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9372良好。”

“那根是b9370,b9372是旁边那根。”

“诶,这两根不都是红色的么,有什么区别吗?”

“b9372要粗一点。”

“好像还真的是这样。”希尔将两根线扯到一起,眯着眼睛仔细比对了一下,“到底是谁这么无聊给每一条电线都编上序号啊。”

希尔发出了和卡尔一样的感叹,然后就自暴自弃地坐在地上,整个人都被灰尘弄得蓬头垢面的,原本白皙的皮肤上蒙上一层淡淡的黑色,看上去十分狼狈。

“别偷懒。”朝着希尔喊了一句后,卡尔继续将缠绕在一起的电线解开,这已经浪费了他近十分钟时间。

设施的检查工作依旧在进行着,不过为什么会发展到现在的状况?卡尔稍稍回想了一下。

时间回到两个小时前。

“我知道,你和那些人给我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把头别向一边,听上去有种饱经风霜的沧桑感,那是因为她之前吸入了几口充满灰尘,现在嗓子难受地说不好话。

在卡尔把她抓回来后,先是解释他把她误认为是可疑人员,再诚心向她道歉后,一直保持沉默的她终于开口了。

“你明白就好,那我先去工作了。”说罢,卡尔转过身朝着检查了一半的电缆走去。

“喂。”希尔看着卡尔的背影,不知是不是因为即将离别的伤感,她的脸上布满阴霾,“等一下。”

卡尔的脚步停了一下,只有短短的两秒,头也没有回。

“快放开我!”

把希尔重新抓回来后,这一次卡尔没有像之前那么粗鲁地对她,保险起见,他还是把她的左手用绳子绑在一旁的扶手上。

她徒劳地挣扎了一下,紧紧缠绕的细绳加深了她手腕上的红印。

“你就是这样对待女生的吗?”

“我不过采取了保险的措施,你不是也接受了我的道歉么。”

“哪有把人绑在扶手上道歉的。”希尔用右手指着被束缚的右手。

和她拌嘴除了浪费时间就毫无意义,根据刚刚的经验,他已经深刻地明白了这一点。

“你要是把庇护所拆了我可就麻烦了。”他可不想放任能派出一队人抓捕的怪物乱跑。

“才不会拆!话说我在你心里是什么形象?”

卡尔不再理会她,任由她在那里大吵大闹。过了一会,她终于消停下来,大概是体力消耗太多,感到有些疲惫。

“喂。”她对他说,“你在干什么?”

“工作。”卡尔头也不回。

“防疫局的?”

“嗯。”他又补充了一句,“很无趣。”

“平时也做这些么?”

“不,平时要有意思多了……”他犹豫了一下,继续说下去似乎也无大碍,“平时我会到世界各地。”

“旅游?”

真是个让人怀念的词语,卡尔在在心中计算了一下,大灾难发生的时候她还只有四五岁。对于像她这种在森海长大的孩子,森海对他们而言就是整个世界了吧。

“不是那么浪漫的事情。”头盔下的面容渐渐柔和起来,他回想起大灾难反生之前,一家人一起旅游时候的景象,那时候的日子无疑是美好的,“我去的是森海外面的世界。”

“没有人能在外面活下来。”

“你说的没错,白雾还有雾爆一直是人类最大的威胁,失去了天幕的保护,没有人能活下去。”

“真好啊……”

“你说什么?”卡尔转过身,他有些无法理解她的话。

“我也想到外面的世界去。”

他出神地看着希尔,和她真的很像。从大灾难中幸存下来的人们都迫使自己的目光缩小到森海范围之内,没有人会想离开森海,再回到那个只有死亡的世界。

她也曾跟他说过,她想再看一次日出日落。

“能跟我讲讲森海的外面是什么样的吗?我从小就一直待在父亲工作的地方,出去的机会很少。”

“好。”

卡尔搜尽自己所知道的所以词句,向希尔描绘着那个远比现在美好的世界,好到让人感觉那样的世界只存在与幻想之中。

那个世界中即便没有像“日暮塔”这样的灯塔,也依旧能够光芒万丈,数以亿计的人们生活在世界的各地。

没有白雾阻挡人们的视线,没有名为光逆的病毒,城市不再是一块块废墟的代名词,它要比森海繁华地多。

对于在森海长大的孩子而言,这一切听上去太过不可思议。希尔闭上眼,沉浸在卡尔口中的世界中。

“迟早有一天,你能够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到那个世界的。”他最后总结了一句。

“谢谢。我还以为你们防疫局只会抓人。”

“那是检疫组的工作,我和你一样反感他们,特别是滥用暴力这一点上。”

“哈哈。”她发自内心地放声大笑,眼泪从她眼角渗了出来,“你真的跟那些人不一样呢。”

“什么意思?”

“没什么,作为回报,我帮你一起工作吧。”

卡尔简单得向她介绍了一下工作的内容,希尔学的很快,这本来也不是多么复杂的工作,她很快就掌握了要诀。

两个小时后。

“啊啊啊,不干了。”希尔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头发,她将头发一圈圈地缠绕在手指上,再放下,如此反复。两个小时机械性的重复,耗光了她的全部耐心。

不过,有了希尔的帮助,进度远远超过预期。

“哦。”卡尔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心想是不是将蓝线换个方向穿过去就能把这个结解开。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嗯。”

看到卡尔根本没在听她说话,希尔干脆不再搭理他。

好不容易解开纠缠在一起的电线后,卡尔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下午一点了,他这才感到肚子传来阵阵饥饿感。

防疫局在地下为防疫员设立了名为“光区”的房间,房间会定时杀菌消毒,他们可以在那里休息,获取食物和水。必要时候,比如地下发生了暴乱,他们将以此为据点,对地下进行镇压,这样的房间遍布整个庇护所。

里面储备的食物是装在牙膏管,挤出来食用的软膏壮的物体,味道是别奢求了,不管吃了几次,卡尔都无法接受它的味道,而且吃完后口腔里会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黏糊糊的感觉。

它唯一的优点,就是可以在地下阴凉的环境中保存几十年,所以几乎不会有人更新里面的食物,最近的补充物资还是一年前,堆积在最底下的甚至可能还是十年前刚建立庇护所时,运送进去的第一批食物。

如果可以的话,卡尔是真的不想用它来充饥。他把视线转向希尔,她正在小口吃着一种用各类谷物制成的压缩饼干,那是庇护所特供的食物,绝大数的光逆者都靠它维生。

注意到卡尔的视线,希尔警惕将手中剩下的半块饼干往自己身边靠了靠,嘴巴继续咀嚼着。

“不会给你的。”她含糊不清地说。

“慢点吃,我不会抢的。”卡尔苦笑着,他有点想念“天羽”了,维娜的手艺确实不错。今晚要是有时间就去吧,从早晨到现在,他也没吃过什么像样的东西。

他找了一块灰尘少一些的地面躺下,疲惫感和饥饿感涌了上来,让他的身体有些使不上力。

“吃吗?”希尔蹲在卡尔的旁边,手里拿着半块饼干在他眼前晃了晃。

“不是不给吗?”他感觉有些困惑,不过没有拒绝。

“我身边只剩这么多了,你又不放我出去。”

“身边?”

“对啊,其他的都被我藏起来了。”

卡尔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如果只是没有上交食物给那群人,他们的头目也不至于那样愤怒。

“你该不会是把他们的粮仓搬空了吧……”

“哪有,我可是给他们留了他们本应领到的那部分。再说了,我有把食物都偷偷还回给那些老人啊。”

“这样啊……”卡尔还是太低估了她,不过她本性不坏,这么想着,他把手放在自己的面罩上。

“喂,你干什么!”突然,希尔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猛地跳了起来,“你疯了吗?”

“嗯?吃东西脱头盔不是很正常么?”卡尔正在解开头盔的手被她死死摁住。

“不是这个问题,你有没有弄清楚状况啊,这里可是庇护所!”

“我知道。”

“你可能会染上光逆病。”

“那又怎么样?”

她死死地盯着他,似乎是想要透过面罩从他脸上看出什么。

“你果然和他们不一样……”沉默了一段时间后,她叹了口气,喃喃道。

他缓缓地摘下面罩,瞬间将他的视野吞噬殆尽,眼前一片漆黑,随后强烈的霉味充斥着他的鼻腔。

卡尔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黑暗。他曾特意前往森海偏僻无人的地方,那些被日暮塔的光线所遗忘的角落里,他蒙上双眼适应黑暗。以便以后染上光逆的那天,他还能冷静地打电话拜托特里把他送进庇护所。

“不害怕么,在黑暗里,什么也看不到。”

“怕过,在十几年前。”希尔的声音传进他的耳中,不知是不是视觉被剥夺了的缘故,她的声音听上去格外清晰。不止是听觉,其他感官都有所加强。

大灾难让他看到过远比黑暗可怕的事情。

没什么味道。

各种不知名的谷物混杂在一起,根本无法分辨出里面有些什么,隐约能从中感受到一丝甜味。

卡尔开始的时候还克制着,将饼干小口地送入,但很快他就大口吞咽,他确实饿了。

“慢点吃,小心噎到。”

“没想到长得还……”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后面半句卡尔没能听清。

“你说什么?”

“没什么……你就不担心我趁你吃东西的时候偷袭你啊。”她突然转移了话题。

“不会的。”

他感到有什么在触碰自己的脸,大概是希尔的手指。

见卡尔没什么反应,她渐渐大胆起来,开始玩起了他的头发,把卡尔的头发弄得乱糟糟的,但似乎还不满意。

“跟我来。”卡尔突然从地上站了起来,带上头盔,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吓了她一跳。

“去哪?”她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决定和他一起去。

“快点。”他放满了步子以便希尔能够跟上,在两人都出了房间后,金属门自动缓缓闭合闭合。

“喂,我说,这是要去哪?”

“想知道?”

“嗯。”

“等下你就明白了。”卡尔故意卖了个关子,“你不会后悔的。”他又补充了一句。

“什么嘛!”她不满地哼了一声。

就这样,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到了。”卡尔停下脚步,后面跟着的希尔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直接撞上了他的后背。

“好痛。我说你就不能提前告诉我一下吗?”

“抱歉。”

“听上去一点诚意都没有……”希尔本还想抱怨两句,但她眼前的景象硬是让她把接下来的话咽了回去。

“好暖和。

浓稠的雾气伴随着阵阵热浪迎面扑来,卡尔头盔上蒙上了一层水汽,他用手擦了擦面罩。

腕表上显示的位置已经从F5区变成D2区,D区储备着大量的水源,森海的绝大部分用水都从这里来,而D2则是其中唯一一个有热水的区域。

他在过来的路上有看过,今天D区没检修的计划,因此也不用担心被人碰上。

D2区的内部风格和卡尔刚刚所处的F5区有所不同,一根直径有五米粗的管道将房间分割成两部分,白雾源源不断地从中冒出。其他管道都有序地并列排在两侧,一切看上去都井然有序。

“小心点。”

墙边搭建的简陋扶梯上走过,其中有一节已经断裂,卡尔先是自己走上去,在转身把希尔拉了上来。

“温度很高,别碰到。”他指的是中央的那根水管。

“你现在能告诉我了吧?”

“那里可以洗澡。”卡尔指了指前面,“虽说条件不怎么样。”

“你说真的?能想怎么洗就怎么洗么?”希尔听到后两眼放光。

“水绝对管够。好了,快去把你身上的味道洗洗吧。”

“我身上有味道吗?”她赶紧把胳膊凑到鼻子旁,使劲闻了闻。

卡尔的嘴角微微上扬,他找到墙角的阀门,多年不用稍微有些生锈,在旋转阀门的时候他稍稍加强了力量。

随着阀门的转动,墙上固定的水管传来水声,过了一会,一小股褐色的水流从管道上的支口流出,然后越来越大,水流也渐渐变得清澈起来。

卡尔注意到房间的西侧墙面上也有个通风管,说不定之后她会经常从那里偷偷溜进来吧。

但愿她不会把整个城市的供水都切断了,他在心里默默祈祷。

“没想到庇护所里还有这样的地方。”她迫不及待地将手凑到管口,水温用来洗澡也刚刚好。

“以前的一个后辈告诉我的,别乱传。”

不过希尔根本没心思听他讲话。

“好了,我出去会把门关上,从里面能直接打开。”

好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恶狠狠地回头瞪了卡尔一眼,比了个禁止的手型。

“没兴趣。”卡尔淡淡回了一句,“记得把阀门关了”。

“谢谢。”

他摆了摆手,头也没回就退了出去,关上门后,他在倚靠在墙边静静倚靠了一会。庇护所的墙体很厚,隔音效果也非常好,在外面听不到里面的声音,包括水声或者她可能会唱的歌。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和她打招呼就离开了。