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盈。”
“你好。我是该叫你慧敏呢，还是叫你Emma呢？”
“都行。”
相比当年干净的素颜剪影，这番精致的妆容，便是女人的铠甲。好似如临大敌。我是素颜。
“林岚说你是潮汕人，但你听着反倒是像东北人呀。”那故弄玄虚的抬高语调。
“这很重要吗？”
“不。”
“虽然好像确实是该见见你了。不过我还是问一下吧。你想跟我说什么？”
“没什么。你赢了，莫盈。我就是想知道，你是怎么把他抢走的。”
我哑笑。
“首先，这不是谁赢谁输的问题。这并不是赌博。再者，我没有抢走他。”
“我真不敢相信他会看上你这么不要脸的女人。”
“我是你的话我就不会这么说。你提分手在先，我遇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单身。再怎么说，也是你把他推开的。”
“可是，我本来……”
“本来什么本来？该长大了。成年人的社会，你要学会接受代价。别说什么本来，我和他认识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可是我真的很爱他！”
“我知道啊。”
“我就想知道你是怎么把他夺走的！我想输个明白。”我听见那强忍的哭腔。我忍不住有些可怜她，我不敢看她的泪眼。
“林岚是人，一个有思考能力的活人，不是你或者我的财产。婚姻恋爱，不是小孩儿过家家。”
“我没有把恋爱当过家家啊！他怎么就不爱我了呢？你是怎么做到的，就这几个月时间……”
“别傻了。你跟他在一起七年，我没记错吧。你对他的了解不会比我少。他爱你的时候是真的爱你，爱到可以提出跟我断绝联系。但是，不爱了，也就真的不爱了。
“你问我我是怎么抢走他的，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你是怎么丢掉他的？他爷爷去世的时候，他最需要安慰的时候你在哪，他辞职失业的时候你在哪，他有话想倾诉的时候你在哪？
“我真不敢相信你俩居然还是住一块儿的。他还真就这样忍了几个月。你做过什么，你心里有数吗？”
她没有说话，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头发遮住，我看不见她的眼睛。怎么感觉我眼睛也有些湿。
上菜了。
“吃点东西吧。别哭了，这么好看的妆要花了。”
“我不饿。”
“多少也吃点，当是为了你自己吧。”
“我不要你假惺惺地关心我！”
“我是你的话我可不会在录音的时候说这种话。”
我看见她那倔强又不服气的嘴角。倒真是有点可爱呢。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并不知道。”我忍不住笑出声，“不过你现在可以把它从口袋里拿出来了。这个，真的没意思。”
她手伸进衣服里，摁了一下。
“你以为你这样我就会服输了吗？”
我点的牛排到了。服务员的身影有些眼熟。
“你要我跟你说多少次？我，没兴趣，跟你，拼个输赢。我，跟你，不是敌人。我不管你是想逼我骂你还是想让我说什么石破天惊的真相或是别的怎么着，真的没意思。当然你想做，你就去做，你要做什么，我都阻止不了你。”
我开始切牛排。
“我损你没有意思。我要是损你，跟损他没什么两样。”
“为什么这么说。”她好像恢复一些理智。
“因为他真的爱过你啊。爱到可以把我抛开。你觉得我是第三者，我还可以说是我先来的呢。但是这都没意义。”
“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
“你对我肯定没这么说啊，可是你对我妈是这么说的哟。”
这牛排味道不错，怪不得那时他们会约这一家见面。虽然不太贵，但是确实还挺好吃的。
“你妈？”
“嗯哼，我妈。这时候要装傻了吗？”
她沉默了。
“我妈多喜欢你啊，甚至连她都觉得你和林岚很般配了呢。连我都信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
“你不需要跟我道歉。你从未对我做错什么。你也没对林岚做错什么，你更没对我妈做错什么。”
“是我太自私了。”
“并不。相反，林岚跟我说，你是一个体贴、温柔，让人暖心的女朋友。”
她又开始哭了。
“你很善良。你家境这么好，人又漂亮又聪明，学历和工作都这么厉害，哪一点都比我强，你肯定有更适合你的男人。你的条件这么优秀，何苦把自己绑在他身上？”
“可我真的是舍不得。”如果说之前是无声的啜泣，那这会儿是真的哭出声了。
“姑娘，我也是女人，我明白。我一样有占有欲和私心，我都懂。那年，我在书城看见你俩路过，我一样会嫉妒得要死。但是，你要明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流动的，不是一成不变的。该去的，就让它去。”
“刚才跟你说了很过分的话，对不起。”
“你真的不用。你不欠任何人任何东西。你做的是你自己的选择。我相信你爱他也是真的爱，不然我今天压根儿不会在这儿，坐你对面，面对面。”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不需要办任何事了。事实上你也无路可走了——不然你也不会想到去找我妈。你现在真正需要做的就是走出来。不管你是选择多跟朋友聊天、出去旅游、交新的男朋友或者别的咋样，你真的该开始新生活了。林岚这样的男人你驾驭不住。你值得更好的。”
“谢谢。”
“喔对了。如果你一定要问『我是怎么‘抢走’林岚的』的话，我只能说，你做出了你的选择，让他觉得，工作，游戏，网友都比他更重要。他也一定告诉过你，那是他最憎恨的，他母亲的样子。他的家庭，你应该跟我一样清楚，或者比我更清楚吧？就这样，他还是以一个废物的状态，等你主动提分手。以你的视角看，确实，他胖得一塌糊涂，邋遢，蓬头垢面，没有工作，没有斗志，垂头丧气等等等等……可是你记得他当时跟你一起幸福开心的样子吗？”
她抬头看着我，脸上尽是斑驳泪迹。我的眼睛也模糊了。我吸了吸鼻子。
“我记得。那时的他，里里外外都是幸福。我都不忍心打扰。说句不好听的，只是，碰巧遇见他的是我而已。而‘我’这个位置，可以是任何其他人。我并没有‘抢’，是你拱手让出去的。”
我拿刀叉的手，开始有些不稳。
“我真的很抱歉……是我太傻……”
“你真的不用对我道歉，跟我道歉也没用。反过来，应该是我谢谢你。给我一个在25岁脱单的机会。”
当时的场面应该很滑稽吧，两个女人对坐着流泪。
“慧敏，原先我羡慕你羡慕得要死。你知道吗？”
回答我的只有抽泣声。
“别难过，谁都有傻的时候。我也不例外。”我努力挤出一个苦笑。
“可是……可是……以前，他老是说，莫盈是给他最大影响的人，是改变他最多的人。我也想变得比你更厉害……”
“别傻了，男人说的话你也信？他只是活在过去而已。对他影响最多的人，不是我，而是你。他那么爱你，是最大的决心和动力。不过，影响不影响都好，人都是一直在变的。”
她哭得更厉害了。
“就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追我，我也不敢答应。他没法让我有信心，我也对自己没信心。你看你就不一样了，你俩顶着我妈的打压，还能熬过高考进同一所大学。你才是真的厉害呢。”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我的声音都开始忍不住颤抖。
我在桌对面，好像看见了某个时刻，镜子里哭泣的我自己。世界这么小，人又是何其地相似。
我给她递了张纸巾。我快速地把剩下的牛排吃完。
“咱俩要是按年纪算，你得喊我姐。这顿饭，算我的了。你收拾收拾自己，前面的路还很长，生活还很美好。别辜负了以前那些好时光。”
了事拂袖去。我实际上是不敢回头看她，并不是装酷。
我站在门外，抹了一把眼泪。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一眼房间门上的号码。8。
当时我就在这间房里遇到的林岚。
原先我也以为只是像最初一样只是萍水相逢。
被他尊为“The Woman”，但我也仍然只是个凡人。
我并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我下楼的时候有些眩晕，感觉头重脚轻。
收银台的大姐看怪物一样看着我。大概是上回我结帐的情景太狼狈了吧。
“8号房，买单，谢谢。没有会员卡。我刷卡。”
“小姐您好，8号房这边已经付过了哦。”
我的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