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親吻妹妹·水燈節

七月一日晚,水燈節。

天上彩雲點綴,正沉進地平線的太陽燃燒起來,燃起天空,燒起內海。

內海變活潑了,掀起海浪拍打海岸。一撲浪攜着四五個低級水元素,它們在空中翻滾,團團跳到沙灘上,這些誕生於海底的水元素,純粹得像剛出廠的果凍,魯莽得像剛出生的嬰兒。它們是圓形的水球,彈跳着滾動着探索陸地。

“哇——”警戒線外人頭攢動。

女兒跨上父親的肩膀,戴草帽的遊客趕緊吞掉冰棍。

多部手機和相機聚焦沙灘上的水元素。閃光燈和照相聲接連不斷。

拿警棍的警察拉成防線,像海堤大壩,攔住人潮。

水燈節這天,鄰近的城市會派警察過來增援。大部分警察會在警戒線內組成防線,多出的警察負責巡視。

穿白色比基尼,披紫外線防晒衣的記者小晴因為擠不進人群而苦惱,她是鴿子特性類戰鬥系技能,有一對白色翅膀,乾脆扛起攝影師的攝像機,拿起話筒,飛過人潮,沒料到飛過頭,越過了警戒線。

小晴的舉動刺激了人群,警戒線外吵了起來。

“城市區域禁止飛行!”警察大聲喝止,他們抵擋海浪般的人潮,無暇顧及飛過警戒線的小晴。

都站在沙灘上了,小晴心一橫,走到正在嬉鬧的水元素前,架好攝像機,擺好角度,拿起話筒:

“這裡是卡克露露市電視台,我是記者小晴,我們正處於克洛依內海西邊的沙灘上,身後這幾團水球是水元素類異獸——克洛依市以外的地方很難見到。”

察覺人類接近,水元素安靜了,小心翼翼朝大海媽媽滑去。

小晴扛起相機跟過去,用清朗聲音介紹:

“元素類異獸和其它異獸不同,它們對人無危害,而且......”

沙灘上巡查的三名警察跑過來,關掉攝像機。

小晴翻出胸口上的名牌,對最近的警察說:“我是卡克露露市電視台的記者小晴......”

警察三兩下制伏小晴,沒收小晴的名牌和話筒。

“偷捕水元素,違法行為。”

“我沒有......”

“等進了局裡再說。”

三個五大三粗的警察押着王晴和她的“作案工具”走向警戒線。

堆積的人群噤聲,讓開條路。

警笛在每一個人耳邊響起,曾試圖強闖警戒線的人後怕。

太陽全沉進海底,天色全暗。

咻——天空炸出朵煙花,節節鞭炮聲響起,煙霧晨靄般上升。琅琅的喜慶樂曲越來越明朗,歡笑聲夾在金鐵交加的樂器聲中,忽高忽低。

海岸邊觀賞水元素上岸的遊客被樂器聲給吸走,街道上全是人,車流變得稀鬆。

俗話說:旅者節美其名曰水燈節。來自世界各地的旅行商人和旅行者們在克洛依市進行着一場交易狂歡,到處都是攤位。今天的克洛依市可沒有哪個警察會來管理市容市貌。

克洛依市的商鋪為了爭搶生意也會架設雨棚擺上攤位,人行道擺不下了就擺在車行道上。

男裝狀態的王晨和頭戴假髮的王藍在連成一片的攤位中閑逛。

兩人脖子上掛着香囊,手中分別還提了一袋香囊。田秋霞告訴他們這些香囊要等水元素上街后拋出去。

田剛和王譚應酬去了,田秋霞不得不在家中陪伴葉翠圓,她給王晨買了部手機,囑咐他記好路,無論如何都要看好妹妹,不要讓妹妹走丟,遇到情況及時打電話,玩完后立馬回家。

燥熱的環境中,王藍持續着技能使用的狀態,身體涼得像冰塊,緊貼王晨後背,給他消熱的同時指揮他開路。

人群你推我,我擠你,呼出的氣匯在一起比桑拿房還熱,說出的話聚在一起能流成海洋。

瀰漫的各種香味,還沒看到小吃攤就可以聞到。辣香熏得人眼睛疼,清香誘人吞口水,冷香不用想都知道是涼菜,熱香沒機會辨別出種類就會被人流捲走。

王晨聽不清王藍指揮他往哪兒走,說出“好吵啊”三個字被嘈雜給吞沒,感覺就不是他嘴裡說出來的。

能走的路太窄,碰到人多的攤位根本過不去。城市像鬧了腸胃病,便秘了。

王晨被王藍推到人流的邊緣,貼在王晨耳邊說話。

噪音變少,加上貼得更近,王晨終於聽清王藍說的話,“我要買小水燈”。

攤位上賣什麼玩意兒的都有。小水燈賣得最多,這是一種兩層玻璃的小燈,不過最裡面是燈,兩層玻璃間是有顏色的液體。

小水燈照型精緻,有的是巴掌大小的藍色水狐狸;有的是指拇大小的五彩海星;有的外形酷似日常傢具;有的就是平平凡凡小水滴。小水燈上還有鈴鐺、緞帶、蝴蝶結之類的掛件。

根據做工的精緻程度和材料的珍稀程度,小水燈的價格在十元至上千元間波動。

王藍在二手書攤和香囊攤買了四個小水燈,綁在裙子腰繩上,每動一下就有叮鈴叮鐺的聲響。她拉着王晨在一家專門賣水燈的店鋪停下了。

一隻貓耳女僕模樣的小水燈跪坐在攤鋪中央,一分米的高度,打造所用的玻璃顏色紛繁,無論眼睛頭髮還是群上的褶皺,都縝密磨合過,彷彿有血有肉的真實小人。攤位上眾多的小水燈都被這個貓耳女僕給比下去了。

王晨感覺這個貓耳女僕看上去眼熟。

守着攤位的中年男攤主也有一對貓耳,嗅到商機的他抬起頭給王藍介紹道:“中間這個水燈是根據我侄女的形象定做的喵,很可愛吧喵,製作它的人是快速創造類8級的大師喵。只要一千兩百九十八,你就可以把我的侄女帶回家喵。”

王晨聽到“一千兩百九十八”就不想待下去了,田秋霞給他的零花錢是一千五百塊,加上王藍剛剛買的水燈,買了這水燈就買不起其它東西了。

王藍不走,纏住王晨的手:“哥,你最好啦,就買這一次。”

王晨眼皮子跳跳:“還說‘這一次’?這一次過後,再想‘這一次’的機會都沒有了。”

王藍撒嬌:“沒有下一次的,就這一次嘛。”

“不行,我還要買其它東西。”

“客人,聽我一言喵。雖不保證這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小水燈,但我能保證這絕對是本次水燈節最可愛的小水燈喵。”貓耳男人說話沒被王晨兄妹注意,縮了縮頭。

“哥。”王藍眼珠轉向旁邊的店鋪,不知是緊張還是害羞,頭上冒出一些汗,說話也支支吾吾:“買了這一次,我讓你親我。”

鞭炮聲變大。煙塵瀰漫街道,與熟食攤煮出的湯霧交融。市交響樂隊統一黃白制服,走在車行道,清脆的三角鐵,昂揚的小號,輕快的小提琴。樂隊隊尾是市民自發組成的車隊,車隊后是小學組織的小學生合唱團。

王晨聽清了王藍剛剛說的話,他在等樂隊路過,才能更明白地問王藍:

“你剛剛說了什麼?”聲音顫抖。

“我,我讓你親我一次。”

“買!”王晨拿出錢,遞給貓耳攤主。

“謝謝惠顧喵。”攤主笑出貓臉,把女僕小水燈裝進一個有貓爪印的紙袋,和退的錢一併交給王晨:“恭喜發財喵。”

懸在王晨頭上的劍消失了,他感覺這一刻無比輕鬆,把自己和王藍提的香囊放進紙袋,走了三步,回頭問王藍:“還需要親你嗎?”

王藍沉默地點點頭,緊緊握住王晨提紙袋的手,貼得更近了。她摳了一下王晨提紙袋的手,小心翼翼把紙袋中的女僕小水燈拿出來,護在胸前,走兩步,抽泣了起來。

王晨像王藍護着水燈般護着她,摸摸她的頭髮:“乖。”

“哥,我,我怕。”王藍哭着說,擦眼淚的手放在了小水燈上,一反愛乾淨的性格,用裙擺揩乾手上的淚,然後小心地把小水燈擦乾:“我,我怕小水燈被我弄髒 。”

“那你就不要哭了嘛。”王晨說:“我好像又把你弄哭了,回家你千萬不要對媽媽說啊。”

王藍臉上出現撥開烏雲后,嶄新太陽般的笑容。

“你耳朵邊境城牆一樣厚,再被揪一次又如何?”

兩人繼續逛,走到一家拉麵鋪子。

“哥,我餓了......”

王晨知道王藍從小喜歡吃拉麵,四五歲的時候就能吃一大碗,王晨手中還有五十多塊,足夠兩人吃拉麵。兄妹兩尋了一張小桌子面對面坐下。王藍坐下后,仍把女僕水燈抱在身上。

“老闆,兩碗拉麵。”

“我不想吃拉麵。”王藍卻說,“老闆,你們有其它吃的嗎?”

“姑娘。”正給另外一桌煮麵的胖肚子老闆說:“除了拉麵還有綠豆粉。”

綠豆粉?綠豆磨成粉,是干吃,還是做成綠豆湯?王晨沒聽說過“綠豆粉”這種食物。

王藍:“那就一碗拉麵,一碗綠豆粉吧。”

老闆給另外一桌端上了拉麵。他煮出來的拉麵聞起來倒是香,但和王晨兄妹吃過的不是同一種味道。拉麵館老闆反身,給王晨煮拉麵時問王藍:

“姑娘,你哪裡人?”

“卡克露露市。”

“你以前吃過綠豆粉?”

“沒有。”

“......要不我還是給你換成拉麵吧,綠豆粉不合你們卡克露露人的口味。”

“就要綠豆粉,我不想吃拉麵。”

老闆不說話了,撈起鍋里的拉麵倒進配好調料的圓碗里,再加一些葷素配菜,端到王晨面前。

王晨嘗一口,是拉麵的味道,還是牛肉味。和以前吃過的拉麵不同,這碗拉麵吃起來又麻又辣。他吃着拉麵,看着老闆手中的動作。

老闆從攤車裡拿出一卷綠色薄餅,順着頂端,一刀一刀切出綠色粉條。

“這就是‘綠豆粉’?”王晨沒想到,綠豆粉不是綠豆磨成的粉,而是一種綠色的粉條。

“綠豆粉,姆羅村特產。這些是準備和老鄉聚會的時候做來吃的。”

王晨知道姆羅村,世界西南方的村莊,楚蕈的老家。

“綠豆粉。大米、綠豆、青菜磨出來的漿烙成的粉。姆羅村的村民,公雞早鳴后,一天的農活就從一碗綠豆粉開始。”

老闆說完這句話,撈起粉,倒進碗里,端到王藍面前。

王藍吃兩口,不吃了,獃獃地看着王晨的臉。

“王藍,我嘗嘗綠豆粉吧。”王晨直接把拉麵和綠豆粉給換了。

他嘗了一口“綠豆粉”,味道濃厚,口感奇怪——粉面粗糙,軟到毫無彈性,沒有想象中綠豆的甘和青菜的苦,牛肉湯的味道滲入進了粉條中,吃起來比起面的味道來說更像是湯的味道。王晨難以再咽下第二口,但王晨拒絕浪費糧食,再難吃他也得吃完。

牛肉湯倒是好喝,王晨一口湯一口粉,慢慢吃。

王藍的拉麵吃得很快,看到王晨表情不舒服后故意慢下來:

“哥,你知道水燈節的由來嗎?”

“你知道?”

“我當然知道。”王藍嚼着一塊牛肉。

王藍就像被葉翠圓給附身了:“每年七月一日,會有很多水元素離開克洛依內海,去很遠的地方,也會有許多周遊了世界各處河流的水元素回歸。因為內海外面是攀爬不上的懸崖峭壁,只能回歸的水元素跳進來,外出的水元素出不去,所以外出的水元素會在克洛依市的沙灘上岸,克洛依市內潛伏的土元素會架起長橋接水元素出去,這個橋被叫做希望橋,水元素出去,是為了給克洛依內海帶來流通,也順帶給人類捎點東西。很久很久以前,淡水資源匱乏,這些外出的水元素帶來了淡水、作物和藥草的種子,還帶來了舊世界的書籍......總之,反正是帶了很多東西回來,我們新世界能發展到現在的規模,這些水元素功不可沒——雖然講了這麼多,但水燈節的來歷其實是因為‘水燈’,所謂的水燈,顧名思義是用水元素裝灌的燈,一千年前我們的祖先就有抓捕水元素做成水燈的風俗,聽說可以帶來祥昭,而且後來人類的活動範圍伸出克洛依市后,水元素就沒用了,每年七月一日克洛依人會大捕水元素製成水燈賣出去,於是就有了‘水燈節’。水燈的價格一直都很貴,很多人去抓——聽說,因為水元素是活的,所以做出來的燈也是活的,不僅很好看,通過訓練后還是自動開關的智能燈”說到這裡,王藍吃完拉麵,喝起了湯。

“那實在太殘忍了......”

“所以說嘛,現再制定了法律,不準抓捕和私藏水元素,被發現要坐牢的——就算明知要坐牢,還是有很多人去抓水元素。用水元素做成的水燈,級別高,品色好的話,能賣天價呢,可惜這東西黑市都不敢收。”

“那抓水元素沒意義啊,又賣不出去。”

“哥,你常識真差啊,連拜利安地下街都沒聽說過嗎?出發之前我還查過價目表,我想想哈,1級的水元素十五萬左右,2級的水元素二十萬左右,3級的水元素至少上百萬。”

“天......”王晨想,難怪有人會冒坐牢的風險抓水元素。

王藍面前的湯快見底了,王晨碗中的綠豆粉還剩一半。

“哥,你吃得太慢了。”王藍抱着女僕水燈起身:“我要去上廁所。”

“快去快回。”

王藍離開座位。

王晨正在消滅綠豆粉時,王藍又回來了。

“妹?”

“這個太重了。”王藍把貓耳女僕小水燈放到王晨懷中,從桌上的抽紙中抽出四張紙:“我沒帶紙。”

王藍又準備離開了,對王晨說:“哥,上廁所太無聊,我要手機。”

王晨把手機遞給王藍。

王藍笑了一下:“哥,聽說碰到迷路的水元素會有好運哦。”

“但是不能抓來賣錢吧。”

“當然不能。”王藍微不可查地又笑了一下。

“快去快回,我在這兒等你。”

王藍小跑進人群,跑出一條街,往人少的地方走,打量過路每一個人,在人群中尋找着。

手機響起,王藍接通。

“王晨。”田秋霞。

“媽?”王藍看見一個黑不見底的小路口。有三個正玩着鞭炮的小學生,兩男一女,身上穿着校服,應該都是克洛依市本地人,王藍聽到他們中有人說“想要小水燈。”

“哦,王藍啊,王晨呢?”

“哥他去上廁所了——媽,街上的樂隊好吵哦,我過會兒再打給你。”王藍掛掉電話,走向小學生們,取下腰繩上的小水燈,在其中一個小男孩面前亮出來,問他:“弟弟,你們是不是想要小水燈啊?”

小學生看着小水燈不放。

“我把這些水燈給你們,你們幫姐姐一個忙好不好?”

小學生不說話。

王藍把一個水燈遞到他面前,指向剛剛來的方向:“一直往那兒走,你可以看到一個正在吃綠色粉面,戴鴨舌帽的小哥哥,小哥哥是我男朋友,我和他鬧脾氣了,想報復一下他。他抱着一個貓耳小女孩的水燈哦,你們要想辦法搶到手——放心,那個小水燈是我買的。只要你們能跑過小哥哥,小水燈就當送你們了,那個小水燈值兩千塊錢呢。”

另外兩個小學生圍過來。

最高個的小學生問:“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王藍把手中的小水燈分發給他們:“就算你們不去做,這些小水燈也當姐姐送給你們的。”

發完后,王藍手中只剩一個帶鈴鐺的五角星小水燈,她把小水燈系回繩帶,走進黑不見底的小路口。

拿出電話,打開手電筒功能,撥出號碼。

“王藍呀,你哥沒欺負你吧。”

“當然沒有,我最喜歡哥哥了。”水泥澆灌出的小路斜斜地向上。腰上沒有其它水燈后,五角星水燈的鈴鐺聲更醒耳了。

“你這丫頭。玩得開心嗎?”

“有哥陪着我,我當然開心啦。剛才我們去吃了綠豆粉——媽媽,你聽說過綠豆粉嗎?哥哥不喜歡吃,但我覺得好好吃哦。不說了,我還想再吃一碗。”王藍放下手機,沒有掛電話,她在等田秋霞的反應。

“哈哈哈。”田秋霞笑了,“喜歡吃就好,媽媽哪天買點給你做。趕快去吃吧,記得不要惹你哥哥生氣。還有,早點回來。”田秋霞掛掉了電話。

王藍笑了,走出小路口,拐進一個寬敞且泥濘的道路,污水橫流,路邊的垃圾發臭。

王藍皺眉,捂住鼻子。

這種路上,能看到的植被都很少,偶爾踩到的幾株平車前也是半死不活的。

道路兩旁有很多隻修了一半的棄屋。這些棄屋大部分連門都塌了,一個棄屋內還有幼貓撕裂的叫聲。

這些棄屋是城市規劃的阻礙,名副其實的“生鏽釘子戶”,沾滿了“破傷風病毒”。修出來,只是為了碰運氣,趁修路時吃徵用房屋的補償費。

人性真噁心啊。王藍心想,她甚至能從自己身上聞到這股臭味,她洗澡時要用最好聞的香皂洗凈身上每一處,可永遠洗不幹凈這股臭味。

對於王藍來說,世界上唯一散發香味的只有哥哥王晨,但王晨身邊卻有一個下水道般的妹妹。

“哥哥,我不會讓我的下水道玷污你的泉水的。”

年紀尚幼的王藍想法卻並不稚嫩。她很早就意識到,自己待在王晨身邊,只會逐漸污染王晨的純潔心靈。

此時,一列列水元素離開了沙灘,走上街道。夜空煙花燦爛。節日的氣氛上升到了極點。

“明明還想多和你說幾句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