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小蜜蜂,飞到西又飞到东。问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不怕雨也不怕风~噗哈哈哈——!!”

门外的室内跑道上,刺猬男正怪声怪气地唱着儿歌。

“你记得这首歌吗,刺蜂?是我们以前看过的动画片里的主题曲哦,可是有一次,当大家看到一半的时候,你突然跑过来抢走遥控器,强行换台!我好生气啊,刺蜂!你不仅换台,还故意换到宠物小精灵里,鲤鱼王出糗挨打的那一段!你故意的对吧!你在故意讥讽我弱小是吧!我好讨厌你啊!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

“……”

砰!砰!砰!!

墙壁被水球砸出三个拳头大的洞,熹微的光照了进来。

那家伙正在门外无差别胡乱扫射。

还好我和海棠此时都靠在门边,否则很可能已经中招。

“开始了哦。”

海棠低声道。

我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悄悄推开房门,跑到跑道中央,朝背对着我的刺猬男大喊。

“喂!原来你就是那个哭得尿裤子的家伙!”

我其实根本不知道他有没有哭得尿裤子,应该说,他提到的那件往事我压根就没任何印象——这恐怕比记得还要过分吧……不过我也得小心谨言,把惹恼他的程度控制在可控范围内。

“草泥马!!”

他骂人时的词汇量十分贫瘠。

但攻击的力度则完全相反。

地上的积水化作十几颗水球,朝我砸来。水球的体积每个都有西瓜那么大,被砸中的话光是钝器伤都吃不消,更别提他还能操纵它们把我包起来溺毙。

我落荒而逃,朝跑道的最里侧跑去。

“你跑到死角了!哈哈——傻*!你跑到死角啦!”

背后的刺猬男歇斯底里地狂笑。

的确——是死角没错。

不过正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控制的水球,一颗接一颗地砸在我脚后跟,不用回头也知道,塑胶地面已经被砸得坑坑洼洼。

我跑到那一筐篮球旁边,随意抓起一颗,用尽全力朝刺猬男扔去。

他从身边的水球中抽出一柄水刀,咻地将篮球切作两半。

意料之中的结果。

想要用篮球打赢他当然是想多了。

话虽如此,这让他更加狂妄得意。

“哈!哈哈!!你是脑子坏掉了吧?你竟然想用这个对付我!啊——我明白了,你的纸用光了吧?你插翅难飞了!你不仅没有了刺和内脏,现在连翅膀都没有咯!”

他一边狂笑一边靠近,我则从筐中继续拿出篮球,朝他投去。我的投球技术实在不怎么样(不然也不会在那天砸到体育老师),即使他不躲不闪,不用水刀,我扔过去的球十个有八个也砸不中他。我几乎是犹斗的困兽——别说他,就连我自己都有点这种感觉。

刺猬男优哉游哉地走到离我五公尺的距离。

这个距离,连我都能投球命中他,更别说他控制的水球。

“刺蜂,下一颗水珠,我会直接贯穿你的身体哦,我要看看你到底还有没有内脏,不管有没有,我都要把你砸得稀巴烂。你这不可一世的家伙,还有什么遗言吗?”

“……我才没有不可一世,也不知道你那偏颇到极端的认知到底是怎么塑造出来的。话说回来,你——”

啊对,我都没问过他叫什么名字。

也罢。

这种事无所谓啦。

“你那雨衣下面,到底穿的什么衣服?”

刺猬男闻言,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

“这就是遗言?啊,不对不对,我知道的哦,这不是遗言,而是计策!”

“……”

“你这个自以为聪明的家伙!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诱骗我脱下雨衣,然后让躲起来的那个臭**,朝我泼水对吧?啊,啊——是啦,我的弱点被你们发现了,不过那又怎样!能够控制住的弱点就不是弱点,这种小聪明——对我根本无效!”

他大喊着抬头,水刀将已经摸到他头顶,正在慢慢垂下的一株藤蔓斩成两截。

那是海棠种下的爬山虎,从门边攀缘着墙壁与天花板悄悄生长,正打算勾走他的雨衣。

被发现了。

被识破了。

不过——也没关系。

刺猬男得意地把视线收回,我朝着他的脸扔过去最后一个球。

他反射性地挥刀切开,然后——

水中球中爆开,溅了他满脸。

那不是篮球。

篮球早被我扔光了。

那是我在出门之前,用纸包成的一个纸球,里面装着从小桶里面倒出来的水。

纸包不住火。

但能暂时性地包住水。

只见刺猬男他——

“呜、呜——”

他用双手捂紧沾了水的脸。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发出比杀猪还难听的凄厉嘶嚎。

他的脸部皮肤迅速肿起,冒出荨麻疹一样的大片红斑,他明明只是被冷水浇到,却仿佛被100度的开水烫伤一样,发出一声比一声高的惨叫,抱着脸倒在地上滚成一团。

我绕开满地打滚的刺猬男,和跑过来的海棠汇合在一起。

“他、他这是什么情况?”

“水过敏哦,又叫水源性荨麻疹,”海棠看着刺猬男淡声道,“皮肤只要沾水就会像灼烧一样疼痛。这种病全世界都没几例,而且恐怕——没有一个人有他这么严重。”

“真、真的假的……”

能力是控制水的家伙,却极度害怕水。

没有比这更搞笑的事了。

难怪——他在家族里只能做一个无名小卒。

如果「刺蜂」有纸过敏的话,估计会和他成为挺要好的朋友吧。

就在我如此感慨的时候,刺猬男突然跳了起来。

“草泥马草泥马草泥马草泥马草泥马草泥马草泥马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捂着肿成猪头的脸,发出歇斯底里的大吼。

周围的水再次积塑成形,而且这次不是球——是闪着寒光的冰刺。

他失去理智了。

规则都抛到了脑后。

灼烧般的疼痛毕竟不是真正的灼烧。

没能让他彻底失去行动力,反而让他的行动狂暴化。

我拉着海棠转身就跑,躲开他乱射的冰刺,在跑道上仓皇逃窜。

话虽如此,这里是一条跑道,也没有什么能躲藏的地形。

还好跑道另一端的尽头,是一道卷帘门,我夹出一张纸片,射穿门锁,卷帘门向上卷起。我们逃出看台,冲进滂沱大雨。

“水上教学楼!”

海棠喊道,拉着我朝那边跑去。

我们跑到教学楼大门口,用纸片切开锁,破门而入,穿过大厅后。海棠扯住意欲上楼的我:“就在一楼。”

“……咦?”

她看向地板,用脚轻轻一点。

“这下面——就是人工湖吧?”

“是没错……啊!”

我明白她的意图了。

水上教学楼,建设在人工湖上的教学楼。

先将成百上千根水泥桩深深打入湖中,充当地基,然后在湖面之上平地起高楼。

在一楼的水泥地板之下,自然就是人工湖的湖面。

因此,只需要想办法让刺猬男掉进水中——就万事大吉了。

问题是该如何设下陷阱。

这里光线充足,不像阴暗的室内跑道,不太可能让海棠使用藤蔓偷袭。

我身上的纸张储量也见底了。

我们在一楼曲折回环的走廊不停来回穿梭,经过一个挂在墙上的宣传栏时,我眼睛一亮,敲碎玻璃,将里面那张巨长无比的纸质宣传画取出来,草草卷起,抱在手中。

“我有主意了,海棠。”

此时大门那边传来恐怖的震颤与轰隆声,我们趴到窗边一看——整个门厅都被狂暴的雨幕给拆掉了,倒塌的建筑碎块被水龙卷裹着漫天飞舞。

“跟我走。”

我们跑过东西向的漫长走廊,转过拐角,来到一条连接着教学楼南北面的中央走廊,我拉着她在中途停下。

宣传画的长度,大约有3米。

折成四方形的话可能有点不够,但如果卷成圆筒形的话,直径几乎有一米。

直径一米的圆形陷阱——应该够一个人掉下去了吧?

我把宣传画展开,小心注入气息,让它卷成一个巨大的圆筒。圆筒的体积实在是有点大,我勉强抱着它,对准地面,用力插进去。

纸的边缘犹如刀切豆腐般,没入地板砖,整个圆筒迅速沉进地板中。

“等……”

海棠瞬间明白了我的意图,但也马上提出疑问。

“你这样把地面整个贯穿的话,这块地板砖会掉下去吧?”

的确——如果只贯穿的话,是这样没错。

只会在地面留下一个圆形大洞。

刺猬男得是瞎子或傻子才会掉进去。

但是直到圆筒完全没入地板,眼前的地面依然稳固如初,没有一丝松动。

“这是怎么……”

海棠惊讶地睁圆眼睛。

“我让纸浮在下面,把这块地板托住了哦。”

我解释道。

这样就做出完美的陷阱了。

从表面看,除非是趴在地上仔细看切痕,否则根本看不出端倪。

唯一的问题是,这样很消耗体力,我在控制一层薄薄的纸,托住千斤重的水泥块。

所以说,赶快来吧。

这是我第一次祈求敌人快点到来。

刺猬男很快登场,出现在走廊一端,我们立即转身跑向另一边,躲开他射来的冰箭,没命逃跑。

他也跑了过来。

“草泥马草泥马草泥马草泥马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他不再优哉游哉地闲庭信步,而是咬牙切齿,狂怒不已,不停口吐芬芳地朝我们跑来,他根本没注意任何异象,一脚踩中我切穿的那块地板。

我立即散开气息,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跟着地板砖一同跌落,消失在走廊上。

噗通一声。

重物落水的声音。

然后是——

“咕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鬼哭狼嚎般的惨叫。

整条走廊的地板、以及左右的墙壁被冲天而起的巨大水龙给咬开,教学楼的楼体分崩离析、轰隆倒塌。原来是刺猬男在铺满浮萍的水中拼命挣扎,操控水流胡乱攻击。

不过这种拼死一击很快就变得式微,水龙只肆虐了三两秒就落回湖中,再也掀不起浪花来。严重水过敏的他掉进水中,就相当于普通人掉进开水之中,他的惨叫和扑打都变得越来越弱,抓着水中的浮萍,就像抓住救命稻草的人一样,气若游丝地垂死挣扎。

救命稻草的那一边好歹有人抓住,浮萍——却连根都没有。

我和海棠站在倒塌的缺口边缘,沉默无言地看着逐渐翻出白眼,即将沉入水底的刺猬男,谁也没说话。

他想要杀死我们,所以见死不救——也无可厚非吧?

话虽如此……

就在此时,雨女出现在走廊的另一边。

她跑到缺口的另一边,和我们隔水相望,然后立即双膝着地,扑通跪倒。

“请救救他!”

“我们认输了,求求你们救救他!请不要,呜——请不要让他死掉!”

说完将头磕向地面。

“……”

“……”

海棠没有说话,只是向水中伸手。

满池的浮萍聚拢过来,将刺猬男轻轻托起,推向远处的湖边。

“谢谢……谢谢你们。”

雨女伏在地面,开始断断续续地抽噎起来。

我看向海棠,她立即转开视线。

“因为他不是完全没有根。”

尽管我没有发问,她还是主动解释。

“虽说是个死不足惜的烂人,但却有人观念着他,所以……仅此而已。”

“他想要赎罪。”

雨女轻声道。

她坐在岸边,抱着头发散乱,脸也肿成猪头的刺猬男,向我们解释道。

“赎罪?”

“他误杀了我的兄长——那并非有意,只是个意外。但他觉得那是自己的责任,「你杀了我抵命吧」——他对我这样说。”

“有够自以为是的想法,”海棠冷笑道,“一个蹩脚杀手的价值,怎么可能抵得上别人至亲的价值。”

雨女点点头。

“所以我拒绝了,我对他说,你想赎罪的话,就代替我的兄长,来做我的哥哥吧。”

“…………”

“…………”

完全意料之外的理由。

有够荒腔走板的关系。

“可他还是拒绝了,”雨女苦笑道,“因为我兄长——生前可是我的游泳教练。”

“……”

“……”

这还真是——完全无法履行的责任。

“所以你们才来参加茶会?为了回到过去,阻止意外发生?”我问道。

雨女再次点头。

我和海棠则——再次沉默。

我们似乎又一次抢走了别人的机会。

这几乎就像是在夺走生命。

虽说规则就是这样,但该怎么说……这算是道德上的压力感吗。

无论如何,心中都有些难以释怀。

“哦,还有。”

雨女看了眼正慢步走来的魔鬼,转头朝我们挤出一丝讪笑。

“还请你们原谅他的那些污言秽语。”

“咦?”

我不禁疑惑地皱眉。

连他的命都愿意救,原谅他的口吐芬芳其实也没什么,不过看雨女的意思,他的恶劣态度似乎有什么特殊原因在。

“他患有一种奇怪的精神障碍,和水过敏的症状无关——但是也有一定的诱因,”雨女说道,“简单来说,那是一种和秽语综合症很类似的症状,只不过要加上某种限定条件,他患的病名字叫「爱意秽语综合征」。”

“……啥?”

“也就是说,越是在情感上青睐喜欢的人,他就会越忍不住对其污言秽语、破口大骂。”

“因此,不论是曾经很崇拜的您。”

雨女看向我。

“还是今天刚刚遇见的您。”

她把视线转向海棠。

“他的感情实际上,恐怕都是喜欢吧。”

“……”

“……”

海棠露出如同被脏东西沾到身上,或者看到了呕吐物一样的表情。

“很奇妙的感情表现呢,对吧?”雨女笑道。

那不就是表现得无比极端的傲娇吗?

——我在心中如此吐槽道。

不过为了欣赏海棠脸上难得一见的表情,我将这句话藏在心底,直到那天结束,都没有说出来。

就这样——第二场茶会结束。

我们获得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