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值得痛苦的故事还没有发生前,我还没有什么可以证明我心意的机会。

对她好的人很多,那些友好,那些温柔,那些夸赞,对她看来可能都是理所应当。

当然了,她那么美,清爽又阳光,当然值得这一切。

清风吹拂的温暖草坪下,我敲着那面盾牌对着女神和她起誓要付出一切护住她,她则合上手里的书,回应我以温暖的笑。

 

在我终于可以实践我的誓言时,我却一事无成,或许我的精神应该和她一同去往那死人的国度——但昏暗世界中一抹金黄的发丝点亮了我,让我回忆起一些美好,我不知道那是好是坏:

 

我要帮她,可能那些理由我自己都说服不了我自己。

用教书的先生教我的大小姐的那套文法修辞,这东西叫“移情”。

 

这荒唐的移情来源于一个精神被魔法拉入城堡的人,来源于一个灰暗的我。

说是拉入或许并不确切,我更像是被魔法的能量镶嵌进了墙壁间,我的各个肢体,各个器官都仍未损坏。

这不合逻辑而又令人生惧的组合似乎并不是为了继续维护我身体的存在,而完全是为了让我体会痛苦究竟是什么,那器官还在喘息,而那一层又一层的楼层变化也全都是我痛苦的显现。

 

我饥饿吗。

安放在墙壁之间的器官告诉我:

“当然。”

多饿呢?

一如女孩所见——

那是一片哀嚎的坟场,那墙壁地面黑得彻底。

那声音的发出者们躺在地上,那皮肤恨不得绷紧勒断骨头。

那瘦削的身体向外夸张地彰显着身体主人的痛苦,那微弱的心跳和一进一出的喘息是他生命即将终止的鼓点,那口中讲出一个字,突出了那显而易见的痛苦来源。

那些人没有任何的异变,丝毫不趋向怪物,但是那人还是不再是人,他们或许是饥饿的具象。

 

女孩惊恐地看着那一切,若是说那赤红的二楼轻易地点燃女孩的怒焰,让她配合着那狂战的嘶吼和鼓点投入永无回归的战场,那在登上下一个楼层后完全的黑遮蔽了一切其他的事物,只叫人将所有的意识集中在那一眼就能看清,甚至可以感同身受的景象上,叫她去认清真实。

 

“你们……”女孩不知道到底该说什么,僵硬了好久,开始在口袋里摸索着。

“就只有这……”她蹲下身子,对着那最近的一个靠着骨骼维持身形的孩童说道,但话音未落她就发现自己手中的那一点点可以用来吃的东西

——不过是杯水车薪。

“抱,抱歉。”女孩的话语里是哭腔,是自责,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她刚刚还是一个杀戮的使者呢?

 

女孩在原地不知所措,可而那充满敌意世界并不会等待她:

那理所应当的,冰冷而又恐怖,令人生厌又令人恐惧的东西出现了,

黑色的瘦马上是黑色的大袍;

黑色的大袍里是黑色的骑士;

黑色的骑士手里有黑色的天平;

黑色的天平量的是黑色的绝望。

 

“你来——”

 

还未等女孩做出对新的敌人的反馈,那将死的人群居然随着那冷漠的,带不出任何积极性的语句而霎时暴动起来:他们用手臂爬,用身体支撑,用指甲抠住地面,朝着那女孩的方向涌去。似乎那女孩手里真的有填饱一切痛苦的万能灵药,又似乎那骑士口中一句话能让他们放弃仅存的性命,疯狂地拉住脚踝,用力地拽住袍子,无奈地追求一切。

 

是啊,即使知道它可能杯水车薪,谁又能抵挡得住希望呢。

 

在无力的吸气与呼气声交杂中,女孩步伐错乱地躲避着伸过来的手和更多的肢体,在她即将淹没在求生的意识之前,她那嵌在石板上的眼睛想要坚定下来,缺又透出无助的飘忽,她似乎做了无穷场心理的斗争,还是——

将斧子劈了下去。

斧子插进只剩下骨头的人形中,那人形的个体连血都没溅出几滴,理所应当地没有坚定下那个女孩展开杀戮的决心,她没有出第二斧子,只是听着那被她砍伤的家伙发出他能发出的最响的惨叫,口里嚅嗫着道歉的语句。

 

那骑着黑色瘦马的骑士摇摇天平,剥夺走了那最要命的东西。

————

路芷心中的战场里,天使与魔鬼交战了数百场,那战场结束后她发现她完全挥不出斧子,这完全不同。

在这里,她意识到自己格外冷静,格外清醒,如果说在喊杀声震天的战场里劈砍厮杀,让曾经熟悉的人安详离开只是女孩的借口,只是她迫不得已的自保,那去挥动斧子劈砍一个即将死去,又展现出求生欲望的无辜者又是为了什么呢,路芷得不出结论,毕竟她自己也是一个求生者。

路芷不知道那到底是精神的具象化还魔力的影响,或者只是在这里避难的,长时间没有食物的难民,他们没有恶意,路芷下不了手。

 

她开始在心里斥责自己:对熟悉的人出手如此果断,对陌生的人却下不了手。她在心里反复骂了自己很多遍,以至于她最后都不知道重点应该是侧重于第一句还是第二句。

“啊——啊啊啊——”

若是再次遁入那混乱复杂的深渊中,路芷可能会不战自败,伴随逃避现实或是壮胆加油的喊叫,路芷跨上一步,尽量踩着那些家伙身体空出来的地面,朝着那黑色的,手持天平的家伙而去。

若是不能对他们挥斧,那这个魁首又如何——路芷扬起了手里的斧子,她不太清楚那斧刃到底还能经得起几次杀戮,她也不太清楚自己的内心能支撑自己再来几次杀戮。

 

好吧,路芷明白她应该侧重于哪边了。

地面,物理意义上的。

 

若是一只手有气无力,那两只,三只,十只呢?

路芷察觉到自己被拽住腿,似乎那远处的骑士显露出来一个嘲笑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思考她到底是怎么透过那破烂的头盔看见表情,她就已经结结实实地倒在地上,即使那石板化解掉了不少冲击,她还是感觉到一阵眩晕。

那些手伸进她刚刚放着面包的箭筒,摸索着,争夺着,不知多少只手互相压着,用他们能使出的最大的力气抢着,而每个人都是那么瘦弱,弱者和弱者的较量反倒是无端地激烈了起来。

而路芷好像被摔愣了神,笼罩在干柴般的手臂和无力呼吸声之间,任凭那些追求渺茫希望的人们去寻找,以她为中心展开那虚弱的战场。

 

路芷清楚她为什么没有立刻起来,为什么没有立刻进入战斗:她太累了,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理。

她经历了一场痛苦图鉴,还经历了一场无尽厮杀,她那即使经过锻炼,但仍然是一个年轻女孩的身体,那具身体已经在发出痛苦的吼叫,指责着这个主人的压榨。

她想让自己从真实挣扎向虚假,她想让自己从善良挣扎向恶念,她想让自己从痛苦挣扎向安逸。可是现实太真实了,她还是被钳制在这一边,她毕竟不能像言王一样把那纸人的城池当作是真的,她似乎已经相信他们只是无辜的难民了,她开始对自己刚刚劈出去的斧子感到无尽的罪恶。

 

现实往往总是这样,没有一个人做的事情是错误的,但却总有人痛苦。

 

最后路芷还是把自己放空了——

代表失败代表绝望代表停止的词汇几乎要从她心底涌上,她力所能及的事情就只有制止这种情绪了。

可能过了很久,可能只是一瞬,她听见了一个声音,听见了一个和那些喘息不一样的声音。

“你好,辛苦了。”

吃了一惊的路芷想要起身,可那密密麻麻的手臂还挡在她身前,在她身体其他地方摸索着,阻止了她继续的动作。

“不要起身,只有贴在城上才能听见我的话。”

“那你是谁?”路芷觉得自己的声音也沙哑了起来,。

“我曾经是一个骑士,现在是这座城堡。”

 

路芷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她一路走下来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至少,再怎么至少,每当她滑下崩溃的悬崖时,都有什么东西拉住她,这点上,女孩出奇的幸运。

 

用力推开那些交错的肢体,他们跌倒在地上,口里喘出干冷的毫无生命力的气息,但是还是朝着那女孩尽他所能的移动。

“你确定可以?”路芷说着,爬起身子。若是避让着那些人行走,她还不至于被拖拽到,但是路芷确实不愿意去看那一张张渴望生存又充满绝望的脸。

理所应当地,女孩没有得到回答,因为她不靠在那墙壁上就收不到那低沉的男声。有了转机和事情去做,那漫上来的绝望开始一点点退潮。

 

靠在墙壁,躲避手臂,路芷准备好听从那个声音继续的指引。

左右行进,艰难前进,一头雾水的女孩前后移动,又把脸贴上墙壁,最后停在块毫无特色的墙面前。

“就这里吗?”女孩靠在墙上,摇着手腕,晃着斧子,紧张地看着那骑士,生怕他有什么动作。

“就是这里。”那个低沉的男声传来。

“劈开?”路芷用手拨开那个拽住她腿的干枯肢体,另一只手在那墙壁上摩擦着抡起斧子,就要劈下去。

“你就这么相信我?”路芷还没下斧,那个声音倒是自己反驳起自己来,但是这并没有阻拦女孩继续下去的动作。

“我对每个救了我的人,都很相信。”女孩的身体离开了墙壁,似乎是得出了一个再不容那个声音质疑的答案。两只手共同发力握住斧子,朝着那堵墙毫无顾忌地斩下去,那激起来的烟尘飘散,吹动了女孩身后那些还没有来得及追上来的干枯的人,也吹动了那黑色骑士头盔下一抹戏谑的笑。

 

血。

路芷预想了千百种可能,还是想象力没有追上魔法能量的荒唐。

那墙里分明就是血肉,她一斧子斩断的正是一处内脏——

————

“快告诉我怎么回事。”

那个贴在墙壁上,话语间透露着不理解和紧张的女孩敲打着墙,逼问着那未知的家伙。

她有余地去紧张,去急切,去敲着墙问那人到底发生了什么,原因很是简单。

那干尸般的人,那黑色的骑士,如同烟尘一般散去,女孩也察觉到他们也都并非是真实存在的避难者,或许只是那骑士掌管的权能的具象化,似乎那份痛苦和罪恶也都像烟尘一般散去了——我希望的。

 

既然世界已经荒唐,那思路定要赶上它,和它一起进行那混乱的舞蹈。

既然那骑士是我痛苦的具象,那只有止住饥饿才能击败他,很明显我已经不能再靠进食止住这份饥饿,那么要是没了用来消化的东西是不是就不再饿了呢。

没错,那是我的血,那是我作为一个人时用来消化的东西。

 

“你让我不再饥饿了,虽然方法可能和正常人想的不太一样。”我在心中叹了口气,努力找回阳光下和另一个女孩聊天的感觉。

“所以我们可以来聊聊了。”看着那女孩努力把脸贴在墙上,感觉那个样子很有趣,虽然她满身的鲜血并不能称得上是可爱。

 

“我看见了原本的,没有变化的世界,我们还有更好的去处。”我想了很多种可能的开场,可是女孩张口便是让人惊异的,如同那国王做宣讲一般的发言,“我们可以共同离开……嗯你的话……”

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她流利的话语戛然而止,“抱歉,抱歉,我……我没考虑到你。”

 

“我也是可以移动的,只不过很慢。”看着她顾及着各种各样的感受,这让她的身形和回忆里的女孩越来越像。

空气安静了一阵。既然她不想问,我只能自己开口,作为男人,有些时候总是要主动一点。

“我帮你,第一是因为你遇见的敌人都或多或少是因为我而形成的,第二,你和我从前认识的一个人很像,所以我想帮你。”话到这里,我还是隐瞒了一些更亲近的想法,“那你呢?”

“如果你帮了我,我就信任你,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女孩有些心疼地扯着自己被染红了的衣服,似乎在回答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你不想问别的吗。”我看着她似乎要离开墙壁。

“你给我讲,我的理解也跟不上。”或许女孩本来还想隐瞒自己的理解水平,“总之,你真的愿意帮我?”

“当然,我们可以一起离开。”我选择相信她所说的那些东西,即使最后离开的人里没有我。

“如果要合作的话,我叫路芷。”

“叫我城堡就好了。”似乎被叫起原本的名字,会引起我悲伤的回忆一般,我没有告诉她我本来的名字。

“合作愉快。”她已经离开了墙壁,我没有继续回答她,看着她在昏暗的灯下目光坚定,显得她有一点坚强的帅气,可是她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从肉体到精神,没什么让她舒服的地方。

 

“我只是想来登顶看看地形的……”女孩踩上第一脚楼梯,有些委屈地念叨着。

毕竟她没有靠在墙壁上,听不见我的笑声,所以我笑得很开心,就好像躺在温暖的草坪上和她聊天聊地。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