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至亲,所以逢年过节,王空和他妈妈依然免不了去他哥哥家。

这次大概是元宵节,王空妈妈公司有事,就让王空提前去了哥哥家,而王空哥哥又恰好没有带钥匙,所以两人就有些尴尬地站在楼下等王空的舅舅他们。

不一会,王空哥哥先开口了:“我游戏这个点儿,还有个活动没做,帮个忙呗……”王空哥哥用脚蹭了蹭地下。

“什么忙?”小王空漠然的问道。

“你看,我们不是暂时开不了门么,就可以从这个窗口翻进去,反正我们家是二楼,你又轻,我帮你看着,不会有什么事的。”

“有些危险吧?”王空抬了抬头,看着二楼的窗户。

“没事的,你踩的地方下面都是铁,只要慢一点就没事的,帮个忙么,这个活动挺重要的……”

“……”

“好……”于是王空从一楼的铁栅栏爬上了那片所谓“下面都是铁”的平台。

因为脚下的铁皮太过薄的缘故,王空每走一步脚下就发出剧烈的轰隆声,好在确实比较“坚固”,王空还是战战兢兢一步步地走了下去,一直有惊无险地走到窗户旁边,却发现——窗子根本打不开!

小王空大着胆子向下面看去,看着因为居高临下而显得又矮又胖的哥哥说道:“打不开,被反锁住了。”

“没事,往回走,从厨房的窗子进去!”王空哥哥喊道,同时向两边张望,观察有没有人发现他们。

王空心中一阵难受:“你知道从这里再走回去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吗?”王空特别想这么问他哥哥一句。但还是往回走了过去。

“对!就是那个窗户,快一点!一会儿有人来了。”王空哥哥在下面催促道。

小王空好不容易才大着胆子走到窗户面前,现在正要从齐他头高的窗口撑着双手爬进去,说不定一个失误就会从二楼头朝后摔下去。

但王空哥哥竟然还催他……小王空耐着性子闻着厨房排气扇难闻的油烟味,还是爬了进去……

“好。”王空哥哥赶紧跑到门口。小王空漠然地开了门,背朝着王空哥哥不想去看他。

王空哥哥走进房间,一句话没说开始玩起了游戏……

“呵呵……”小王空突然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极其傻的事情。

过了20分钟,各个亲人都回到了家里。

首先回来的是舅妈,因为她要炒菜的关系所以直接去了厨房,“欸,这脚印是怎么回事?家里招贼了?”隔壁传来了舅妈的大嗓门。

王空脑子一个激灵,“糟了,进来的时候窗户虽然关了,但是踩在窗沿上沾了油的脚印没有擦!”

“这贼还真胆大,这刚下完雨,下面铁皮那么滑……”舅妈向王空他们这边的房间走来,边问道:“你们俩,快看看家里有没有丢什么东西,家里进贼了!”

说罢,王空和他哥哥向四周装模作样地瞅了瞅,“没有吧……”说着,王空就想赶快去厨房看看,“我去外面看看……”

王空刚一出去就迎面撞上了妈妈,“妈,你来了……”小王空顿时有些慌了,现在人越多对王空越不利。

“欸,厨房怎么没人呀,马上大哥他们就回来了。”王空妈妈说道。

隔壁房间正在屉子里翻钱的舅妈听到客厅的声音后立马走了出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说道:“哎呀,家里遭贼了,我一回来就看到厨房的脚印,这世道真是……”

“哦?我看看。”王空妈妈说道。小王空有些发蒙地看着妈妈一步步朝那边走去,他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但却没办法去改变。

“这……这脚印怎么这么小?而且……”

“欸,对呀,刚看得太急了,这脚印怎么这么——”舅妈顿了顿,看向有些紧张的王空,“小?”

王空妈妈和舅妈眼神怪异地看向王空。“我……我不知道……”小王空结巴地说道。

“洋洋(王空表哥的小名)你知道什么不?”王空舅妈说道。

“不知道呀,怎么了?”王空哥哥刚打完游戏出来。

“欸,我就不信了,还有鬼了不成,家里就你们俩最小。”

“把他们鞋子脱了看一下。”王空妈妈有些冷漠地说道,仿佛在想一些事情……

王空的脚不由自主地往后伸了伸。

“脚伸起来!”舅妈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王空的脚。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王空有些急了。但奈何不了舅妈的力气之大,最终还是把鞋底露了出来。

“果然是你,你一个小孩子爬上去干什么?难道……”舅妈看着王空脚下粘的油脸色怪异地说道。

王空胆怯地把目光移向哥哥,但发现他哥哥一脸“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的表情看着自己这边。

小王空低下了头,闭上眼想了想,“也罢,就算我欠你的吧……”

“是,是我,我有个东西掉到外面了,去捡回来……”

“捡什么东西?”王空妈妈快速问道。

“捡,捡一张卡片,”说着,王空从兜里拿出一张卡片来,“就是这张。”王空小声地说道,眼神闪烁地递给王空妈妈看。

“还骗我……”王空妈妈看了一眼卡片,又看了一眼畏畏缩缩的王空,一下揪住王空的耳朵,“说,到底干嘛了?”

“真的没干嘛呀……我……我……”小王空又恐慌又委屈,但还是不准备说出真相。

“我让你说谎!……”王空妈妈朝王空身上揪去。小王空吃痛赶忙往后闪。

“我辛辛苦苦养你,就是让你说谎的对吧?”王空妈妈仿佛有意地在王空舅妈面前打王空似的,狠狠地往小王空身上掐去。

王空一步步往后退,退到后面的时候撞到了舅妈的腿,王空舅妈赶忙往后退,一脸不屑地看着王空挨打,小王空也因为舅妈突然往后退而摔倒在了地下。

“到底说不说实话?”王空妈妈看着倒在地上的王空停下手问道。

“我……我就是拿张卡片……怎么了吗?”王空流着眼泪,捂着伤痛,抽噎地说道。

“还说谎……”王空妈妈这次毫不留情地往王空只穿了一件T恤的身体掐去,每掐到一个地方就是一两道深深的指甲印和周围皮层的剥离……

“啊啊——我错了——别掐了——啊——”王空的惨叫声覆盖了整个客厅,可怜的让人心痛……

苏晨曦看到这里时,渐渐地不敢再往下看去,她不禁掐了自己一下,钻心的疼痛让他忽然又想到——光是身体上的疼痛就如此可怕,但或许,王空哥哥的冷漠,才是真正“掐”到小王空心中的那双手吧?

曾经为他挨巴掌的那个哥哥,如今却变成了这样……虽然小王空之前确实犯了错,但根据他的记述,那些卡片,那辆模型车最后都原封不动地偷偷放回到了原处。

“难道,一个人犯了错,就真的永远无法弥补了吗。难道,我以前的那个哥哥,再也回不来了吗?”苏晨曦觉得,王空当时挨打的时候,心中一定在无比悲痛地想着这些问题……

……

“行,行了,说不定他真的只是捡东西呢,反正家里也没丢什么……”舅妈一旁说道。

“……”王空妈妈脸色怪异地停了下来,如果小王空的双眼没有被泪水所充斥,一定会看见他母亲眼中那淡淡的泪痕。

之后,王空不记得是怎么过了这个元宵节,他只记得他对亲情的理解,死在了,后来发生一系列事情的,那个节日的晚上……

王空妈妈在只有王空和她两个人的时候,轻声向王空问道:“王空,妈妈也不想打你,妈妈也愿意去相信你是去外面捡东西……但是,他(她)们不相信。”王空妈妈眼中多了一丝愧疚,“我知道,我太忙很少满足你的愿望,所以你才会不得已的去‘偷’那些东西,但我真不相信……不相信你会做这种胆大妄为、利益熏心的事(指王空翻窗想在房内空无一人的时候实施盗窃)我真的不相信……”

王空妈妈换了口气,蹲下来,离王空又近了些,语气温柔了下来,“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悄悄的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要从外面翻进来,没别人会知道的,好吗?”

小王空并没有想明白妈妈所说的“胆大妄为,利益熏心”指的是什么事情,但王空妈妈的诚恳的确感染了王空,再加上小王空听妈妈说“没别人会知道的”王空就把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王空妈妈。

……

“儿子,对不起,妈错了……”王空妈妈眼睛湿润地看着王空,轻轻吻了他一下,丝毫没有怀疑王空。

她从当时王空看向他表哥的眼神,和他表哥的冷漠与纠结中,充分地相信了王空的话。她决定,给她的儿子,一个公道。站起身来,朝王空舅舅的房间走去。

之后,王空舅舅的房间里传出了他舅舅和她妈妈剧烈的争论声。

“你的意思是,我儿子会这么没骨气,让你儿子冒那么大的险去翻楼房,然后还看戏似的看你儿子挨打不承认?!”王空舅舅大声地吼道。

“不是我说。而是这就是事实!你必须让洋洋给他道歉!”王空妈妈强势地说道。

“事实?你有什么证据?窗户上的脚印是你儿子的还是洋洋的?你儿子什么东西你自己不知道?从小就小偷小摸,没跟你说过吧,那次以为洋洋偷钱挨打,其实也是你儿子干的,你知道吗?现在反倒你是你来找我们道歉了,我还没找过你们呢!”王空舅舅明显发火发过了头。

“我现在不想管那些,你不信的话,我们直接去问洋洋,看他怎么说”

“行!我倒想让你看看你儿子到底是什么东西!”

门打开了,王空一脸惊恐地看着王空妈妈。“没事,你什么也没做错。”王空妈妈温柔地说,摸了摸王空的脸。

“洋洋,出来!”王空舅舅走到客厅,朝王空哥哥的房间喊道。过了几秒王空表哥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正好王空舅妈也在客厅。

“我问你,是不是你让你弟弟翻的二楼?”王空舅舅盯着王空表哥的双眼说道。

王空表哥愣了愣,手摸了摸口袋,看了眼王空舅妈,又看了眼王空舅舅“没呀……”

“真的没吗?”王空舅舅追问道。

“真的没,我怎么会做那样的事啊?”王空表哥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行,你进去吧。”王空舅舅转过头,“王空,你过来。”

王空有些害怕地先看了看有些失神的王空妈妈,走了过去。

“我告诉你,一个人,犯了错,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既不承认,还欺骗他身边最爱他的人和他的亲人!”王空舅舅看了眼王空妈妈又指了指王空哥哥的房间。

“你妈没把你教好,我来!”这句话仿佛是说给王空妈妈听的,然后他就顺手拿了一个苍蝇拍来。

“手伸出来。”王空舅舅端起苍蝇拍,“说,到底是不是你自己要翻的?”

“不是。”王空小声的说道。

“啪。”苍蝇拍狠狠地抽了下来。

“再说,是不是!”

“不是!”王空声音更大了。

“啪。”

“是不是!”

“呜……不是!”王空委屈地哭了起来,看向王空妈妈。

“行了,别……”王空妈妈说到一半。“你别管,我肯定要让他说实话!”王空舅舅说道。这时,身为农村家庭长子的威严显露了出来。

况且王空妈妈也有些犹豫,王空表哥从小人品就不错,乐于助人,乐于分享,举止善良,确实不太可能做出那种事……但是她也能明显感觉到王空这次真的没说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这臭小子,就是挨打挨少了!要是像我们当年那样,你敢偷,你敢偷就非要打的你脱层皮不可!”,王空舅舅眼神微凝,“我告诉你,我是你舅舅,你犯了错,我照样能像你妈一样打你!先跪下!”王空舅舅最后吼道。

迫于压力与恐惧,王空犹豫了一下还是跪了下去。

王空舅舅把脚底的拖鞋拔出来,“看到这个拖鞋没有,这个可不是那个苍蝇拍,说,到底说不说实话?”王空舅舅瞪大了眼睛用那个绿色的拖鞋指着王空的头说道。

“就是表哥让我翻的……他自己要打游戏,关我什么……”,“啪!!”王空话还没说完,王空舅舅就一脱鞋死死地扇在了王空脸上,瞬间,王空的嘴角就流出的鲜红的血。“啊啊——”王空眼泪一下子全流了出来,失声大哭。

“别打了!别打了”王空妈妈眼眶湿润的说道。然而王空舅舅一手拦着王空妈妈,一手指着王空鼻子,“你这小东西,还他妈的犟!自己做错了事还他妈的编故事祸害别人,你算什么东西!”

“去,把那个废木板拿来。”王空舅舅对着王空舅妈说道。过了几秒,王空舅妈面无表情地把那个木板摆在小王空面前。

“这样吧,你不是犟吗,你不是非说自己说的是实话吗,你跪在这上面,我就相信你。”王空舅舅指着那个木板说道。

小王空一边哭,一边看向那个木板。那哪里只是块木板……那块被废弃的木板上面不知为什么钉着十几颗早已生了锈的钉子,有的弯弯曲曲着、有的直直树立着,显得依然尖锐无比……

王空妈妈这回并没有阻止,因为她觉得,王空怎么也不可能跪在上面,如果他没有跪上去,仍然还是说自己说的是实话,或者就算他犹豫不决地去尝试跪上去,她都能立刻判断到底是谁说了谎。

但是,令她、令所有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啊啊!——啊!——”王空听完王空舅舅的话的一瞬间,毫不犹豫、使劲地跪了下去!撕心裂肺的吼叫声贯穿了整座大楼,鲜红的血浸透了木板。所有人都看傻了。

“我,我要回家……奶奶……我要回家……”万幸王空的膝盖没有被扎到。此刻他竟然站了起来,一手拔出插进肉里带钉子的木板,一步步哭着、颤抖着带着渗入骨髓的绝望与委屈走出这个“家”一步步走下楼梯……

泪水,无数的泪水覆盖了苏晨曦的视野,不说她已经看不下去,就算她还是想看,她也做不到了,她所能看到的最后一行字是:

“就在我走出那个‘家’的几秒后,好似有个人抱住了我,好像是妈妈,但是管她是谁呢,一切都不重要了,到底,什么是,亲情……”

苏晨曦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一篇日记的名字叫做“亲情的磨灭”为什么他对自己,对所有人都小心翼翼,他在那么小的年纪竟失去了世间最为真挚的爱……

其实,最让她难受的是王空的那一句话——“我,我要回家……奶奶……我要回家……”她说的不是妈妈,不是爸爸,而是奶奶,那是他今后唯一的寄托,然而,就在下一年,王空的奶奶,也死了……

苏晨曦无力的趴在桌子上,她或许再也没有勇气翻开这本日记了,这只是“亲情”的篇章,按照这种写法,“友情”“爱情”到底,还要发生怎样的事情呀!到底,怎样才算个头呀!!

而且,最悲惨的是,这一切都无法弥补了,因为,王空也已经——死了。

苏晨曦合上日记,把它抱在怀里。往后一仰,躺倒在了床上,连被子都没有盖,流着泪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