地上的风霜依然猛烈,她感受不到四周的温度。所幸的是她对寒冷的感触也依然麻木。

我在哪……

她环顾四周:起伏的雪地与零星散布的灌木、干枯的树木半死不活地插在风中;一些较小的岩石石缝下有不详的微弱动静,不知潜伏着什么样的危险。

少女陷入思考,突然胸口传来一阵剧痛——脑海中出现自己在黑夜中被手腕粗的弩箭洞穿的情景。她本能地触摸自己的胸口,这个动作同样令她痛苦万分——此处的肌肤完好无损,进而又发现手臂上的伤痕似乎少了许多。

少女躺细细品味周身肌肉传来的酸痛——似乎在以极缓的速度衰退,同时身上的伤痕也在一丁点儿一丁点儿愈合。

我是谁……

我拥有强大的恢复力和麻木的感官——搭配起来仿佛是为了能在战斗中取胜而构造的能力。这种力量究竟是与生俱来还是后天所培养?

试图搜寻脑海中的线索,但只找到纷乱的光影、凄厉的尖叫、月光下撕裂肉体飞溅而出的鲜血和染成红色的刀锋。

还有一个漆黑的身影无言地向自己逼近。

黑影举高武器。

落下。

“呃啊——”

惨叫声响彻荒野,惊起一群用餐的猛禽从树杈间慌乱飞舞。

眼前白色的世界被一片血红所填满。

意识再度断开。

……

少女第三次睁开眼,夜色已至。天上繁星闪烁,看不见月亮。她不明白自己是昏迷了几个小时,抑或是几天。胃部抽搐的饥饿感让她十分痛苦。

食物……

她从岩石上坐起,发现伤势已基本愈合。寒风在大地上奔走,她这才感到一阵冰冷,接着是胃部一阵痉挛。几只黑色翅膀黑白毛色的猛禽降落在她身边,歪着头盯着她看。

“滚开。”

她挥舞手臂驱赶,鸟类扑腾着翅膀飞走。

总之不能等死。

少女盯着雪地犹豫了几秒,然后看向附近的一株灌木。灌木枝上挂着干瘪的黑色浆果。吃这个总比吃雪好……呸!呸!苦死了!她龇牙咧嘴,把所有浆果都摘下塞到嘴里咬碎了咽下去,然后转向下一株灌木,接着又是一株。苦涩的汁水让她觉得自己的舌苔一定烂掉了。她把岩石周围的灌木全部吃得光秃,稍微缓解了下饥饿的折磨,双手被荆棘刺地鲜红。她抓了把雪在手上上胡乱抹了抹,寒冷透过伤口扎入肌肤传来一阵密密麻麻的刺痛。

我昏迷了很久,现在还不困。应该得想办法找到救援。最起码得离开这片雪地。

少女赤着脚踏上旅途,肌肤冻得通红。身上挂的破布在风雪中摇摇欲坠。她一直走,每一步都比上一步更虚弱。

我的感官退化得厉害——我理应在风雪中冻得不省人事,但我现在感觉没那么冷。我究竟是谁?

夜空中几只黑白毛色的猛禽从她头顶飞过。她很想抓一只下来。但她现在连捡起一块石头丢出去的力气都挤不出了,只剩下麻木机械的双腿传来的酸痛支撑着她的思考。

不公平。那对翅膀真是方便。身为人类只有双脚,视线也不过一米多高……我这是在哪?朝着什么方向?

她看向天空——天上繁星闪烁,但自己好像对星象一无所知。周围的风景似曾相识,细节又微妙地不同。起伏的白雪地零星散布着灌木、枯树、杂草。先前的猛禽似乎正在袭掠陷入沉睡的鸟巢。一想到也许可以饱餐一顿,少女又有了精神。她效仿它们,想爬上一颗高树看看能发现什么。她感觉到自己的皮肤被粗糙的树皮磨得流血,一脚没踩稳在雪地中摔了个透心凉。她又试了一次,发现自己与爬树无缘。

如幽灵般游荡了不知多久,景色没有任何改变,而她也一无所获。现在,她连灌木都看不到了。

我被人谋害了,接着被丢到这个雪地里等死。他为什么要杀我?我究竟干了什么事?他为什么不杀死我而是把我丢在这?

她继续走。双腿冻得梆硬,膝盖如针扎一般开始疼痛。

感觉自己又虚弱又疲惫,饥饿的痛苦再度袭来。她捂着肚子,寒气顺着呼吸道往体内乱窜,胃部一阵抽搐。她决定找一株灌木。环顾四周,发现前方的小坡上好像有一株——在肆虐的风雪下舞动着犹如黑色的魅影。她走过去,意识越来越模糊。

这株灌木是秃的,一点浆果都没留下。周围还有几株灌木也是。旁边静静地卧着一块异常巨大而且十分眼熟的岩石。

体力已经到极限了。

这里就是终点了吧。

她走到岩石避风的一侧,倚靠着岩石坐下。

东风在耳边呼啸着,她却感到了一股莫名的温暖从胸口逐渐涌向四肢,头脑更是烧灼的发痛,意识却又十分舒适。她觉得自己被一股柔软的力量环抱呵护着,在极度柔和中,她闭上了眼。

……

………

少女陷入了寂静黑暗的世界,周围的空气越来越粘稠,呼吸越发困难。她觉得冷,身体似乎冻成了石块,肌肤却在发烫。她的意识一点一点淡去,又突然被人拽住一般惊醒。她感觉自己在一片朦胧而混沌的白光中睁开了眼。周围没有雪原,只有模糊光影。光影扭动着发散着微弱的光芒,光芒很柔和,也很遥远。

我活着吗?抑或是死了吗?

我醒了吗?抑或是还在沉睡?

她感觉自己很轻,仿佛被某种轻柔的暖流包裹着。自己并不是站在这个奇异的空间,而是躺在虚空中,被某个更高等的存在抚慰着。她觉得自己的胸口格外温暖,心脏在怦怦直跳。她感觉很熟悉,但无法说明原因。

“我的孩子。”

脑海中出现了某个意识。她确定那个意识不属于自己,正与自己对话。

你是谁?

男性?女性?抑或是其他?

我又是什么?

她无法分清那个称呼自己为孩子的东西究竟是何方神圣,试图向无尽的虚空传达自己的意志。

“孩子,你可还活着?”

她觉得这股意识很熟悉,似乎陪伴着自己渡过漫长的岁月。似乎很舒适。也很……迷人?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如火焰般炽热,心脏跳得越来越快;虚空面纱的背后仿佛是某个她向往已久的存在,而此刻那个存在就在离她很近的位置。

“我找不到你,孩子。但我会帮助你。你会活下来。”

你会怎么帮我?你是谁?

“你会活下来。你必须活下来。你有伟大的使命……”

我是什么?使命是什么?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不是听不到我?为什么我可以听到你?

“祝你平安,我的孩子,你必须——”

温暖的触觉突然消散,她瞬间跌落至冰冷的漆黑中。她感觉自己的脊背撞在了一块坚硬的石头上。

我必须什么?你没说清楚!我没听见?你不能走!我不许你走!我不许……妈妈!你是我妈妈!对不对!别抛下我!他们都抛下我!就因为我……

脸上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她睁开了眼。

阳光涂在在脸上有些刺眼,在冷峻的寒风中没能传来一丝一毫的温暖。天色已经明亮,天空中没有云朵。爬虫生物从石缝钻出发出稀碎的声音,被飞掠而过的鸟雀啼鸣着衔走。巨翼鹰类在天空中盘旋,瞅准树杈间灰暗隐蔽的巢穴降落下来对其中的鸟蛋大快朵颐。

一只黑翅膀黑白毛色的猛禽站在她身边,一边散发着鸟粪的臭味一边歪着头盯着她看。她的手边躺着三枚枚灰白色的蛋。

她感觉这只鸟与其同类略有不同,倒不是说外形上:翅膀与背部都呈油量细腻的黑色,翼展近三米,胸口以及脖子周围一圈的毛色为白色,脖子细长,头部则为灰色,长着尖尖的勾形黄色鸟喙——这些与之前见过的大致相同。她发现了:这是她第一次在白天看见这样的鸟类。

这只大鸟冲她拍打着翅膀,一边发出怪异又刺耳的尖叫;接着用鸟喙轻轻啄了几下鸟蛋,里面粘稠的液体顺着缝隙流出。

少女撇了撇嘴,拿起蛋闭上眼送到嘴边,同时闻到了一股反胃的臭味。

好腥……

肠胃开始抽动,强烈的呕吐的欲望从体内瞬间顶到喉咙口,又强忍着咽了下去。她感觉自己眼泪流了出来,皱着眉头又吃下第二枚,然后是第三枚。

如果我对食物的感官也能弱一点就好了。

她这么想着,吃完了这顿难以言喻的早餐,虽然不足以填补饥饿,但她觉得她似乎可以挤出力量上路。

“你是来救我的吗?”

这只猛禽并没有回应她,只是扇动翅膀飞到视线之外,似乎也没有要她跟上的意思。

她再度踏上旅途。天上没有云。为了避免再度陷入绕圈的困境,她决定先朝着面向太阳的位置走。

极为遥远的前方能看到高耸起伏的山脉,高不可攀,宛若绝壁。她一直走,别无选择。她认为自己走了很久,从面向太阳,再到背向太阳;天色渐暗而周围的景色依然没有变化。一路上她吃力好几株灌木的浆果,但仍旧手脚发软,眼冒金星。她在石缝间找到过一些虫卵——很恶心,但她全吃下去了。那些硬壳和酸臭的汁水让她印象深刻。

这片雪原无穷无尽——那片山脉看上去好像还不曾靠近一寸。我想我大概更明白“绝壁”的意思了。

她听到了奇异的叫声和翅膀在空气中急切扇动的声音。她抬起头。

哦,是你……谢谢。那我不客气了。

她吃光了四枚鸟蛋,而那只猛禽没等她吃完就离开了。天色已暗。她找了块长条形的巨石避风坐下。她对自己能否活着离开这片雪原依旧抱有怀疑,但认为情况已经好转了许多。

…………

……

她记不清自己走过了几天,还是几周,又或者是几个月;只知道自己一次次昏倒在雪地里,接着被小黑啄醒,吃掉它送来的鸟蛋,然后接着上路,直至又一次筋疲力尽倒下。她也不清楚自己在昏睡中度过了多少个日夜。

…………

……

好饿……快,快到极点了。

小黑已经不会再送来鸟蛋了。一人一鸟在一天前就已陷入绝境。

少女的意识一天比一天模糊,她感觉自己没走一步都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少女在一片乱石中发现了一处喷泉:四周皆是坚硬的岩石,没有形成积雪;空气中飘荡着温热的水汽,岩石的凹陷犹如一只盛满了热水的碗。少女吹起了口哨,不久,一只黑影从天边出现。

小黑降落在她身边。她既疲惫高兴又痛苦。

“你又受伤了,小黑。我早就说过,现在已经没法给你包扎了。”她轻轻抚摸着猛禽毛绒绒的脑袋,抚摸着它的羽毛。对方啜饮着泉水,时而歪着脑袋发出古怪的尖叫,然后再埋头喝水。

少女捧起泉水送到嘴边,滚烫的水流顺着喉咙流入体内。

比吃雪舒服多了。

她这么想着,舔光了岩石上的最后一滴,接着就地坐了下来,打算等待泉水下一次喷发——喝个水饱顺便洗把脸。

她闭上眼睛,感受着微弱的阳光落在脸上的触感。

我真的在逃离这片雪原吗?朝着山的方向走了好几天了,却一点也没有接近的感觉。要是知道怎么和动物说话就好了,这样就可以让小黑带我出去……小黑?

她看着身边黑色的怪鸟,突然意识到,对方干硬的羽毛之下也是有肉的。

世界突然开始天旋地转——

小黑的状态似乎比她本人要好一点,在她身边灵活地蹦跳着,亲近地磨蹭着。虽然看上去肉并不多——相反似乎还有些柴,但即便如此,对现在的她而言,只要在滚烫的温泉中泡一泡的话……

她咬着嘴唇,手悄悄攀上猛禽的羽毛。

羽毛很饱满,羽毛下的肌肉显然久经锻炼而充满力量。它的双腿也富有肉质,若是被泉水滚过……

少女感觉自己的嘴唇咬出了粘稠的血液,手指微微颤抖。

猛禽突然发出一连串急躁的尖叫,接着一边叫喊一边魂飞魄散般拍打着翅膀飞走。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少女目送着小黑的黑影在天空中越飞越远。太阳偏西,阳光被猛禽拼命拍打的双翼切得细碎,在少女眼中形成奇妙的光景。她看见一支利箭破空而出干净利落地洞穿猛禽的躯干,后者发出一声悲鸣一头栽下,在昏黄的天边画出一道圆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