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川戮和自己的女儿相互注视着,直到尸川骸渐渐垂下眼神,似乎不再执着于对家族秘密的追求。她满意了女儿的态度,目光一下子软了下来。

    “未来很凶险,前路多灾多难——我的笨丫头,你需要更多力量。”

“是,妈妈。”

海洛伊把母女二人间的对话尽收眼底,尸川骸对母亲的态度非常顺从,这有些出乎海洛伊的意料。

陶蝶这趁着尸川戮和尸川骸谈话的机会,悄悄磨蹭到海洛伊的身边,凑到耳边低声询问:“她是谁?”

“你说尸川骸吗?她是我朋友——之前说过被树妖抓走的那位。”

“诶?她不是埃辛尼亚的头号通缉犯吗?”

“什么?不,怎么会?你从哪听说的?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陶蝶哑然失声。

尸川戮的目光落在了地上躺着的那把黑色双手剑上。

“这是你的东西?女儿?”她把剑拾起,平放在手中观察——她立刻就发现了剑里与众不同的力量,皱起眉头。

“姑且算是吧。”尸川骸答道。

尸川戮左手握住粗糙的剑刃,用力割了一下,割出一道鲜红。她看着血迹在剑刃上消失,,消失的地方变得锋利锃亮,喃喃道:“果然如此。”

她注意到了剑上的小字:

心有怒火,切莫出鞘。

路有奸恶,切莫惜身。

“这是把安苏曼的恶魔剑。”她下定了结论。

“什么意思?”尸川骸有些不知所云。

“恶魔武器的出现非常偶然,里面寄宿着恶魔的灵魂。现在存世的恶魔剑无外乎来自于两个地方——前线和安苏曼。”

“前线?”这个词对尸川骸来说有些太过遥远了——遥远到仿佛成了传说,“前线是……圣光要塞?”

“要是这把剑来自圣光要塞,就不会刻上这种道德训诫了——必然是对日神的感恩戴德顶礼膜拜之类。产地无所谓,关键在于你能不能驾驭它,能不能驾驭里面的恶魔。女儿,把手给我。”

尸川骸伸出了手,母亲眨了眨眼,停顿了一下,突然握紧女儿的手腕,剑刃缓慢地在她

手上割开一道伤口,在剑身上抹上大片大片血迹。

尸川骸的气息大进大出,流着汗忍下了这一切。

“听好了,丫头。恶魔剑渴望鲜血,如果它无法被满足,就一定会想方设法折磨你的心智,把你变成只知杀戮的怪物。满足它的唯一办法就是让它饮血,明白么?”

尸川骸点了点头。

母亲犹豫了几分,从自己的斗篷上撕下一大块布,在剑柄上缠绕了好几圈,交还到尸川骸手中:“我不希望你用这把剑,但,我觉得我的宝贝女儿能驾驭好它。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尸川骸点了点头,接过剑,收剑入鞘。

“海洛伊,过来一下。”

听见尸川戮突然招呼其自己,少女连忙跑了过去。尸川戮指着眼前这片宽阔的湖,命令道:“把这湖冻上。”

“什么?”海洛伊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把这湖冻上,否则你们别想离开这。”

“……为什么?我们要走过湖吗?”

“对。”尸川戮肯定地点了点头,“我们要去湖的中央。我不可能用魔法把你们全带过去。”

“可、可我不会……”

“什么?”尸川戮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摸着下巴思索起来“那这……”

“为什么俺们不游过去?”泽尔坦发问。

尸川戮没有用语言回答,她从自己衣服上撕下了一块碎布,扔到散发着荧光的碧绿湖水中。布料和湖水浸泡的部位立刻发出滋滋的声音,烧得漆黑。

“酸。”尸川戮轻描淡写地说。

余下四人陷入了一阵沉默。

陶蝶问道:“湖的中心有什么?”

“岛。岛上有出口。”

岛上有出口——

海洛伊心想,

树妖们用酸液保护着圣地的出口,那就一定有办法过去。可办法究竟该怎么找……

湖面上什么也没有。少女打开心眼,转瞬间沉浸于周围浑厚的生命之风的海洋中。生命之风将她给淹没,但她却并未因此而感到不适,反而在一呼一吸中身体越来越舒爽酣畅起来。

她立刻就注意到:在那片无边无际的酸湖上,一大片雾雨之风将湖面所覆盖。雾雨之风并没有在自然地流动,反而一成不变地静止着,显然是人为制造出的结果。

除此以外,黑暗中就再没有别的异常了。

海洛伊关上心眼,思索起来:生命之风是阴谋诡计之风。树妖们在借此隐藏什么?她不禁联想起自己曾经使用过的雾雨系法——湖光倒影。是不是自己的眼睛被欺骗了?

湖岸边是大片大片的沙滩。

她在沙滩上抓起一把沙子,向湖面扬过去。刷地一下,沙子在黑暗中漫天飞舞散成一片烟霞,再悄无声息落入水中缓缓沉下。海洛伊觉得困惑,又抓起一把,沿岸走了几步从另一个位置扬向湖面。

她如此反复,终于在第七次的时候,有一半的沙子悬浮在湖面上,像是被一座看不见的桥给依托。

“原来如此。”尸川戮立刻明白过来。她走到海洛伊身边,用匕首在自己的右手心里剜出一道深刻的伤口,接着举起右手对准了宽阔的湖面——

“呵!”

随着一声低吼,血液如喷泉般从她掌心中喷出,形成壮丽的血雾奔洒向湖面。其余四个人都看呆了,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她就这么让鲜血持续不断地喷涌,直到一座血桥渐渐浮现。

“走吧。”

她强忍下嘴角的上翘,脸上故作冷漠——海洛伊等人的反应令她十分快活。她捏紧拳头,血液不再喷涌,自己潇洒地在前面引路,其余四人在身后默默地跟着。她边走边边向前方挥洒血液,道路也随之不断浮现,看起来倒像是她在用鲜血铺路似的。

他们继续走,一直走。尸川戮带队的速度很慢,她担心“血桥”会从中间断开或是在某个位置拐弯,但事实证明她多虑了。

他们很顺畅地前进着,一座翠绿色的小小岛屿在视野里浮现。

远远望过去,岛屿上满是鲜嫩的芳草。但最吸引人的是岛屿中央的一棵极为壮观的树。那树可谓顶天立地,高得看不见树顶在哪,基本占据了岛屿的全部面积。它一边无限地向上方的黑暗里延伸,一边向四面八方遥远地舒展着的枝杈,树枝上树叶茂密、郁郁葱葱。树的躯干也极尽宽阔——与其说是树,不如说是一座浑然天成的巨型大楼。

树散发着和睦的光芒,如一片漆黑之海上指明道路的灯塔。

五人踏上岛屿,舒适的微风拂动,他们闻到了空气中芳草的清香。

岛上立着一块巨石,巨石上刻着几行陌生的文字。文字很是花哨,在石面上仿若要跳起舞来。他们立刻被上面的文字所吸引,包括尸川戮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这是哪个文明留下的符号。

从可能性来推断,这多半是树妖的文字。但五个人都不了解树妖,无人敢下断言。

可即便这样,明明是第一次见到,海洛伊却莫名觉得这文字再熟悉不过了。她仔仔细细地上下观察,脑海中一些碎片淅淅沥沥地浮现。她慢慢认出了上面的文字:

大门的第一把钥匙安息于此。

不可窃取。

否则将迎来天罚。

大门通往美好的未来。

那是没有灾难也没有痛苦的理想乡。

打开大门,世界便从漫漫长夜中迎来曙光。

“大门通往美好的未来……世界从慢慢长夜中迎来曙光。”

“那是什么?”尸川戮听见了少女的喃喃自语,“海洛伊,你看出上面写了什么?”

少女把石头上的内容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关于不可窃取的钥匙、天罚和通往美好未来的大门。

“显然这里藏着什么东西,要是拿走一定会大事不妙,而那东西可能又是解开某个封印的关键。”

海洛伊作出了总结。

尸川戮听着少女的讲述,表情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好吧,我们走吧。无论这里有什么东西那都和我们无关。我们该走了,快走快走。我有些受够这个阴郁的地方了。”

尸川戮催促道,带着四人离开了巨石。他们翻过一个缓坡,巨大的树木屹立在眼前。海洛伊抬起头向上望去,视线顺着树干一直延伸,最后被茂密的枝叶所遮断。

树干上开了一扇朴素的大门,上面没什么纹饰,像是用树本身雕刻而成的。他们推门进去,里头是一座宽阔的大殿。

大殿中央摆放着一尊巨大的乳白色月神像,雕像上缠着嫩绿的藤蔓。月神穿着一袭白色的长裙,长发及腰,正掂起一只脚来翩翩起舞,裙角轻柔地飞扬。几分光亮从遥远的上方照射到神像上,如笼罩的轻纱,给月神的舞姿添上了几分梦幻。

月神的脸上并没有雕刻五官,因为月神是每一个信徒的母亲,面容便是每一位母亲的面容,所以无法雕刻。

除了神像,大殿里就没有别的东西了。这里像是一座被人废弃已久的神殿,却也没有一丝灰尘,看起来很干净。

木头台阶贴着墙壁螺旋向上。他们沿着台阶一路走,走了很高很高,过了不知多久,终于到达了一层平台。

“就是这了。”尸川戮说。

周围没有再往上的路,显然这里就是终点了。平台的正中央突兀地立着两根木头柱子,柱子上也没有雕文,只是长了些树叶。除了这两根柱子,这儿什么也没有。

尸川戮抬起缠着绷带的右手,对准两根柱子之间的方向。一股洁白的魔力汇聚于掌心,轰地一声朝她瞄准的方向飞了出去。

两根柱子之间,一面透明的墙壁遭到魔法的洗礼。墙壁的中心被魔法击中荡漾出一圈圈波纹,像是平静的水面里被投入一枚石子。波纹一圈圈旋转,最后形成一团明亮的旋涡。

“穿过这扇传送门,我们就算出去了。”尸川戮说,“传送门法术并不稳定——每五个人走过传送门,就有可能有一个会缺胳膊少腿。要是你们害怕的话,我留下来最后一个走。”

“谢谢你,尸川女士。谢谢你救了我们,带我们一路走到这。”陶蝶礼貌地道谢。

“俺也谢谢你!俺真是有些害怕了——这里太高了!”

“妈妈……”

“别担心我,女儿。”

“是,妈妈。”

陶蝶、泽尔坦、尸川骸先后走进传送门,一阵光芒闪烁,他们一个个消失不见。

海洛伊有些犹豫,她隐隐。

“海洛伊,怎么了?有什么在意的地方吗?”

“不,没什么。谢谢你,尸川女士。”

少女走进传送门,一阵刺眼的强光袭来,她本能地闭上眼。等光线渐渐暗淡,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身在一个狭小的山洞里。她环顾四周,周围站着尸川骸、陶蝶、泽尔坦。找不到传送门,看来回到刚才的地方已经不可能了。

“妈妈马上就到了吧,我们等等她。”尸川骸提议。

没人表示反对,于是他们在潮湿冰冷的山洞里干巴巴地等了起来,时间慢慢流逝。

时间毫无意义地流逝,他们继续等,一直等,直到尸川骸自己都感到有些奇怪了。

“怎么回事?妈妈她怎么还不过来?”

“大概……尸川女士遇到了什么麻烦?也许我们在等等?”陶蝶说。

“也许没必要。”海洛伊皱着眉头,“传送门会产生偏差——尸川戮女士被传送到了别的地方也说不定。也许我们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泽尔坦和陶蝶点头同意。

海洛伊、泽尔坦、陶蝶一齐看向尸川骸,尸川骸犹豫起来。

“妈妈不可能会遇到麻烦。我们走吧。”

最终她也放弃了等待,四人朝着有光亮的地方走去。

一路无话,脚步声在山洞里回响着。海洛伊眉头紧锁,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传送门会产生偏差……可两次传送的结果为何如此不同?第一次,所有人被传送到了不同的位置,而尸川戮女士竟对我们的位置了如指掌。第二次,大家都被传送到了一起,可尸川戮女士却不见了。仔细想想……这是为什么?

第一次的传送门是尸川戮女士开的,第二次是树妖自己造的传送门,问题会出在这里吗?

仔细想想——传送门会产生偏差,本来就是尸川戮女士的一面之词。她是不是用自己的法术误导了这一切?这样一来,她知道我们的位置也就说得通了。

既然如此,传送门根本就没有偏差——她只是没有走过传送门,仅此而已罢了。那她留在那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大门的第一把钥匙安息于此。

大门通往美好的未来。

我看过未来的景色——那是我已死的世界的样子,那里是一片凄惨的地狱,一个了无希望的黑暗国度。我之所以回来,就是为了修复这一切……

不详的预感萦绕在心头,海洛伊越来越害怕起来。她很清楚:自己的推断是建立在一系列假设之上的——假设尸川戮女士骗了自己,假设传送门根本就没有误差……但她还是还爬起来。她突然很想回去,但回头已是绝路。眼下,唯有向着光亮的地方一无所知地前进罢了,别无他法。

……

她借着微薄的光线,一步步谨慎地走着。虽然可以释放魔法,但现在没有必要——她必须小心翼翼,尽可能地留存魔力给突发情况。

就这样,尸川戮回到了立有月神雕像的一层大厅。她抬起头,仰望着月神在光线下优雅的舞姿,恍惚间被神像永恒的静谧所感染。

她连忙摇摇头,把这些幻影从脑海里驱除,猛地一拳砸在高高在上的神像上。

嘭!

一声沉闷的巨响,月神优雅的舞姿安然无恙。

嘭!

气势凶猛的第二拳,月神毫发无伤。

嘭!嘭嘭!嘭嘭嘭!

接连几拳,月神面无表情地舞蹈,似在嘲笑,似在鄙夷。

“死神——”尸川戮的怒吼在大殿内回响,“帮帮我!”

她咬紧嘴唇,拼尽全身力量猛砸过去——

嘭!

神像在哀叹中分崩离析,轰然坍塌城碎片,在微弱的光线下卷起一片尘埃。

“咳咳咳……”

尘埃散尽,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亮。尸川戮拨开成堆的碎片,从里面拾起一枚椭圆形的石头。她仔细端详着石头:石头的表面异常光滑、色彩斑斓;外型小巧玲珑,握在手里正合适。她隐隐感受到石头里蕴藏着巨大的能量,至于这股能量该用在何处,死神早已给她指明了方向。

“未来的第一块钥匙在月神手中,如此一来,还剩下两块。”她满意地把石头塞进兜里,自言自语,“女儿,妈妈一定会做到的……”

……

布蕾娜扔下法杖,从树冠上无力地跌落,被下方的同伴们稳稳接住。同样,哈伯也从空中跌落,重重地摔在地上,被玫瑰帮的干部们冒着箭雨拖到了暗处。

随着乔汉娜脱离战斗,斗兽场上所有拦路的藤蔓都消失了——幸存下来的人终于有机会从树妖的箭下逃生,大批大批的士兵开始涌入斗兽场里。

树妖们在永恒之木上高高在上地朝人类头顶倾泻着箭雨,一些人类把守城用的床弩搬到了看台上,树妖的威胁渐渐临近。

乔汉娜倒在同伴们的怀中,大口大口吐着鲜血。她想给自己放一两个生命系法术,体内的魔法之风却如一潭死水般不听使唤。

“树语者阁下,您没事吧!我们该撤退了!”

“箭……箭……”

乔汉娜气息微弱,生命危在旦夕。她觉得自己体内的魔力在极快地瓦解,五脏六腑都烧了起来,力量退潮般消逝。

“是,阁下!”

树妖赶紧把她背后的箭矢拔了出来,刹那间,生命之风从永恒之木上源源不竭地涌入她体内,她立刻缓了过来,长吁了一口气。

“咳咳……奇袭部队到了没?”

“就快来了,阁下。您看——”

永恒之木相当高,在这个高度上,她们远远就能看见大批树妖在向木槌镇逼近,黑压压地连成一片乌云,而脚下的人类还浑然不知。

“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阁下。”

“好……我这就准备撤离。”

乔汉娜一只手放在永恒之木上,感受着涌动的法力,准备开启一道传送门。她刚一催动魔力,肚子就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似的,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阁下,您没事吧!”

“咳咳……我没事……不用担心。”她紧闭着双眼,集中全部力量调动起魔力,噼里啪啦的疼痛撕扯着全身上下的每一寸细胞。

她完全不明白这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当然她也无暇去思考这一点了。乔汉娜所有的意志力都用去与这种疼痛去对抗,她觉得自己像是熬过了一万年的烈火,终于打开了传送门。

白光从她身上开始连连闪现。

“同志们,准备撤退!”

周围几个树妖大喊起来。

刺眼的白光如太阳般闪耀,所有人类、树妖都睁不开眼。白光散尽,永恒之木上所有的树妖都消失了,只剩璀璨的大树遗留在原地。

“杀——消灭人类!!”

第一个树妖登上了木槌镇的外墙,一剑砍翻了眼前的人类弩手,鲜血溅满了她的几乎没有防备的兽皮装束,她品尝着血的味道,满心欢喜。在她身后,千万只树妖攀爬上云梯,喊杀之声响彻云霄。

无数寒冷的兵刃反射着耀眼的阳光,随后被鲜血给染上炽热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