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门外的时候,夏尔菲德就听到了那不间断的打击声。推开虚掩的门,她看到了正聚精会神于击打咏春桩的侦探。动作有力的他紧咬牙关,即便整个手臂早已通红,他也没丝毫停手的意思。

夏尔菲德对中国的古拳法可谓是一窍不通,但身为医师的她却对人体的构造了如指掌。侦探身前的咏春木桩显然是对标人体所特制的,而通过他的拳路不难看出,在保证攻守兼备的同时,咏春拳也着重攻击人体上的软组织,可谓是名副其实的暗杀拳。

啪嗒!本托着横桩的双掌突然调压下,就这么顺势推掌,双管齐下的一击打得整个木桩摇个不停。长吁一口气的侦探显然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到访,就这么停下动作,他也拿起了挂在一旁的白衬衣。

“现在才临阵磨枪会不会为时已晚?”

索性坐到床边,从不将自身往淑女形象塑造的夏尔菲德还取出了一根烟。等自己点燃香烟后,将衬衫套上的侦探才开口说道:

“你还真是抬举我了,我这哪是临阵磨枪,说是公然泄愤还差不多。”并起双指的侦探轻轻叩击了木桩,而他的沮丧也随之显露,“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水平。就算我再怎么悬梁刺股,我也就那点本事。”

“挺有自知之明的嘛,不过要是你真认命的话,又怎么会在这无能狂怒。”

夏尔菲德看了一眼侦探,用其貌不扬来形容他显然有失偏颇,但夏尔菲德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如何去形容一个缺乏特征的人。明叫Daemon的侦探绝不是那种大众脸,可假若不仔细观察他外观的话,那用不了多久,就会淡忘他的整体长相。

说实话,每当自己与Daemon对话的时候,夏尔菲德都会觉得无比奇妙。这个黑瞳黑发的男子是个意外之人,他的人生与“全知全能”并无直接交际。然而不知怎么的,他就牵扯了进来,而且越陷越深。他是自己双胞胎姐姐的好友,而他的战友更与自己的先祖——威士.D.比利斯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甚至其恋人也与这场厮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有继续坚持的理由,但同样的,他若要逃离厮杀也一样无可厚非。Daemon就是这么一个矛盾且意外的存在,或许谁都没能想到,“全知全能”会因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觉醒者”而完全变样……

“我输了一手。”

“何出此言?”

与Daemon不同,夏尔菲德有着非常明确的立场,听闻了千夜之事的她也只是觉得遗憾而已。毕竟,从自己的角度出发,自己并没损失什么。相反,经此一役,局面也会朝自己所想的方向偏移。

“冲突越是明显,能够用来思考的时间也就越少。接下来,局势也将越来越混乱。”

“所以你是在担心自身安危吗?”

“往小的说,的确如此。但往大的说……夏尔,你不觉得实在太凑巧些了吗?”系上衬衣纽扣的Daemon拿起了一旁的矿泉水,扭开后,他也大口牛饮起来,“所有的‘觉醒者’多多少少都存在着那么些联系,而这些联系又促使他们不得不分庭抗衡。伴随着冲突的升级,会有越来越多的‘觉醒者’投身其中。就想我之前说的那样,越是混乱就越是无法思考。你或许会觉得这本就是库洛妮希娅所期望的,但你有没有考虑过,她这么做或许不单单是为了挑选出‘全知全能’的胜任者。”

说到这的时候,他重重放下了那个完全变了形的塑料瓶:

“而是为了掩盖她举行‘全知全能’的最主要目的。”

Daemon的发言令夏尔菲德背脊一凉,或许也只有身为“局外人”的他才能将整件事看得如此完整。自夏尔菲德知晓自己的使命后,她便无时无刻不在思考如何结束威士对家族的控制,接二连三的意外更是令夏尔菲德无暇去思考“全知全能”的本质,以至于她忽略了非常重要的一点:

自己的两位至亲都是因“全知全能”而逝,自己则因他们的逝去更为求胜心切。一切都是那么巧合,又是那么顺理成章。

如果说自己及其他“觉醒者”的遭遇都是一出戏,那身居幕后的编剧该有多么出色与全能。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夏尔菲德将目光再度投向了那个说出骇人听闻之语的侦探:

“你在怀疑‘熵’?”

“不光是‘熵’,还有因她引起的一切。”

话音未落,夏尔菲德便笑出了声。

“果然,你的那位老相好说得一点都没错。”将烟掐灭,随之起身的夏尔菲德走至了Daemon的身前,“你啊,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危险份子。”

瞥了眼客房,夏尔菲德发现这房里不乏镜面,而世间的每一个镜面都在库洛妮希娅的掌控之下。或许,她早就将Daemon的发言记了下来,要真是如此的话,那他的处境可谓是岌岌可危……

“谁让我打从一开始就向库洛妮希娅宣战了呢?”无奈苦笑最终转为一种自嘲,Daemon似乎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既然都被贴上了‘不知悔改’的标签,那我又怎么好意思撕下。”

“既然如此的话,不妨说说你有什么打算。”

“那还用说,当然是和她做对到底了。”

很是熟练地将领带系上,夏尔菲德明白从今往后,Daemon也将继续“一意孤行”。

Epilogue.

睡不着。

一旦合上双眼,那些无序的混乱记忆就会如化作汹涌的海啸袭向自己。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汪洋里,少女找不到任何求生之物,她只能任凭冰冷刺骨的记忆碎将自己逐渐吞没。可每当自己猛然睁眼时,除了一身冷汗外便什么都感受不到……

琐碎的记忆对少女来说就如同天边的流星,一旦划过就会随之消失不见。少女很困惑,因为自己有着远超同龄人的认知与理智,可这些却又无法帮助她构建自我。少女越是理解、感知、辨别他人,对自我也就越是怀疑。

她知道自己就是希莉尔女士口中的那个人,但直到现在,少女都没获得哪怕一丝实感。自苏醒以来,无可名状的恐惧就将自己层层包裹。希莉尔女士虽不遗余力的保护自己,可少女依旧生活在心惊胆跳之中。相较死亡,她更害怕自己辜负希莉尔,辜负了那份压在自己肩上的重任。

就此起身的少女走向了洗浴间,她实在睡不着。就算身体与精神都已疲惫不堪,然而脑海中的千万思绪却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少女曾不止一次想要逃离这座岛,可真当夺路而逃,自己又能逃往何处?

经由无数谜团与阴谋所编织的世界是那般错综复杂,孑然一身的少女固然无力面对。但要是就这么踌躇不前的话,那自己总有一天会疯掉。

“还是……别想了。”

给自己打气的少女打开了水龙头,她试图用清水来让自己清醒。可抬起头的她却发现,位于镜中的人是那般陌生:

无论希莉尔还是其他客人都说自己是个美人胚子,若她们的话不假,那确实值得庆幸。但要是自己的容貌与身段均继承自血缘之上的母亲,那艾瑞.伊尔芙莉德又是如何的闭月羞花。

咔嚓。想到这的时候,那根长久以来绷紧的弦终于不堪重负断裂了。无数疑问就此涌入脑海,不由得左顾右盼卧室,少女没能找到任何有关艾瑞.伊尔芙莉德的照片。不光如此,整个别墅里也没任何一张与其有关的相片或是画像。

按照希莉尔的描述,库洛妮希娅是无所不能的至高存在。她能将别墅的一切细节都还原如初,那为何唯独相框与画框里空空如也。

油然而生的不解开始进一步发酵,当少女有所察觉的时候,她才恍然意识到,此刻占据自己心头的情感已转换为莫大的恐惧。

猛然抬头,少女透过镜面看到另一个存在,她与自己一样,既疲惫又迷惘。但不同的是,长发及腰的她有着一对朱红如血的美眸。四目相对的瞬间,少女看到了许多,那些模糊切短暂的画面既像未来又好比过去。不知所措的她本该转身逃离,但不知怎么的,楞在原地的少女却在此刻开口问道:

“你……是谁?”

不为所动的镜中人自顾自将手掌贴于镜面。随后,缓缓抬起头的黑发丽人用另一个问题回答了自己:

“汝又是谁?”

抬手以令掌心相印,问题的答案或并不重要。

 ——与此同时—— 

锃亮的铁链曾将自己束缚于无间炼狱中,而在那无止境的烈火中,自己被烧去了形体、焚尽了意识。而现在,饱受折磨的自己总算是找到了一个机会,一个能向上攀爬的机会。

被灼烫得满是水泡的灵魂在烈焰的映衬下更为扭曲,伴随意识的上浮,那由此而生的阴影也越加具体。用那焦黑的犄角去撞击现实,一旦跨越那道模糊不堪界线,自己便能浴火重生。

那在复活后,自己该做什么呢?

随着高度的增加,那个被禁锢也逐渐意识到自己需要庆祝,而现世也拖欠自己一个“欢迎仪式”——也就是随心所欲,大开杀戒。

攀上躯体的意识开始一点点将其掌控,不由得发笑,要知道自被打入无间炼狱起,自己就被剥夺了这一资格。操纵五指去紧扣那把囚禁自己百余年的刀鞘,意识与感知的逐渐恢复令它不禁狂笑。

它的每一次发笑都是在对生命的亵渎,而它的每一次呼吸都会带来生灵涂炭。就这么睁开双眼,它看了已面目全非的现世:

“该杀谁好了……”自己所占据的身躯强壮且魁梧,很显然,这是他人所有意为之的,“不如从你开始吧?”

放眼望去,在停尸间的尽头有着那么一个男人正对此翘首以待。抽动鼻翼以嗅探,自己很快就辨认出了其为何人:

“你来晚了。”如同行尸走肉拖着双臂前行,在经过男人身边的时候,它缓缓抬头并低声警告道,“还是说,你想多损失一副皮囊。”

即将擦肩而过时,毫无惧色的男人也喊出了那个早已被遗忘的名字:

“我遵守了承若,现在轮到你了,斩鬼罗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