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故人
这是皇真时第三次坐在严高令的茶室里了，不过这次，他要等的并不是那位德高望重的老人。
茶碗上水雾氤氲，茶色清澈透明，抿一口，甘香回荡在口舌之间。
脚步声由远至近，最终停在茶室门口，朴素的木门被推开，一个俊美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抱歉，久等了，真时。”他的笑容很干净，完全无法联想到这个少年竟然是天城最大黑帮修罗的帮主，鬼王。他盘膝坐在皇真时对面，对送茶的弟子道了声谢。
木门被关上，苏小莫捧起茶碗喝了一口茶，满足地叹了口气。
“谈正事吧，为什么找我？”皇真时的目光多少带着敌意。
苏小莫轻轻放下茶碗，说：“因为孔虬龙说，虬龙帮在天城的事宜，全部交给你打理。”
“嗯”
“先看看这些”苏小莫从口袋里取出手机，调出照片放在桌上，推到皇真时面前。昏暗的画面中，有几个人躺在地上，旁边是两个开封的木箱。皇真时眉毛一扬，似乎是有点惊讶，因为木箱里堆得满满的竟然是枪械子弹！
“你们的货？”
“哈哈哈，不是。据我们调查，这些似乎是卖给济世会的。还有这个……”他又划过一张图片，这次是一个死人，五官深邃，看着像是外国人。
“没有身份证明，也没有入境记录，肯定是偷渡过来的。是异人，根据推测很可能是雪国那边的特工。”
皇真时眉头紧皱，他也知道特工堂而皇之护送军火到底意味着什么，可为什么是雪国？两国地理位置邻近，自古以来就是友邦，虽然近十几年关系变得冷淡，也不至于成了敌对关系。
“济世会近来这么猖狂，肯定是背后有别的势力在支持。我们从资金来路上追查，很快就查到一个公司账户——普顿金融，而这家金融公司是XR集团旗下的子公司。听说过XR集团吧？”
“嗯”皇真时虽然很少关注时事，但XR集团的大名还是略有所闻。它原本是雪国一家重工企业，靠走私军火迅速发家，随后转型为保险和安保企业，并在世界范围大肆收购其他公司并入旗下，逐渐成为以金融为核心业务的跨国企业集团。XR集团富可敌国，掌控着全球百分之二十的矿脉资源，旗下公司创造了多达一千万人口的岗位，可想而知其影响力之庞大。
“知道现在XR集团的CEO是谁吗？”苏小莫笑得有点神秘，而皇真时只能摇头。
“文熙然。”
虽然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可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皇真时还是瞪大了眼睛。那个男人，比他想象中更加神秘！
“哈哈哈！”苏小莫笑得像是恶作剧成功了一样，“他可是个天才，从打架到经商样样在行，当年朱家已经指定他做下下任的家主了……”
皇真时还没来得及消化这爆炸的信息量，苏小莫又笑着说：“猜猜我今年几岁？”
“十八？”苏小莫的皮肤非常完美，脸上根本找不到一点瑕疵，是少年应有的肤质。
“哈哈哈哈哈！我今年二十五！”
皇真时默然，他终于明白了，钱，确实是无所不能的。
“以前苏家和朱家交好的时期，我跟熙然就是玩伴，他真的很让人着迷。那时候天城至少一半女人都幻想着嫁给他，另一半就琢磨着怎么上了他。如果不是那场绑架……”
“发生了什么？”
苏小莫摇了摇头：“我只知道朱家对熙然母子见死不救，犯人将雪姨……熙然的妈妈杀掉以后，把熙然卖到了大陆西边的小国……当我们重新得到他活着的消息，他已经是狼王巴里夫的‘鬼眼’了。真时，你明白我想说什么吗？”
“钟无欲跟我说过，不要趟上朱家的浑水。”
“嗯。熙然是朱家的嫡子，按照继承顺序，家主之位就是他的囊中之物。可当年熙然的父亲还有个私生子，熙然失踪之后，他被当成朱家的继承人培养。你大概也听过他的名字——朱皓。”
皇真时的眼前仿佛飘过墨绿色的大衣，耳边响起的是让人战栗的步伐。
“虽然我认识的熙然应该不会在乎区区一个家主的位置，但只要他踏上这片土地，天城就必定有一场战争！真时，虽然之前你们和文熙然是盟友的关系，但我希望，到时候虬龙帮能看清形势再行动。”苏小莫说完，视线对上皇真时的瞳孔，眼神变得十分锐利，修罗之主的气场初露锋芒。
皇真时捧起茶碗，碗中无波的茶水一阵晃动，光影错动如同破碎的镜面。他看着茶水，迟迟没有喝下去，而苏小莫定定地看着他，也没有出言打扰。
“我明白了。”
微笑再次回到苏小莫的脸上：“那就拜托了。哦对，有人托我带话，道场有位故人在等着你。”
皇真时站起来，推开木门，忽然回头，用一种凌厉的眼神看着苏小莫：“不要再跟我的妹妹扯上关系！”
苏小莫愕然，正要答复，却见面前已经没有皇真时的身影。
“请问道场在哪？”转了个角，皇真时向一名路过的弟子问道。弟子很是热心，主动在前面带路。在宅邸中兜兜转转，皇真时不禁发出了“有钱人的房子都是迷宫”的感叹，忽然听得弟子一声“到了”。
眼前，空旷的剑道场冷冷清清，最前方是一尊鬼神的雕像，六只手臂上各握着一柄长刀，凶神恶煞。一个短发的瘦小身影跪坐在鬼神面前，背影坚挺而笔直，将宽松的纯白剑道服撑得硬朗，就好像在向神明发出无声的挑战。他的脚边放着一柄练习用的竹刀，还有一副面具。
听得身后的脚步声，他伸手拿起面具戴上，然后握住竹刀站起来，转身面对皇真时。
没有那一身华丽的服饰，面具也不是那一战的诡秘笑容，可皇真时知道，他就是罗刹。
“是你”
“是我”
两人的语气平淡若水，就好像只是多年未见的同学，只不过罗刹的嗓音沙哑，犹如行将就木的老人。他左手往前一推，手上的竹刀平稳飞出，皇真时伸手一捞，抓在手里。
罗刹从兵器架上取来另一把竹刀，回到皇真时前方约五个身位的距离，摆出了架势。
练习刀的刀身虽说是用竹子做成，但在行家的手里，致人伤残依然不成问题，因此学习剑道的弟子们都被强制要求穿戴护具才可对练。然而对于习惯厮杀的两人而言，沉重的护具不过是累赘。
掂了掂手中竹刀的重量，皇真时也摆好架势。双刀交错，是为剑士间的礼节。
两人同时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剑尖斜斜指着对手咽喉，皇真时忽然想起体育馆的那一场对峙，那个毫无还手之力的他，此刻竟然变得如此强大……
天才，真是让人嫉恨。
两人的视线始终定在对方的双眼间——高手对决，最先改变的身体部位一定是眼睛。
在捕捉到罗刹眼中精光时，皇真时全身肌肉紧绷准备应战，可只听得砰的一声闷响，罗刹一步跨出，弹指间就出现在皇真时的面前，高举竹刀当头劈下！皇真时没料到罗刹速度如此之快，要举刀格挡已经太晚了,只能疾步后退。剑尖堪堪擦过鼻头，真时只觉得火辣辣的痛！
一刀劈空，罗刹顺势将竹刀收回身侧，随即又一步前冲向上挥刀。
皇真时滑步侧跨，竹刀自下向上一挑，将罗刹的刀引开，旋即冲向罗刹，企图逼退对手。啪的一声刀身相撞，罗刹突然转身，将皇真时的冲势引开。两人又一次拉开了距离，剑锋相对。
如果不能压制罗刹的进攻，这场决斗必败！真时想到这里，箭步前冲，竹刀下劈。罗刹骤然改变握刀手法，将左手手心按在刀身中间，平推出去，啪的一声击打在对手的刀刃根部。他的经验实在太丰富了，瞄准的位置恰好是对手刀路中最薄弱的一处！真时的刀还没发挥威力就被击退，罗刹紧咬不放，竹刀已经高悬头顶。真时只能举刀硬挡。
三刀连劈，刀与刀撞击的声音几乎是重叠到一起，可想而知罗刹出刀之迅捷！皇真时连退三步，只觉得双手酸麻，几乎没了知觉。
道场回归静谧，空气中的丝丝寒气带走两人踩过的木板的温度，午后的阳光斜斜打入，给两名武者镀上一层柔和的白色。
罗刹动了，他改变了持剑的姿态，竹刀斜指地面，左手手掌下滑，手心顶住剑柄末端。那是鬼门道心流的转刃起手式，剑路以挑、引、缠为主，讲求借力打力，以柔化刚，左手手心顶住刀柄，便于刀身的灵活转动。
这个姿态，在剑道中就是挑衅。
皇真时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他忽然反转竹刀收回腰侧，左手抓住刀身的根部，右手虚按在刀柄上，身体下沉。
拔刀。
罗刹有点讶异，他没想到皇真时应对转刃的手段竟然是拔刀。单论剑道，皇真时已经不是罗刹的对手，而罗刹此时摆出转刃的架势，对这场对局而言就是“将死”——无论皇真时用什么剑招进攻，眼力和反应更胜一筹的罗刹都能轻易封死所有攻势。
拔刀，就是孤注一掷的野蛮反攻，只需一刀，胜败立决。
于是罗刹动了，他提起脚后跟，足尖点地向前挪了半步，然后后脚跟上，动作无声而优美，将上半身维持在绝妙的平衡中。
他在逼迫皇真时出手，不断缩短的距离在压缩着拔刀的空间，罗刹不愧是此道高手，深谙对决中用各种方式施予对手压迫力，让对方的心理以及架势同时崩溃。
皇真时没有动，他在等待最佳攻击距离，事实上，罗刹只差一步，两人之间就是拔刀最佳的时机。
就在罗刹脚后跟离地的一瞬，皇真时一步跨出！罗刹直觉有异，因为皇真时这一步跨度太大，直接越过了拔刀距离，这种情况下拔刀，刀刃根本没有足够的蓄力空间。他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皇真时的手并没有握住刀柄，他以掌化刃，扫向罗刹咽喉！
鬼门道心流·天物刃，舍弃钢锻的刀身，化肉身为利刃，向对手防守薄弱处发起进攻，是剑术流派中罕见的衍生格斗技术。
这一手确实打了罗刹一个措手不及，他上身后仰的同时后退一步，躲开了皇真时的掌刀，然而对方干脆舍弃竹刀，左手成掌推向罗刹的腹部。
下一刻，皇真时只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抓住，罗刹一脚踢在他的前足，身体立刻失去平衡。胸口被一只手按住，接着视界一阵天旋地转，砰的一声摔倒在地。
缓过一口气，皇真时睁开眼，见罗刹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眼中有一点失望。他只能苦笑。
严高令说的对，自己杂念太多，剑路自然就不纯，不然也不会输得这样失态。
罗刹转身，缓步走到鬼神铜像前方，稍稍整理一下起皱的衣物，慢慢跪坐下去。他的背影还是那样笔挺，就像他握在手里的刀，内敛，却锋利……
大概，那是皇真时一辈子都不能达到的境界。
……
……
咚咚咚。
还在午睡的云美琪被一阵敲门声吵醒，她睡眼惺忪地跳下沙发，也不在意自己只穿着一件衬衫和内衣，哒哒哒小跑过去应门。
咔，门开了，外面站着的并不是房间管家，而是一个陌生男子。
云美琪一下子清醒了，眼中浓浓的警惕，将手按在门后的警报器上。
“哪位？”她脆生生地问。
“你是云美琪吧？”对方反问道。
“是的。”
“麻烦跟我走一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