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来就是一名工匠。但在建筑工地上负责拼接木材,是近几年的事情。在此之前,我的工作是制作木偶。

每个月初,我从镇西伐木工房挑选来最好的樟木料,开胚、雕刻、打磨、补隙、抛光、刷泥、上漆、涂油,经过十多道工序制作出零件,再用铆钉、棉线和鱼胶拼装成木偶。过了月中,我从机房购进布匹,打版、裁剪、缝纫、钉扣、整烫,最后穿到木偶身上。待到月末,新一批木偶就制作完毕了。看着它们穿着精致的服装静静地排坐在架子上,或者摆弄它们活动起来,我心中便涌出无限的喜悦。

我在镇中心广场附近有一家店。店里每天都顾客盈门,从衣香鬓影的贵妇人,到缊褐瓢箪的劳工,大家都喜欢光顾木偶店,赏玩木偶,称赞我的手艺,看到中意的还会买回家。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有我做的木偶,小镇居民们把它们当作儿女看待,茶余饭后总是谈论着,又给木偶做了件新衣服,又给木偶添置了小家具……

直到有一天,大家突然不喜欢木偶了。

人们给木偶被围上一条黑色围巾,放到河里面,任它们随河水漂去。这么多年,我制作的成百上千具木偶,就这样消失在了河道远方。店里一下子冷清下来,也没人称赞我的手艺了。他们见到我做工还会嘲笑我说:“你成天弄这些假人干嘛?”全然忘记了自己之前是多么喜爱。这是第一次,第一次让我对周围的一切产生了一种……不信任感。我感觉周围都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木偶。木偶师只消提提绑在他们身上的线,他们就得乖乖照做……

说到这里,我深深叹了口气,抬头想看看少女的反应。这时她已经坐起身来,手臂支着天台的地板,全神贯注地听我的故事——“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自己坚持了几个月。但不知为什么,我雕得越用心,做出来的木偶反而越丑陋,焦虑之下强迫自己加班加点,也只能做出越来越多的残次品。再后来,我每天睡觉的时候,都会梦见我的木偶围站在我的床边,发出嘲笑的声音。”我顿了顿,“到那一年冬天,我一把火把我的店烧了。”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我注意到她的双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主家知道事情原委后,就把我安排到了施工队。到头来,我也不过是木偶中的一员罢了……”

故事说完了,才发觉眼睛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雾。我用力揉了揉眼睛。

“你有问过其他人,为什么不喜欢木偶了吗?”

“没有。”我叹着气摇了摇头,“我不想听。”

听完我的故事,少女恢复原本的坐姿,抬头看向月亮,似乎陷入了思考。此时月亮已经升到天顶附近了。满月驱散了小镇的黑暗,坐在天台上已经能看清街道的全景,想来走夜路也不必打灯了。月光打在少女的长发上,反射着银白色的光泽。我莫名想起了白天那只奇异的大蜻蜓,它通体光滑,像金属一样,大白天也泛着银色光泽——有点像现在这样。

“曾经——”

“对了——”

我们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收了声。“你先说。”

“很久很久以前有人曾经对我说,世界是一个剧院,人们是舞台上演出的角色,只能存在于剧本的世界,对舞台外的事情一无所知。”她停下来看了看我,又接着说道,“跟你说的提线木偶有点像呢。”

镇上没有专门的剧院,但我知道舞台是怎么回事儿。过去我曾在店里给客人表演木偶戏,不过,制作木偶是我的工作,表演却非我所长。

“意思是说我们都是演员吗?”

“不,我们都是角色。”

这样一来,我们的处境岂不是连木偶都不如了吗?——我不禁皱起了眉,她却一脸轻松。明明是这么沉重的话题。

“你就是从那时起觉得世界是虚假的?”我问道。

“没有,只是说出了我心中的……啊。”她的眼睛一亮,似乎发现了什么。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见到一只萤火虫从屋檐下颤颤巍巍地飞了上来。它的尾部隐约闪烁着绿光,黯淡得几乎要淹没在月光里了。少女向前伸手招呼萤火虫过来,萤火虫像是读懂了她的意思,缓缓落到她的手背上。我探过头仔细瞅了瞅,勉强能看到这只萤火虫身上倒满是细毛,跟普通昆虫一样。

“我记得,你管这东西叫‘游离的知觉表征’?”

“对。”

“你说的危机,跟它有关吗?”

“有关。”

说完她又打住了,叫我听得有些着急,“那到底是什么关系?别只说一半啊!”

“不是说过了么?”她不紧不慢地解释道,“知觉表征需要回收到抽象层,抽象层才有表征力,这个世界才会运转。”

确实,这些内容她在第一天晚上就已经说过了。我耐着性子继续问道:“那怎么样把它送上天?”

她的嘴角微微一挑,“像这样。看好了——”说着,她空着的手从袖子里捏出一只银蜻蜓,小心翼翼地也把它放到手背上。蜻蜓的体型比萤火虫大上许多,当它六条腿跨在萤火虫背上,翅膀温柔地盖下的时候,场面就像萤火虫住进了一所小房子里一样。接着,她盯着两只昆虫,开始念起咒语:“灵动的小幽灵,请把迷路的孩子送回天上,好让星辰的光点亮……”

话音刚落,蜻蜓蜷起两条腿,把萤火虫抱在身下,随后扑扇翅膀,径直往天空飞去。萤火虫任由蜻蜓抱着,它的微光很快就消失在夜空中了。我仰头盯着它们离去的方向,过了一会儿,似乎有一颗星星闪烁了一下。

“呃,这,这样就好了?”

“太少了。”她轻叹了一口气,“你不是说人像提线木偶么?确实是这样的。所有东西背后都有一根线连到天上。”

“什么?”听到这话,我慌张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背,却没有摸到什么绳线。我又四处张望,也没看到其他东西背后连着线——也对,如果真有,那我早知道了。我疑惑地看向她。她背后也没有线。

“不保证你能看到。而且,现在我想看到也很勉强。”她顿了顿,“这不是普通的线,看起来就像是光。”

“光?”

“没错,像是弯曲的光。”她继续说,“抽象层就是你说的木偶师,这个镇子就像是一场木偶剧——如果这时候绳子突然断了,会发生什么?”

“会……戏就演砸了——啊!我明白了!”

听了她的话,我终于理解她所说的末日是怎么回事了:没有足够的蜻蜓把萤火虫送到天上,就没有足够的光点亮星空,也就没有足够的光来构成连接天上的星星和地上的万物的线,而一旦线断了,镇上的一切都将迎来死亡。

“我明白了……可,可是,”我抱怨道,“可是你要是早这样告诉我不就好了?为什么说话一直都拐弯抹角的?”

 她没有回应,嘟起嘴看着我,似乎有些生气,但模样煞是可爱,让我一下子感到惭愧——她告诉我这些已是大恩大德了,还有什么道理去指责她呢?

“之前我不知道你是木偶师,说话还要考虑你能不能接受。”

“呵,那是我的问题了。唉——”我长叹一声,“我们都白费了许多工夫。”

她没有接话。一时间,气氛陷入了沉默。我看着她的侧脸,想起她刚才说从前有人告诉她世界的虚假是说出了她的心声——她告诉我世界的虚假又何尝不是说出了我的心声呢?她的脸上罕有表情,说话声音也几乎没有语气起伏,却让人能感受到她的信念,她的愿望,还有内心的炽热。与其说我从她这里知道了世界的虚假,不如说她的出现反倒让我感受到了世界的真实。

“是呢,这里用‘白’来表示空无的意思。”过了好一会儿,她突然开口打断了我的思绪,“你知道吗?草原上的部落,跟山里的村落相反,用‘黑’表示空无。”

我想了想,“时间都黑黑地浪费了?”

“就是这样。”

有意思。我开始搜肠刮肚地想包含“白”字的词组:“空黑……黑跑一趟……一穷二黑……平黑无故……真相大黑……”

“不,‘真相大白’,表示清楚的意思时用的还是‘白’。”接着,她解释道“游牧部落附近常有野兽。夜晚野兽的眼睛会发光,所以有光就有野兽,没有光的暗处没有野兽,于黑就有了无的意思。”

“噢,是这样。那黑的地方没有野兽,有人怎么办呢?”

“人有这个。”说着,她撩起一边头发,露出一颗耳钉,在月光下反射出炫目的光芒。

我凑近瞧了一眼,“你是草原上的人?”

“我刚从那里来。”

“喔……你走过很多类似的村镇吗?”

“嗯,大概有你吃面包时掉过的面包屑那么多吧。”

“哈,一直在旅行,真让人羡慕啊。我这辈子就没离开过镇子。”

“并不是让人羡慕的事情。这样的‘旅行’不过是‘无家可归’好听的说法。”

“那,”我稍稍抬高声音,“既然如此,等解决了危机,你就留下安家呗!”不过我马上想到,她是不会答应的,因为,她觉得这座小镇是虚假的。果然……

“不要。我迟早会离开这里。”

她的回答让我有些悲伤。我劝慰道:“可能我这么说你听不进去,我跟你有过相同的感受,我知道那种感觉很折磨人。但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放下那些想法,回归普通人的正常生活……”

她的眼睛用余光瞄了我一眼,没有回话。

“再说,”我继续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来的,但你也看到了,这个镇子就没有出去的路……”

“出路?”似乎想到了什么,她打断了我的话,“你之前是不是说,木偶都被抛弃在河里?”

“是,是啊。”

“我知道了,出路在河上。”她跳起来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又伸手要拉起愣在原地的我,“快!工匠,快带我去!”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河,河上?”

在环绕镇子的崇山峻岭当中,倒是有这么一条平坦的路,那就是从西南方向流向东北方向,流经镇子西北边沿的那条河。满载着面粉的帆船正是沿着这条河开进湖里,停泊在码头上的。既然船能从这来,自然也就能从这出去,这么浅显的道理,我竟一直没有察觉。

“就当是木偶师故意不让你们这么想吧。”少女劝慰道。

为了避开巡逻队的注意,我们选择月上中天的子夜出门,这是巡逻队换班的时间。果如我所料,一路上我们只在中心广场上见到一位昏昏欲睡的巡逻队员。我们悄悄从小路摸到码头边,解下一艘小船,少女坐前排,我在后排操桨,借着月光驶出湖泊,顺流而下。

如果说有什么技艺是看多了就能自然学会的话,划船一定是其中一项。事实上,这是我第一次划船,但除了水面比我想象中的更近之外,倒是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刚上船的时候我的精神紧张得很,不过从驶出湖泊开始,我就放松下来,开始体验到划船的乐趣。

再划一阵子,河道两侧的景色就从房屋变成了森林和石壁。这时我突然想到,倘若河道确实是离开镇子的路,那么这段路就是少女和我相伴的最后一段时间了。倘若她就此离开了,半途而废的调查怎么办?小镇的危机怎么办?我怎么办?——不,我一定要把她留下!至少在她实现告诉我真相的承诺之前……

“呃,那个……”我咽了一口唾液。

“嗯?”

“白天面包师傅跟你说了什么?”结果还是没有说出口,我顿时感到一阵懊恼。

“没说什么有意义的话。”这时一个小浪花拍在舷上,河水溅进船里。少女往另一侧躲了躲,又把裙摆提了起来,露出了脚踝。“他对我说,如果在意面包做小了的话,不妨考虑一下他新近研制的黑麦面包,更大,也更厚实。”

听到这话,我怔住了,手中的桨也停了下来,耳边只剩下船排开水的声音。

“认识他这么多年,真没看出来,原来是奸商。”

“这样会让你觉得他稍微真实一点了吗?”她调侃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他这么做肯定是有理由的。资源不会无缘无故消失,肯定在什么地方被消耗了。如果不是在镇上……”

“咕噜噜噜……”船底突然发出一阵响动,是石头刮蹭船底的声音,船搁浅了。——怎么会搁浅在大河正中央呢?我起身弯腰仔细看了看,眼前的一幕让人震惊:前方的河道竟被木偶给堵上了!借着月光我们看到,无数木偶堆积在河道中央,刚开始只有零星几具,不久就连成一片,先是像浅滩,然后像岛屿,而远处则是堆积如山。我没想到自己曾经制作了这么多木偶,更没想到这些被抛弃的木偶没有随河水漂去,而是一直留在距离镇子不远处。

“这——!”我惊讶得说不出话,呆站在原地。

“数量竟然这么庞大……”就连少女的语气也带上了一丝惊讶,“难怪镇上的居民会抛弃木偶,这种规模的消耗注定不会长久的。”

她的话让我心里难受得很,我紧皱着眉转过脸去,不忍心看自己的木偶就像垃圾一样堆在一起。

少女注意到我的情绪变化,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吧,工匠,”她说,“我们上去看看。”

“嗯。”我勉强点头。

我们相互扶将着爬上这座木偶山。我很快注意到,从木料和雕刻手法判断,这些确实是我制作的木偶无疑,只是木偶的各个部分却是以极其扭曲、极其诡异的方式组装起来的:有的身躯上缺胳膊少腿,有的装了两个头颅,有的身躯两侧装满了手脚,像蜈蚣一样……光是看着,就感觉很不舒服。

“这……这是怎么回事?谁干的!”看到木偶被胡乱地拼在一起,我又气又委屈。

“这些是表征的碎片。”少女仍然是不紧不慢地解释道,“表征放久了就会裂成碎片,就像东西放久了会腐朽一样。”

“碎片?就算是碎了,也没道理会自己胡乱组装在一起啊!”

她向我投来抚慰的目光。即便是在半夜,她的眼眸依然明亮。片刻沉默后,她警惕地环顾四周,“小心,在碎片集中的地方,很可能会有……”

话音未落,大地开始震颤,我连忙伸手扶着旁边的木偶站稳,少女也抱住了我的手臂。就在我们面前不到二十米,一只通体黝黑的圆柱形生物咆哮着从人偶堆里钻了出来,足有四五层楼高!它疯狂地晃动着脑袋,不时伸出触手卷起岸边一株矮树,塞入自己头顶的口器中。

在小镇生活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怪物,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颤颤巍巍地后退了一步。

“极端奇异表征。”她眼睛紧盯着怪物,语气平静地解释道,“在碎片堆里不时会碰到。”

“快跑!”没心思听什么解释,现在还是逃命要紧!我挽起她的手臂,迈步狂奔下山。

突然被强行拽着跑,她的脚步自然踉踉跄跄的,“停下,快停下……那个怪物不会攻击我们……”

不论面对什么情况总能泰然处之,这是她身上最让我佩服的气质——跑了一段之后,我担心她这么跑下去会摔倒,只好听她的松开手停下来。这时我们同怪物已经拉开了距离,但怪物的形态还是能看得确切。一顿猛吃后,怪物似乎比起刚出现的时候又变大了许多,倒是确实没有追赶我们的意思,只是不断挪动着,重复着伸出触手将岸边的树木连根拔起,一口吃掉的动作。每吃掉一棵树,河谷里就回荡起尖锐的嘶吼声。

“极端奇异表征跟奴隶一样,是看不见我们的。”

“那,那也不能这样放着不管呐!它一路吃过去,镇子就完了!”

“这么大动静,表征警察马上就会来了。”

谁?巡捕?——我正开口要问,镇子的方向传来一阵哄闹声——果真是巡逻队!他们一行十几人,全副武装,打着火把,分乘两条竹筏,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打头的正是巡捕。他们从另一个位置靠岸,列作前后两队登上人偶山,直冲着怪物的位置跑去。

少女和我则躲到靠近岸边的树影下,伏在人偶堆后,静看巡逻队如何对付这个怪物。

只见巡逻队分散包围了怪物。先是前队投掷带绳的标枪插进怪物的身体里,一齐用力把怪物拉倒在地。硕大的怪物竟然这么轻易就这么被捉住了。接着,原本埋伏着的后队抄刀上前一通乱砍,没过多久,怪物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弹。他们确认怪物死透了之后,便把武器收拾上竹筏,有说有笑地离开了。从巡逻队登山到离开,整个过程也就几分钟时间。这个熟练度,显然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处理类似事件了。

“没想到他们还负责这种工作,竟从来没跟我提过……”

“对表征警察来说,处置极端奇异表征就是日常事务而已,又有什么可说的呢?”说着,少女翻过人偶堆,往怪物尸体的位置走去。

“等等,”我叫住她,“你之前说带着音乐盒是为了防止做太出格的事情……那,那要是被他们抓到,会不会……”

“怎么?你心疼我?”

“我——”我学着她的语气答道,“只是好奇。”

再次登上木偶山,木偶们扭曲的肢体就显得不那么怪异了,因为眼前有了更加怪异的怪物——的尸体。尸体的表面泛着一层油光,看上去软趴趴的。方才被巡逻队砍出来的伤口也清晰可见。

我在距离怪物还有好几米的地方停下脚步,少女却径直走上前去,伸出右手按在怪物身上,发出“啪”一声。“咦——”我顿觉一阵恶心。

“这样的反应,你的木偶们可是会伤心的啊。”她刚说完,怪物的身体开始分解、雾散,最后剩下的是——一具木偶。

“竟然是木偶变的……”我感叹着走上前,抱起这具木偶——相比起其他木偶,它倒是各个部分都不缺,只不过双手长在了前胸后背上,把身上的粗布衫撑开两个破洞,双腿也被弯折成不可思议的角度。除此之外,木偶身上到处是刀痕,应该就是刚才巡逻队的杰作。“唉,真是可怜。不仅被胡乱拼在一起,还变成了怪物;不仅变成了怪物,还被砍了十几刀……”

“我们把它拼好吧。”

“把它拼好?”我抬头看了一眼如山一般的木偶堆,“这可不容易啊……”

“不用这么麻烦,你只需要回忆木偶原本的样子就好了。”

“好。”我答应道,“回忆哪一具?”现在我完全相信,没什么是她做不到的。

“回忆你首先想到的那一具。”

少女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按在我抱着木偶的手背上,眼神变得犀利起来。我注意到自己的心跳开始加速,脸上也烫了起来,于是狠狠地紧闭双眼,提醒自己要专注于回忆木偶应有的样子。

“醒一醒,醒一醒,沉默的小幽灵,请想起原本的模样,回到属于你的地方,就像繁花属于春天,冰雪属于冬季,鸟儿属于天空,鱼儿属于海洋……”

睁开眼睛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干净的浅蓝色——原来是手中木偶的背影。木偶果然已经恢复了过去的样貌,头颅是头颅,四肢是四肢,身体的各个部分被正确地拼装在一起,不再是刚才那样胡乱混搭、七歪八扭的了。并且,木偶身上穿着的也不再是破布衫,而是一套崭新的浅蓝色襦裙。——等一下!这衣服的花纹和款式……我回头看看身边的少女,又看看手中的木偶,心中满是讶异。

“看样子,你会看中这身衣服,并不只是偶然呢。”

“嗯,我都快忘了。”我凝视着衣服上的花纹出神,时间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我还是木偶师的时候,我还在为木偶的衣着搭配操心……一声长叹。

翻过正面,“哇——!”,我被吓了一跳,双手一阵颤抖,几乎抓不住木偶了——木偶的五官竟然十分丑陋,表情也狰狞无比。

少女也靠近端详起这具木偶,她一只手抵住下巴,故意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嗯……这就是你的‘杰作’吗?”

“不是的!”我争辩道,“要做成这样还卖得出去吗?”虽说木偶的脸多少有点渗人,但我做的木偶决不会是这般难看的。

“我明白。应该是缺了什么东西,所以才无法被顺利回收吧。”说着,少女要把手放在木偶身上。

“等等!”我连忙抱着木偶闪身躲开,“我知道你又要把它变蜻蜓来指路。但是……我好久没有见到自己的木偶了,能不能先让我再看几眼呢?”我把木偶紧紧地拥在怀里,向少女投去哀求的目光。

“好。”她竟爽快地答应了,“不用指路,我也大概猜到在哪儿了。走吧,工匠。”

“去哪儿?”我抱着木偶跟上她的脚步,向船走去。

“去你最熟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